第九章 光与影 三
作者:浪迹天涯      更新:2022-02-05 23:33      字数:1978
  建康城中的风还是刮的很猛。
  这个形势下,立秋的那一天,在西郊进行的郊礼也有些戏剧性。
  自汉以后的魏晋,礼制上大多沿用汉时的习俗,即立春的当天,在东郊迎春,祭祀青帝,立夏的当天,在南郊迎春,祭祀赤帝,立秋前十八天祭祀黄帝,立秋的当天在西郊祭祀白帝,立冬当天在北郊祭祀黑帝。
  郊礼之前,自然有尚书省的那些官员来提议以及制订计划,但想不到在郊礼进行的前一天就出了岔子,而且那岔子一直延续到当天。
  桓温居然在朝中提出,要皇帝阅兵!
  这是从东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而且建康军权在桓温手中,名为阅兵,实际上不就是**裸的示威么!
  听了这个提议,朝中先是一片哗然,继而几乎所有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难得的一致——一致反对。太常江逌更是在朝议上直接说道:“自东渡以来,天子西郊祭祀之时,从未动兵。古时四时讲武,皆在农闲时候,如今正是农忙时节,于百姓无益。况且如今正值乱世,金戈未息,百姓平日里也都是勤习武备,西郊祭祀的阅兵,又有何必要?”
  这席话说得极是得体,又话中带刺,直指目前晋国的内乱,明嘲虽然没有,暗讽却是免不了的。众人不禁看向这位平时不大引人注意的老人,心下也都在想,今天是怎么了?
  桓温却不以为意,大笑说道:“有古人言秋季属金,讲武习射,正是立秋之礼。汉代之时,便有郊礼后观兵之制,汉承周礼,难道江大人认为汉代礼制,全无必要?”
  对付这样的反对,他早就胸有成竹。话题经他这么转移了一下,讨论这件事本身就成了质疑汉礼的合理性和正当性,他知道,这些朝中清谈成风的大人先生们虽然尚玄学,却没人敢质疑这个的。果不其然,本来还跃跃欲试的会稽王司马昱,琅琊王司马奕等人听到了这句话都收住了心思,江逌也哑口无言。
  至于上面高坐着的皇帝司马丕,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同时,他也十分配合的说了一声:“全凭大将军裁断。”在这位皇帝看来,似乎美酒,佳人,五石散这三样中的任何一样都比西郊祭祀重要的多。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立秋当日,正是天朗气清,阳光倾洒在江水之上,照出粼粼波光,大江便如一条金龙般蜿蜒而过。銮驾排开,从皇宫到西门一路上观者如堵,桓温自己也骑马引一万军士跟着出城向西行去,浩浩荡荡,衣甲鲜明。
  建康城的百姓仍旧在道路一旁,夹道欢呼不已。
  除了最近升官极快的郗超,袁宏这样的桓温一党,还有仍在保持中立,但是已经不大敢说话的王彪之,振军将军范汪等人,宗室中唯一可以领兵打仗的人才,武陵王司马晞也在这队伍之中。
  即使郗超都不知道桓温排这一出戏是何意,却也不无恶意的揣测着:难道是想乘着这个时候,把所有和他作对的人一网打尽么?
  想到这里他便想笑,但此时是祭祀大典,又不敢笑出声来,憋的倒也颇为难受。
  不过终究还是出了一场事故。
  按照古制,若是郊礼之后要阅兵的话,是要皇帝亲自乘舆,射杀一头鹿,用以献牲的。可是司马丕拿着雕弓,居然连发三箭,都没有射中,不得已,只得求救于后面随侍的桓温。桓温倒也不客气,直接上了舆车,接过弓箭,一箭就射穿了鹿头。
  后面的大臣们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是听到众人欢呼,还以为是司马丕射中的,立即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桓温面带微笑,就那么和司马丕肩并肩的站着。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却没一个人敢出言,年轻的皇帝遇到了这种天底下从未有过的事情,虽是又羞又怒,也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脸色越发惨白。
  郗超终于明白今天桓温搞这么一出戏,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对于自己日前王霸之事的提议,桓温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自己对桓温的个性还是不大了解,尤其低估了桓温的谨慎。桓温的行事风格是只做有把握的事情,不知如何被推到高门的对立面已然不是他所愿,更不用说在这种情况下行王霸之事。
  今天就是他自己制造的一个机会。
  他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在试探皇帝,宗室们,以及那些仍旧忠于晋帝的大臣们的底线!
  他早就料到司马丕肯定射不住这头鹿,必定是要他来射,也早就设想好了现在的场景,这个场景也大概就是他要向这些人宣告的。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晋失其鹿,由我桓温得之!
  郗超放眼看去,在阳光的照射下,远处和皇帝并肩站在舆车上,手握弓箭,显得雄豪威武,霸气十足的桓温,旁边惊惶失措的年轻皇帝,下面六匹白马拉着的,嵌金雕龙,装饰华贵的舆车,周围呆若木鸡的人群,构成了一副属于这个时代的图画。
  秋风吹过,漫卷起中间的大旗,猎猎作响。
  这秋风让所有人的身上,都升起了一丝凉意。
  会稽王司马昱身后的武陵王司马晞看清了前面的情况,见到桓温丝毫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大怒之下右手按剑,就要冲上去杀人,但被前面的司马昱死死按住。
  “大将军神射,世所罕及。”
  会稽王司马昱站起身来,拱手说道,从他的面容神色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桓温大笑不已,侧了侧身子,方才向司马丕施礼称贺:“这全是陛下的洪福,我不过是恰逢其时而已!”
  说罢,他也不还回那张雕弓,下了舆车,丢下呆若木鸡的群臣们,径自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