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汹涌 上
作者:浪迹天涯      更新:2022-02-05 23:33      字数:2567
  北府将领之中,只有何畏给他的印象最为深刻。正直,忠心,严谨,对军略极为熟悉,更难得的是无论何时都能冷静的做出判断,作为副手或是手下,这个人几乎没有缺点。夏侯彝知道谢玄派何畏给他当副手,固然是有些监视的意思在里面,更多的应该是考虑到他的出身,对正统的行军作战之法并不熟悉,才让这么一个精通军略的何畏来辅助。因此每当他要做事情的时候,就要去和何畏商议一下,以求尽可能做到没有纰漏。
  “难,很难。”
  何畏的反应和预先想象的一样,看完了那纸军令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围着地图沉思起来。
  夏侯彝没有打搅他,也站在了地图前面,设想着种种突袭的方式。
  自文石津去河北,只有两条路,要么去梁郡找水军,走水路,要么自陈留走陆路。而这两条路,突然性都不大。东燕一线更是被鲜卑人看的死死的,绝对没有从那里渡河的可能。既要迅速拿下汲郡周围,又要不被鲜卑人发现,这在他看来就和既要马儿跑的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一样荒唐。
  “我们可以带两千军马,自陈留去文石津乘夜渡河,在黎阳附近劫掠一番,就可以回军了。鲜卑人的府库,不一定比当地豪强家里东西多。”
  夏侯彝对何畏这个提议的后一条自然是举双手支持的,不过他还是有些疑问。
  “这个路线是不是有些冒险?两千人的队伍行军,不可能没有一点形迹。”
  “陈留附近山林不少,昼伏夜出,没什么问题。”何畏说道:“如果有平民发现,抓过来随军就是。过了河就好说的多,你那边应该还有燕军的军旗和衣服,我们换上之后,在黎阳附近应该不会遇到大的麻烦——不是说现在河北那边燕军调动频繁,编制很乱么?燕军军纪一向不怎样,多出一支会劫掠自己人的队伍也不会引人注意。最多找几个伶俐些的,会说鲜卑话的军士就万事大吉。”
  夏侯彝盯着他的副手看来看去,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实在想不清楚,这个正统军人出身的副手从军人到土匪的角色转换怎么会如此自然。
  看见夏侯彝古怪的眼神,何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当年不去投军,而是去干打家劫舍这行当,到现在绝对比我有前途。”
  何畏不置可否,仍然是面无表情,不过夏侯彝敏锐的目光终究是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笑意。这家伙也不是平常表现的那么不近人情,他想。
  此时的淮南,却下起了细雨。
  春雨如丝,沥沥而下,再加上料峭微风,却让人有了些微寒意。
  然而平民百姓更多的是喜悦,这个时节的雨,大抵意味着一个丰收的年头。况且在这如丝的细雨之中散步,倒也有三分如诗如画的感觉。
  不过,路上的泥泞,也是那些急着赶路的行人们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比如现在急着去陈留的谢玄。
  近万流寇围城本身就不是什么好现象,何况他自己清楚,这所谓的流寇根本就是兖州庾希的军马!淮南到陈留三百多里,本来若是天气好的话,一日的疾驰就可以到了。但是由于这场雨,至少会耽误两天。
  平日里,两天时间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现在就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在自己的治所,被一群流寇攻下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到时候庾希以此为由参他一本,这下就更热闹了。
  他有些不耐烦的控马慢行,像所有习惯于疾驰的骏马一样,他的坐骑也对这慢吞吞的走路方式很不适应,几次想撒开四蹄奔驰,都被他狠狠按住。虽然烦闷,他也不大言语,只是看着行军队伍的时候,眉头又皱上几分。
  “大人,我们已经到了汝阳,是不是让弟兄们休息一下?”
  旁边的亲卫轻声提醒。
  谢玄点了个头,让军士们去找地方下马休息,自己也下了马,抬头看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行军不快,全是由于有了辎重。若是他能把辎重留在后面,领着这五千轻骑赶路,或许明日午间能到……
  他又摇了摇头,先放弃了这个想法。
  兵法上说得明明白白: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之将!
  一边的谢琰也下马走过来,说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说不定我们还没到,人家就已经攻下城了!哥,给我两千狼骑,我先赶过去,明日之前一定可以到陈留!”
  谢玄淡淡注视着堂弟,问道:“你明日之前赶过去又有何用?”
  “我去和陈留守军里应外合,趁其不备,两面夹击那些流寇,应该可保必胜。”谢琰自信满满,“当年的慕容恪也是十五岁便大破石季龙的军马,一战成名……”
  谢玄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一战成名?好容易!这种天气,不说你明日之前能不能赶到。就算明日之前可以赶到,也必定人困马乏,况且敌军五倍于你,你拿什么去退敌?”说到此处,他已然是声色俱厉,“为将者最忌轻敌冒进,狼骑都是千里调一的精锐,都是高子远一个一个手把手**出来的!兵者,死生之地,国之大事,须不是你小孩子过家家!”
  看着谢琰被训的不敢抬头,他心中又是一叹,口气亦逐渐缓和下来:“小琰,这不是我们在建康玩闹的时候了。你如果出错,就是大事,我照不了你,到时候也没法和三叔交待。况且,你当庾希是什么人?他假扮流寇围住陈留,就是要等我带兵过去,我又不得不去。”
  谢琰抬起头,问道:“那是为什么?哥,若是我们不闻不问,大概也可以吧?或者让高子远,刘牢之他们出面,庾希为何偏偏料定你非要自己去?”
  他只得苦笑,自顾自的说着:“你以为庾希是没脑子的蠢材?能外任一镇刺史的,哪个又是庸才了。他是看中了此次围城,我不得不救。我若是不救,他劫掠一通,回头向建康上报,那位桓大司马可是在后面紧紧盯着我呢。隐瞒不报,这个罪名如何?”
  谢琰心中震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玄叹道:“如今在外,我树敌也着实不少,都在想办法置我于死地。我和子猷小心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下去,尚且感到如履薄冰,何况是你!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愿意让你领兵?那些人为了对付我,就会转过头来对付你。依你那好大喜功的莽撞性子,战场之上走错一步,吃亏都是轻的,很可能是战死,你要我怎么放心!等你真学会怎样用兵的时候,我又如何不会把北府兵里的精锐交给你?”
  他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已然是午后了。
  谢玄重重地拍了拍堂弟的肩膀,看着他控马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中压抑之极。
  他清楚的知道,这次就算能剿灭这群流寇,他也不能对那位远在兖州的始作俑者如何如何。
  要做大事的时候,多半便逞不得那一时快意。
  曾经想过的快意恩仇,诗酒风流,更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情了。
  手中握着湿滑冰冷的战枪,他突然有种想仰天长啸的冲动,啸声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一声悠悠的叹息。
  这一切,就如暴风雨之前的大海,寂静,但是波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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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码字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