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期待已久的重磅舞台剧《灰小伙儿》即将登场。”
  主持人大声喊道。
  “什么小伙儿？”
  台下学生互相询问。
  等台上布置好，主持人拿起了稿子：“父亲的早逝令灰小伙儿再感受不到父爱的温暖，也因此失去了美好的童年。后爹和他的两个儿子，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折磨灰小伙儿……一次偶然中，灰小伙儿知道了王宫即将举办舞会的事情，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决定放手一搏……”
  “这什么鬼台词。”
  我在幕后低声骂道。
  “此时，宫中的舞会刚刚开始。”
  主持人读完退到一边。
  唐菲菲穿着红色王子装，首先走上了台。在布置好的王宫舞会现场，她手里举着一杯香槟，和身边大臣谈笑着。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的灰小伙儿，刚刚将家里打扫完毕，连马桶也擦得干干净净。等了一会儿，他趁后爹躺在木床上打呼噜时，悄悄溜出家门，在昏黑的夜色中想办法赶往王宫。”
  台下有学生嘀咕：“第一次见舞台剧全靠旁白。”
  台上场景转换，我站在一条昏黑的街道上看了看四周，见前方不远停着一辆木头做的架子车。
  我上前几步，轻轻抚摸着架子车，说出了第一句台词：“这就是……拉我去王宫的马车么？”
  “哎呀。”
  还没说完，脚下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小伙儿，你踩到我了。”
  我退后，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年愈六十的老头儿。
  “刚才叫你半天你不吭声。”
  老大爷一脸怒气。
  我这才想起来，剧情是这样的：我出了家门后，遇到一位老爷爷拖着架子车走过来，接着突然倒地，我要将他扶起证明我的善良，他就会送我去王宫。
  我醒悟过来，伸出手：“老爷爷，我扶你起来。”
  “不不不，我再躺会儿。”
  “你再躺会儿警察就来了，还以为你是碰瓷儿，把你抓走了怎么办？”
  “什么？社会文明发展到这地步了？不是我碰瓷儿你被抓吗？”
  老爷爷立刻站了起来。
  “唉，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钱掉在地上都没人捡，不信你看。”
  说着，我向台下扔了一张百元大钞。
  台下的学生惊了，真是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这时有个声音传来：“小伙儿，你刚才掉在台下的，是一百元，还是一千元，还是一万元呐？”
  声音过后，一道灯光亮起，打在说话那人脸上，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
  我冲她喊：“是一百元的。”
  老婆婆哈哈大笑：“小伙儿这么诚实，那我就把这些钱都给你吧。”
  说着，三张纸币扔了过来。分别是一百日元、一千韩元、一万越南盾。
  “哎不是，老婆婆，你是不是给错了，我的是一百元人民币……你这加起来能超过十五元吗？”
  我大叫着，老婆婆已经跑远了。
  “不管了，我要抓紧去王宫参加舞会。”
  我叹了口气，对老爷爷说：“爷爷，你能不能送我去王宫？”
  “你那点钱，还不够油费。”
  老爷爷一脸嫌弃。
  “你这破架子车还要加油？！”
  我叫了起来。
  “你再说我这车破试试？”
  “你这不就是个破架子车。”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
  他说着，掀开盖在车上的一块大布，露出一堆西瓜：“这是载满西瓜的破架子车！”
  我目瞪口呆，这乱七八糟的台词也只有唐菲菲想的出来。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正好顺路要去王宫门前卖瓜，就免费载你一程，算是感谢你把我扶起来。”
  老爷爷示意我上车。
  “原来西瓜马车不是西瓜模样的车，而是卖瓜的车啊。”
  我险些昏倒在地，这居然就是唐菲菲说的“道具完全呈现”。
  “哦，你要不提到这个‘马’字，我都忘了自己还有匹马。”
  老爷爷伸手在西瓜堆里翻找起来。
  “真的有马？”
  我睁大眼睛，不知道那么大的一个活物怎么藏在西瓜里。
  正想着，他从里面翻出一个折叠物，随便倒腾了几下，一个半人高的马出现了。
  “你这是把人家出殡扎的纸马拿过来了啊！”
  我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退后两步，感到自己要崩溃了。
  “唉，将就用吧，学校也穷，还能真给你买匹马骑着。”
  老爷爷把纸马粘在了车头正前方，喊了一声：“驾！”
  我急忙上了车，一起赶往王宫。
  场景转换，到了王宫门外。
  “你先藏在西瓜堆里，我带你潜入进去。”老爷爷说。
  “搞了半天，我是个贼？”
  “你就别废话了。”他把我的头按进西瓜堆。
  我听到外面有人喝道：“干什么的？！”
  “女王要的西瓜来了。”
  “好，李侍卫，你拿着剑去戳几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混在里面。”
  听着像是侍卫队长的声音。
  “哎哎哎，这西瓜一戳不就坏了，还怎么让女王陛下吃？”
  老爷爷急忙说。
  “嗯，也有道理，那就进去吧。”
  看来这是个没主见的队长。
  接着场景再次转换，王宫室内舞会刚开始没多久，女王唐菲菲正喝着第二杯香槟。
  “殿下，门外有南蛮使者来访。”
  一名侍卫上前跪地道。
  “让他进来吧。”
  唐菲菲举了举手中的香槟。
  “是，殿下。”
  外面走进一个身穿蓝色衣裳的贵族男子，后面跟着三个随从，最后那个随从双手端着一个大件物品，上面用一块干净的白布盖着。一股香味瞬间飘满整个王宫，大臣们闻到后都交头接耳起来。
  四人走到唐菲菲面前躬身行礼，蓝衣男子说：“陛下，我给您带来了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哦？是什么？”
  唐菲菲眉毛一挑。
  “此物自古受天泉水浸泡，香味扑鼻，陛下一看便知。来，我的随从，拿出此物。”
  蓝衣男子交代一声。
  “是。”
  第一名随从答应着，向第二名随从说：“来，我的随从，拿出那件宝贝。”
  第二名随从答应一声，向第三名随从说：“我的随从，将宝物呈上来！”
  旁边一个穿白色衣袍的大臣忍不住说：“你们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蓝衣使者冷冷道：“阁下难道没有听过，‘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句话么？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吧。”
  第三名随从走上前，跪在地上，双手举起那个大件物品。
  一名侍从接过，将宝物放在女王面前的桌上。接着白布掀起，台下惊呼出声——
  “烤鱼？”
  有学生大叫道。
  那宝物赫然是一锅刚做好的烤鱼。
  我已经潜入进来，看唐菲菲面对着烤鱼偷偷伸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睛里正发着光。
  她八成是为了吃这顿免费烤鱼才上台表演的。我内心坚定不移地想。
  唐菲菲坐在王椅上，优雅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随口问道：“这鱼，嗯，汁多肉嫩，肥而不腻……来自何处呐？”
  她吃得满嘴淌油，嘟囔着说了这么一句，台下学生都没听懂。
  我看这不是《灰小伙儿》，明明是《女王的盛宴》。
  “啊，陛下，此鱼乃天上鲲鹏下凡，味美绝伦，已超世上所有凡品，传闻只有学校餐厅xx窗口有此鲜物……”
  蓝衣使者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我们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插播了一段广告。
  广告词刚一说完，唐菲菲就打了个饱嗝，桌上那锅烤鱼只剩下一根鱼骨架。
  主持人的声音喊道：“此时已到了凌晨十二点，钟声响了起来。叮咚，叮咚……”
  “不是吧，钟声也全靠嘴？”台下学生瞠目结舌。
  主持人明显记错了时间，我还没出场就要结束了。
  外面跟着响起了卖瓜老爷爷的暗号：“瓜卖完了，收摊，回家睡觉。”
  “让卖瓜的别走，舞会延长一个时辰，让他多卖会儿。”女王唐菲菲说道。
  “这也可以？”我错愕。
  “是，陛下。”一名侍卫跑了出去。
  “有人愿意和本王跳支舞么？”唐菲菲走下王椅，扫视着四周。
  我换好衣服走出去：“女王陛下，小人愿意。”
  “很好。”
  唐菲菲答应一声，音乐放了起来。我们缓缓跳起了舞蹈。
  这是她这些天教我的舞，每次跳舞时，她看我的眼睛中都会多一些别的东西。像是欢喜，又像是悲伤。
  唐菲菲虽然和我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可她的内心深处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此刻她和我跳着舞，微笑着，目光却分明有些躲闪。她像是在努力让自己的眼睛注视着我。
  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有种预感。而且，很可能是会伤害到她自己的话。
  在我的忧虑和担心中，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了。
  “我要走了。”
  我恋恋不舍地向女王陛下告别，然后跑了出去，边跑边搜寻衣服里的东西。
  “我的鞋呢？”我脱口说。
  “你个白痴，拖鞋不就在你脚上吗？”
  我回头看到是岳子楚，他扮演的是侍卫队长。我把鞋甩在地上，跑出王宫。
  主持人又开始读词：“晚会结束，灰小伙儿跑出了王宫，脚上的拖鞋却留在了宫内，女王命大臣拿着拖鞋去找和自己跳舞的年轻人。十年过去了，大臣终于在一个瓜棚下找到了那名小伙儿，而此时他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女王从此郁郁寡欢，终日唱歌度日。”
  舞台剧表演结束。谢幕时，我看到台下坐着的孙子钧几人，却没见江茴的身影。
  江茴答应要在台下看我演出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没有来。
  不过没关系，这些天我和江茴已经约定，一旦想念对方就在学校最大的那棵树下等候。而我们每次都能等到对方。
  我第一次发现，等待一个人可以这么快乐。没有焦急，没有忧虑，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时我甚至觉得过去经历的快乐太过平凡，见到她后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像一个每天在大都市生活的年轻人，只满足于物质的追求。直到有一天，他走进了阿尔卑斯山，见到了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飞鹰，脚踩着地上的皑皑白雪，饮着山坡上潺潺流过的冰泉，感受着天地间的纯净……他才明白，自己从前的快乐多么微不足道。而现在的快乐，又是多么令人震撼。
  由于太过震撼于这种快乐，他总是不停地流泪。
  这个人，就是面对江茴时的我。
  我常常因即将见到江茴而快乐地流泪。我的眼泪大概足以滋润学校所有的树木，使它们永葆青葱。
  可是江茴……我的身心早已被一双赤色瞳仁所封印。
  原谅我……无法伸出双手，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