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天之后，运动会结束了。
  因为压抑，我感到这段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但我逐渐看到有希望之光从外界射进来。晓瑶学姐的话让我明白，重回过去的关键是自己。
  我也终于，彻底地忘掉了林诗琪。在那个阴暗的角落，手铐和脚镣消失了，束缚自己翅膀的枷锁，“咯嚓”一声崩断。
  没有了林诗琪，我面对她们，便没有任何负担。我不会再想到“男人要专一”，因为我已经没有心爱的人。
  但我还有在乎的人，这些人，就在我的身边，不曾走远。
  我要找到楚楚学姐，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那天面对我的愧疚和难过，她为了安慰我，说：“不是的，是你没有遇见我……否则一定会请我吃饭的。”
  她站在我身旁，挡住了刮向我的风雨。
  现在，该是我为她遮挡风雨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到她，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只能等待和她的相遇。
  我拿着篮球去了球场。我知道，自己早晚会遇见楚楚学姐，但在那之前，我希望自己能攒足勇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球成了我力量的来源之一。而打球的习惯，我总觉得是孙子钧传给我的。
  我走到一个篮球架下，深吸口气，运球，跳起，投篮。
  手上的纱布还没有拆下，我怕碰到伤口投球时总是不敢用力，因此也很难投进。
  在投不知多少次时，篮球又撞到篮筐，反弹了下来。
  我有些气恼，运起球，到篮球架下方双腿用力，身子猛地跳起，球脱离了手掌。接着，双脚一个没踩稳，栽倒在地。
  我一只脚崴了一下，神经像是错位了，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脚根传到头顶，面部跟着一阵发麻。
  “砰”的一声，我抬头看到球砸在篮筐上，接着向下降落，直直砸向我的头顶。
  还没来及躲闪，一道影子突然从我面前穿过。
  “啪——”
  篮球飞了出去。
  我睁大了眼睛，脑海中瞬间涌现出孙子钧不断从我手中打掉球的场景。她那么耐心地教我练球，我总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报答她。
  而现在，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难以报答的人。
  她穿着一件运动外套，眉宇间的英气依然没有减少，只是眼中多了一道光。不是悲悯，亦不是冷漠淡然，那里面亮起的，是一种叫作温柔的东西。
  我想，这大概是师父对徒弟重拾篮球的一种欣慰。
  那个眼神让我想起《灌篮高手》中，赤木晴子笑脸嫣然地问樱木花道：“樱木，你喜欢，打篮球吗？”
  就在脑海中闪现这幅画面的刹那，我的眼中突然涌出了许久没有流过的眼泪。
  只有我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水。
  而我，也终于面对她说出了那句话：“师父，我真的……好想打篮球……”
  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我的左腿上也缠了一层纱布。
  “没有打石膏板就够好了。”
  孙子钧淡淡地说。
  我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双手，又看了看缠着纱布的腿：“现在我是变形金刚了。”
  “白痴。”
  “对不起……耽误师父练球了。”
  我不好意思地道歉。
  孙子钧本来是到球场打球的，却碰到了我，还陪我去了医务室。
  她没有说话。
  经过一家饮品店时，我停下了脚步。
  “干什么？”
  她看着我。
  “能不能，请师父喝饮料？”
  我虔诚地问。
  “你想表达什么。”
  她依旧是冰冷的语气。
  我想了想，说：“报答。”
  “神经病。”
  她转身就走。
  “师父……师父啊……”我因为脚上有伤，无法跟上她的脚步，只能站在那大声叫喊，“徒儿不肖，只请得起一杯饮料，求师父成全啊……”
  “师父啊……求求你……徒弟是真心……”还没喊完，她已经脸色铁青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呃……”
  我买了两杯热果汁。
  现在刚过下午六点，天已经有些暗了，外面还刮起了风。
  “有句话，我只说一次。”
  她接过后冷冷地看着我。
  “什么？”
  “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流泪，尤其是，在我面前。”
  她说着脸扭到了一边。
  我明显感觉到，她应该是脸红了。
  “师父为什么不问我，流泪是想表达什么？”
  “什么？”
  “感激。”
  “你真的想报答我？”她回过头，淡淡地问。
  “师父，如果有报答你的办法，不论多么艰难，我都会去做。”
  “好。”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那就打入全国大赛吧。”
  “啊？”
  “真想报答我，就打入全国大赛。”
  孙子钧说完不再理我，转身走了过去。
  在她说第二遍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中多了一层笑意，像是被冰雪掩盖的温暖。
  “这不是小羽吗？”
  我回头，岳子楚正和几个同学走过来。
  “哇塞，变形金刚啊。”他走到面前，才看清我的手上腿上都缠着纱布。
  “你们这是……”
  “一起去打牌吧。”岳子楚揽住我的肩膀。
  “这么冷的天，去操场打牌？”
  “人啊，一辈子至少要疯狂一次。”他一脸兴奋的表情。
  接着，我们就坐在操场上，打起了喷嚏。
  “我想知道你们是有什么病，非要这时候出来打牌。”我再一次发出质疑。
  “在寝室太无聊，天一冷一群人就闷在屋里无所事事，作为一班的班长，我已经号召全班人都过来。”
  “这天如果还有人过来，真的是见鬼了。”
  我看着四周昏暗的灯光，感受着时不时吹来的冷风。草坪上虽然坐的也有学生，但加起来还不到一个班的人数。
  “你说……谁是鬼啊……”
  突然一张鬼脸伴随着一个幽怨的声音出现在眼前。
  “哇啊啊啊……”
  我大叫一声，滚倒在地。
  “哈哈……”
  夏双双穿着厚厚的衣服，裹得像个小熊猫，吐了吐舌头：“你不是说要见鬼么，我就出现啦。”
  “吃糖了。”许钟灵微笑着走过来，给大家每人发了一些糖果。
  “这么冷的天，你们居然真的愿意出来？”
  这时已经来了七八个人，男女生都有。
  “女生也会感到无聊呀。”夏双双放进嘴里一颗糖。
  “你们每天都在寝室干什么呢？”我问。
  “不要问女生的隐私。”夏双双立刻佯装气鼓鼓的模样。
  许钟灵坐了下来：“她呀，每天在寝室里看电视剧，其他人也都是看看电影，看看书，打发下没课的时间。”
  “许姐姐最喜欢看书了。”夏双双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你在寝室都做什么？”
  “最近在看《铁齿铜牙纪晓岚》，上个月已经把三部《李卫当官》看完了。”我说。
  “哇……好古典。”夏双双拍着手赞叹道。
  “有好书或者好的影视剧看的时候，总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真幸福啊。”
  “可是，有时也会感到无聊呀。”夏双双看向许钟灵，“是吧？许姐姐。”
  许钟灵笑了笑。
  “我打算拉上子钧和许姐姐一起玩轮滑呢，我刚买了一双轮滑鞋。”
  夏双双开心地说着，灯光映在她的眼里，像是一颗流星落了进去，闪闪发光。
  我不知道的是，进入社会的人，很难再有这样的天真和活泼。就像此刻夏双双眼中的流星，迟早会坠地。
  在不远的将来，她们穿起了成熟的衣装，脚踩着高跟鞋，和曾经青春的自己，挥手告别。面对着焦虑乏味的工作，眼睛一眨，眼中的纯真变作了别的东西……
  那一刻，我们终于成为了社会齿轮中的一个。
  我多么希望，不要有将来……就这样，简单的，开心的，看着她们天真活泼的样子。
  后来，岳子楚在毕业的前一天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羽……你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人生总要向前看不是么？”
  “其实，谁想放弃自己的纯真，不都是被现实那个王八蛋逼的。”
  “所以啊，小羽，可以的话……你一定要保留自己的纯真。就算我们都成为了自己不喜欢的模样，你也一定能坚守自己。”
  “因为我能看出，你身上有着比别人更耀眼的光芒……这也是为什么，身边有这么多人在意你，想帮助你。因为我们隐隐觉得，你或许能够成为我们想成为的那种人，成为一种榜样的存在……”
  他说着眼含热泪，抱紧了我的身子。
  “所以，打败现实吧。你说过的，现实无法将我们打败，能够打败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我想起王青海曾说过的话，摇头落泪：“人生就是一个寻寻觅觅的过程，我们一定会在某天找到自己内心真正热爱的事，然后放手去做，将自己热爱的事，做到极致。”
  在毕业的那一天，我像是流尽了一生的眼泪。我知道，他们的鼓励，将成为助我上升的火箭。他们给予我的希望，便是这火箭的燃料。我在不断上升的过程中，离他们越来越远，却无法带他们飞翔……
  以至于将来的我，实现了自身的价值后，还是常感到孤身一人。于是我只能不断地回想过去，伸出双臂，拥抱曾经。
  这时，我的视线越过夏双双的肩膀，看到操场跑道上有一个女生在跑步。
  那是……楚楚学姐……
  我心中一跳，抓起一把糖果跑了过去。
  “喂，那是用我们班班费买的，把钱交出来。”
  岳子楚在后面大喊。
  楚楚学姐看到我，停下脚步。
  一瞬间，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曾经深藏在阴暗角落的自己，那个，曾经想努力将现实忘记的自己……
  而在她的身前，也正有一块坚固、庞大的镜面玻璃，将自己和现实隔开，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学姐……”我鼻子猛地发起酸来，“楚楚学姐……”
  “对不起……楚楚学姐……”
  楚楚学姐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小羽。”
  她侧过身子，望着远处的灯光。脸颊上常带着的一丝羞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是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
  “你替我挡下的足球、买奶茶时的坦诚，以及，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时常想起这些画面，甚至有些怪罪小羽。我常常对心中的小羽说，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对她，太过亲切……”
  我早该明白的，一直以来都是我犯下的错。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感受，只是任由自己的性子去接近一些人，又任由自己的性子远离一些人。
  我的接近伤害了楚楚学姐，而我的远离，则伤害了唐菲菲……或许林诗琪的做法才是对的，尽早疏远不喜欢的人。
  在我的心中，从来没有男女性别的差异，只有朋友的身份、快乐的含义。
  如果江茴在身边，她一定会告诉我：“交朋友的本质，是获得快乐。”
  可是，我还是太自私了，我的快乐，是建立在一些人的痛苦之上的……
  “学姐……是我太孩子气了，我……”我终于开口说。
  楚楚学姐重新面对我，轻声说：“后来我才明白，是自己擅作主张把负担抛给了小羽，怎么反怪小羽对人亲切。那是小羽本身的优点，也正是因为这些优点，我才会……对小羽那么在意。”
  “或许小羽还不知道，大三大四的女生如果是孤单一人，常会感到寂寞，因为这个时期室友经常不在身边。而我也已经分手很久，久到快要忘了心痛的感觉。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你对我的真诚，让我误以为是一种喜欢。那时我就想，这就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吧。于是把一切希望寄托于你，也把一切‘被喜欢’的负担，抛给了你……”
  “说到底，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不，不是的……”我鼻子愈来愈酸。
  楚楚学姐一直温暖着我，陪伴着我，就像我生命中的光。如果不是楚楚学姐，我的身心早已充满黑暗……
  我想到她递给我的煎饼，为我撑的雨伞……她努力守护着我心中最后一丝光亮。
  “学姐……我真的，很感激……”
  我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她轻轻伸出手，摸着我的脸颊，擦拭上面的泪珠。眼中黯淡的光隐隐有些发亮：“原来……也会有人因我而落泪……小羽，你真的很好。”
  她眼中的光逐渐变得柔和：“小羽一直是一个……很真诚，很善良的孩子。但是，不要为我流泪，你的眼泪，应该留给你喜欢的人。”
  “学姐……”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感到自己好多了……”她努力微笑着看我，“小羽不用为我担心的，如果小羽将来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勇敢去追。不要像我一样，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我摇摇头：“学姐一直很有勇气，因为学姐，我才能够站起来，面对一切……”
  我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个女孩站在我的身前，为我挡下了冰冷的风雨。
  她将目光移到一边：“我已经没事了，小羽快回去吧……我想一个人，散散心……”
  “学姐。”我将手中的糖递过去，“请你一定要……快乐。”
  风从脸上吹过，带着一股冰凉。
  这么冷的天楚楚学姐还在操场跑步，只有一个可能——她还处于心灵的灼烧当中，像当时被拒绝的我一样。
  那种灼烧感，曾经整日整夜烫伤我的胸膛，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燃烧殆尽。
  我常常在半夜翻身起床，冲到寝室的阳台，迎面吹着冷风。只有那样，我的心才能因为身体的冰凉保持片刻的宁静。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江茴的出现。
  我忽然想到，自己能够遇见江茴何其有幸。
  她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真正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