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又去了图书馆，找到位置坐下，拿出几本书放在桌子对面。
  最近我一直来图书馆帮她占位，然后坐在一起看书学习。
  我和她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她常常是带饭回到寝室吃。我们在路上散步的时间也很短，并且从始至终，她都很少说话。
  不管怎么样，能够看到她，就已经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了。
  这时我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林诗琪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书坐在了对面。
  她冲我点点头，然后开始埋头学习。
  她的美丽总是让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我有时会装作不经意地抬头，偷偷瞥眼看她。
  她时而皱眉，时而用笔杆敲着额头，时而伸手揉着眼睛……每一个动作都刻进了我的心里。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去餐厅帮她带了一个煎饼。
  看着手里的煎饼，我忽然想起了楚楚学姐。
  楚楚学姐脸红的样子，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接着，我的心里一阵放松，像是进入了一个温馨的港湾。
  楚楚学姐是刚进大学时第一个给我亲切感的女生。
  但面对林诗琪，我却总有种距离感。
  我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堵墙，没有任何进展。虽然我逐渐了解到她的家乡、她在班里的情况、她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吃些什么等等，心底却依旧感到惶恐。
  就连孙子钧的冷淡，也没有让自己如此紧张不安过。
  我回到图书馆，将煎饼放在她手边不远。
  “谢谢。”林诗琪说了一声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我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写了一张纸条放她桌上：我想和你一起考研。
  她回来后看到，写上几个字：你才大一，不用想这些事。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
  对我而言，这句话是用来表达自己想和她在一起的决心，而她却轻易地将这个决心推开了。
  我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晚上一进寝室，林修宇几个人就大声唱生日歌。
  “今天有人生日？”我问。
  “唉，叶凡，乔羽把你的生日都给忘了。”林修宇叹气道。
  此时叶凡正呆坐在桌前，面对着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脸上竟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
  “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咱们给叶凡冲冲喜。叶凡，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秦向南大声说。
  “什么意思？”
  我听了半天没听明白。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几个人又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接着，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就像被骗的我，是幸福的……”
  “这也能和生日歌接上？”
  我张大嘴巴。
  叶凡面色苍白，蛋糕上的蜡烛摇摇晃晃，照得他面上阴晴不定。他继续大声唱：“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花火，你所有承诺，虽然都太脆弱。爱本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有什么难过……”
  他唱得声嘶力竭，感天动地，我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没想到叶凡也是个情种。”
  秦向南接口说：“没错。他那个老乡，跟别班的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啊？就那个给他带家乡特产，还问他课堂作业的女生？”
  “别说了，你这句话无异于又捅了叶凡一刀。”林修宇说着叹了口气，“唉，你想想，人家宁愿跟别班的男生谈恋爱，也不愿意跟他……”
  “班长，你这刀，不是，你这话……”秦向南叫道。
  叶凡的声音立刻又放大了一倍，眼泪都涌了出来：
  早该知道泡沫一触就破
  就像已伤的心不胜折磨
  也不是谁的错谎言再多 基于你还爱我
  ……
  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就凋落
  再亮眼的星一闪过就坠落
  爱本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
  有什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
  有什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
  ……
  唱完后叶凡神色冷淡，盯着面前的蛋糕。
  我们不知道他会不会一头栽进去将自己闷死，都有些紧张起来。
  这时，叶凡开口说话了：“我是一个被爱情抛弃的人。”
  “叶凡，不要胡说，你还年轻，还有未来。”林修宇说。
  秦向南拿出一本书：“对，我给你读一段话，绝对让你醍醐灌顶。”
  他读了起来。
  “你没有过去，因为你的过去根本不曾发生；
  你也没有未来，因为你的未来已经过去了。
  你不可能变老，因为你从未年轻过；
  你也不可能年轻，因为你已经老了。”
  “呜……”叶凡突然悲鸣一声，“那我去死好了……”
  说完就站起身，冲向阳台。
  “哎哎，还没读完，还有一句，你不会死亡，因为你没有生活过……”
  我急忙按住秦向南的嘴，林修宇去拉住了叶凡。
  叶凡重新坐在桌前，面对着蛋糕，喃喃自语：“今天就17岁了，明年就18了，时间过得真快，我感到自己已经老了，爱情也跟着逝去了……”
  他说话间表情呆滞，继续道：“没有人永远17岁，但永远有人17岁。真羡慕那些还没长大的年轻人。”
  “来人！明年把十七岁的人全部杀光。”林修宇大手一挥，“不，今年就把十六岁的全部杀光，让他们活不到十七岁。”
  秦向南单膝跪地，头一低，喝道：“末将领命。”
  “大学也转眼就要逝去了，没有人永远上大学，但永远有人上大学。”叶凡伤感地说。
  “来人，四年后把所有大学生杀光。”林修宇又是大手一挥，“不，今年就把正在参加中考、高考的学生全部杀光，让他们上不了大学！”
  叶凡看着眼前的蛋糕，想到老乡已随别人而去，伸手一抹眼泪。
  “噗”的一声，整个脑袋栽了进去。
  “快拽出来！”
  林修宇大喊着，和其他几人把他拉了起来。
  叶凡是大学里唯一把生日过成忌日的人，以后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想起自己死去的爱情。
  过了几天，岳子楚再次邀我打球。
  在篮球场上，岳子楚问：“你和林诗琪进展到哪一步了？”
  一提到她，我的心里就涌出一种紧张感，甚至隐隐伴随着失落。
  “我总觉得，自己无法接近她……”
  这几天林诗琪和我见面的次数少了起来，她似乎不去图书馆自习了。
  其实我心底明白的，她是想远离我。
  这些天我一直在焦虑中度过，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
  “去表白吧。”
  “嗖”的一声，岳子楚投进一个空心球。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没有更好的建议。”他捡起球，抛向我，“但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什么也得不到。”
  我愣了一下，伸手接球：“可是……”
  我想说自己不该太在意得到，能和她见面甚至说上话就已经足够了。
  这不就是我的初衷吗？刚遇见她时，只是想和她认识，想要到她的联系方式……
  可这已经成了假话，空话。我知道自己想离她更近一些，更希望她对我能像无话不谈的朋友。
  因为她，我每天都感到浑身疲惫，像是心底压着无穷的负担。我不知道该怎样逗她开心，该怎样为她付出。
  似乎我做的一切，都像是隔靴搔痒，触碰不到她内心柔软的地方。或许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她不需要的，无论我做与不做，都改变不了她对我的感觉。
  “去吧，把一切说清楚。”岳子楚看着我，“我想看到过去那个无所畏惧的乔羽，我可是很怀念那时的他。”
  秋天的风，一直在刮着。风吹过耳边，像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抬头，一片落叶从眼前飞过。接着，空气中瞬间布满泥土的味道。
  我伸出手掌，仰面看天。
  快要下雨了。我心中一个声音说。
  风越来越大，许多学生开始向宿舍楼赶。
  我跑回寝室拿了一把伞，我不知道此时林诗琪在不在图书馆，但我至少要去看一眼。
  上午我给她发了信息，她说今天在宿舍休息。可我隐隐觉得，她是为了躲我故意这么说的。
  “啪哒——”
  还未到图书馆楼下，豆大的雨滴忽然滴落下来。紧接着一阵猛烈的风刮过，“哗啦啦”下起了雨。
  雨珠大而密集，不一会儿地面就湿透了。路上的学生奔跑起来，整个校园像陷入一场惶恐而焦急的速度比拼中。
  风声呼啸，吹过耳边，雨水冰凉地打在身上，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一份焦虑和急躁，像是临近世界末日。
  便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个靓丽身影。她将一本书举过头顶，快步走着。
  “林诗琪！”
  我大声喊她的名字，跑到她的面前，撑起了伞。
  “你怎么在这？”
  她有些奇怪地问。
  “我想去图书馆找你，我总觉得……总觉得你是为了躲我，故意说不去图书馆的。”
  狂暴的风雨声中，我放大声音喊着，像是要把这些天积存在胸中的苦闷忧郁全部释放。
  “我……”
  她似乎想解释，但又闭起了嘴。不知道是风雨太大，还是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她的头发和衣裳都淋湿了，我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想搭在她身上。她推了下，摆摆手。
  我只好一只手抱着衣服，一只手为她撑伞，跟着她的脚步走路。
  她走得很快，似乎想早点回到寝室。
  我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种悲哀感，因为我分明觉得，她不是想尽早赶回寝室，而是想，尽早摆脱我……
  “对不起……”
  我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很瘦。
  “能不能，等我说两句话。”
  我说完立刻松开了手。
  她停下脚步，看着我。
  “对不起，我……”
  我刚一开口，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我的眼睛突然模糊了，不是被雨水打湿了眼睛，而是，涌出了眼泪。
  我想起自己刚遇到她时，她从身前走过的场景。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曾经那样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如今却充满束缚地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在那些因为太过想念而无法入眠的夜晚，我甚至问自己：这真的是喜欢吗？
  她看着我的眼泪，身子抖了一下，过了几秒钟，忽然说：“乔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我曾一度以为她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
  “你是喜欢我吗？”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一辆火车般瞬间驶过我的耳边，带着轰隆隆的响声。
  我的眼泪依旧不停地流着，我知道，是我太懦弱了。
  我甚至连点头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或者说，你了解我吗？”
  她低下头，伸手撩了下耳边淋湿的头发。
  我嘴唇颤抖着，想告诉她：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给过我机会认识你，我无法进入你的内心。我知道你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什么水果，喜欢看什么书，听什么歌，可我还是无法走近你。
  我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没有再抬头看我，身上的衣服被风刮得凌乱起来：“你是在对我好没错，可是，如果你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去喜欢一个人，那样真的，很肤浅……”
  一道闪电从空中亮起，接着轰隆一声，我的身子如同被闪电劈中，四肢僵硬，呆立在地。
  这一刹那，我的心脏都像是停止了跳动，眼泪也停止了流淌。
  “我不是怪你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喜欢上对方，那不仅是对别人的不负责，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你觉得我们能走多远？”
  “会不会等你了解我了，发现这不是你期待过的我、曾经想象过的我，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一瞬间，我的身子如同掉下悬崖，一阵眩晕感涌上头脑。
  我感到自己像是在下坠，整个身子都在空中急速下坠，最后“砰”的一声，我砸落在地。
  “我谈过两次恋爱，所以比谁都清楚。乔羽，你太小了，真的，太小了。”
  她的声音像是放大了，语气越来越坚定，随着雨水的潮湿气味涌入我的脑海、我的身心。
  我知道，她说的小，不是年龄上，而是心理上的。
  这是她第二次喊我的名字，可是我明白，从此，她的生命中将再没有一个叫乔羽的人出现。
  这是一种告别仪式。
  “面对你的喜欢，我没办法果断地拒绝你。但现在看来，是我做错了。喜欢，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可能我们都承担不起。”
  她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轻轻推开我手中的伞，冒着雨，走了出去。
  她举起书本挡在前方，长发被风吹了起来。
  可我却像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明明面对着她的背影，却不知道她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看不清她走路的身姿，也嗅不到她身上的香味。
  “哗啦”一声，我手中的雨伞，伞面整个翻了过去，一根伞骨跟着折断，斜斜地栽到一边。
  我松开手，伞飞了出去，“啪”地砸在一棵大树上。
  雨滴“噼啪”着在我的脸上、身上砸落。那疼痛感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我能看到大雨，能听到雨水哗啦啦的声音，却已经无法感受到疼痛。
  我伸出手，任由雨珠砸在掌心，那痛感却依旧如此缥缈。
  是了，这是因为我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此刻雨水拍打着的不过是我的躯壳，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那种生而为人的渺小感再次出现了。
  我的眼前闪过宇宙的汪洋大海，闪过浩瀚的星空，闪过蔚蓝的星球，最后所有的画面集中到一个雨下渺小的人影身上。
  这个人不过是世间的一粒尘埃，正随风飘荡。
  我的灵魂就是这粒尘埃，终是随风逝去了……
  身边逐渐没有了脚步声，学生都跑回了寝室。
  整个天地像是突然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静止般地站在那，听着风雨呼啸的声音。
  我以为坚持可以带来一切，却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可是，坚持真的是好事么？
  岳子楚的话在脑海中回荡。
  ——男人要专一。
  我的口头禅也跟着在耳边响起。
  专一……专一让我得到了什么……
  我双手握拳，紧紧攥着，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脸上的眼泪已经流干，内心那颗闪着光的月球，逐渐被阴暗覆盖。
  孙子钧和唐菲菲等人给予我的光亮渐渐消失了，那股黑暗像爬山虎爬上我的心房，缠绕我的胸口，融入我的血液……
  在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消失殆尽的时候，一把伞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方。
  “被人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绝对不是肤浅……”
  一个身影站在我的面前，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抬头，心神一阵恍惚。
  “学姐……”
  我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脸上的泪痕重新被泪水冲刷：“楚楚学姐……”
  “不要为不该哭泣的人哭泣，不值得的。”
  她伸出手，触碰了下我的眼眶。
  我分明感到，她的手指颤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由自主地说着，眼泪流过嘴巴，从下巴滑过：“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会流泪，又是为谁而流泪……
  我只是感到，好难过……好难过……心脏也像是被人紧紧攥着一样疼。
  我还记得初中时，自己因为背不会一篇课文放声大哭的情形。而现在，让我这样哭泣的，却是一个女孩。
  她忽然捂着胸口，像是和我一样感受到了疼痛：“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要放在心里，不需要说出来的。”
  她按在胸前的手掌渐渐合拢：“小羽是一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这样的小羽，一定能够遇到真正喜欢的女生……”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着自己叙说。
  我没有注意到，楚楚学姐说话间，眼眶一直是红的。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打着伞在雨中站了很久。
  我流着泪，猛地摇了摇头：“我答应过的，要请学姐吃饭，可是我一直没有行动……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任何人的在意，和关心……”
  “不是的，是你没有遇见我……否则你一定会请我吃饭的。”
  她站在我的身前，像是挡住了风口，我已经感受不到风的吹动。
  冥冥中，我突然意识到，第一次进入古代梦境时，那个乘着青色大鸟为我挡下万千刀剑的白衣女子，是楚楚学姐。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中，她一直是那个守护我的人。
  想到这，我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心。
  最后那一丝光亮，终于没有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