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征地
作者:
落雪寒衣 更新:2022-02-03 07:09 字数:8583
拖延,对于杨林来说问题不大,一个月的时间,其中大年初一到十五,是过年的时间,衙门不开门,债主不讨债,谁要是在这半个月征地,缺德带冒烟,顶风臭八百里。
出了正月十五,离着县考就不远了,历来科举都是大事,马虎不得,众多童生齐聚苏州,沈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显然不成。
“大人可以立刻下令,通知各个村镇,大商三十一年的县考提前到正月,让考生过了十五之后,就前来苏州城,您亲自主持考试。”
“这个办法好!”陈梦鹤笑道:“科举大如天,士子齐聚,谅沈良也不敢闹得天怒人怨。更何况考试之前本官就可以借出题为名,不见任何人,妙哉!真是好主意!”
经过杨林一说,年后的时间不用担心了,就剩下年前这几天要怎么应付过去。
“对了,二十七之后,本官要去太仓,把一年的钱粮刑名诸事上报知府大人,这样就剩下二十七之前的三天了,杨林,你可有好主意?”
怎么又是我?
是你当知州好不好,不要把责任都推给我啊!
“大人,要把你早点动身去太仓,不就能躲过去了!”
“这个,怕是不行吧,万一沈良追去了怎么办?”陈梦鹤拒绝道:“我看他是个挺认真的人,不好糊弄。”
杨林深以为然,一时的确没有办法,只能说道:“大人,要不咱们分头想想主意,实在不行你买点巴豆,拉三天总行了。”
“你想拉死我啊!”陈梦鹤笑骂道:“臭小子,一肚子馊主意。”
杨慎倒是觉得不错,憨笑道:“东翁,实在不行,您就吃点苦,受点罪,就当是为了苏州的百姓了!”
陈梦鹤咬了咬牙,狠心道:“我先给师相写信,实在不成,就只能吃巴豆了,反正拉不死!”
从衙门里出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街巷两边的屋舍中烛火点点,飘出饭菜的香气,一年之中,也就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锅里多少都有点油水。
吃饱喝足的熊孩子小脸蛋通红,在街上疯跑着,玩闹着,宣泄着用不完的精力。偶尔还有爆竹声传来,更是增添了几分喜气。
年关年关,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杨林甩了甩头,默默盘算着,老师魏良奎和唐顺那里都要送份礼物过去,自己在唐家族学念书,还没有拜会唐家长辈,也应该去一趟。其余的包括张家,老谭头和沈林,雷七,吴天成,对了,还有琉莹,要不就请到一起,热闹热闹。
正想着,祖孙俩已经到了家门口,正要开门,从里面跑出一个人影,正好撞了个满怀,杨林退了三步,对方摔了个屁股蹲。
仔细看去,正是小家伙沈林,他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好像哭鼻子的样子。
杨林顿时问道:“怎么回事?”
沈林一见杨林回来了,扁扁嘴,强忍着伤心,泪水还是流下来。
“少爷,干爹他,他病了!”
杨慎眉头一皱,早上老谭头还在扫院子,一点毛病没有,怎么说病就病了。
“沈林,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林一脸沮丧,把情况告诉了爷孙俩。原来自从到了杨家之后,杨林对老头和沈林都不错,手里有了些闲钱。老头就想着村里还有不少老朋友,特意请了半天假,买了些吃喝用的,去看看老邻居。
兴高采烈回到村子,却听到一个晴天霹雳,村里的田都被钉上了木桩,说是要征用。尤其让人愤怒的是村头的一大片坟地也被圈用了,下午的时候,一帮穿着短打的汉子骑马乱冲乱撞,村民去阻止,被打伤了了三个,这帮人把田里的麦子踩死不说,还踩坏了两处坟头,白骨都露出来了。
其中有一个就是老谭头祖父的,看到了白骨,老头顿时就疼得昏过去。被村里人七手八脚送回了杨家,刚回家老头醒过来,就挣扎着要去坟地看看,没走几步又昏过去了。
上了年岁的人,哪能经得起这么折腾,此时老谭头躺在炕上浑身发烧,满嘴都是胡话,一阵哭,一阵骂,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鬓边突然冒出了好些个花白的头发,格外刺眼。
“不孝啊,我不孝啊!”
“无常爷爷,带走,都带走吧!”
“地狱,该下地狱啊!”
……老头半睡不醒,喃喃说着梦话。
听着老头凄凉沙哑的念叨,张大婶眼圈发红,气得咬牙切齿,嘴里也不停骂道:“抛坟掘墓啊,缺了大德,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抬头,正好看到了杨林进来,她急忙起身。
“杨林,您可算回来了,谭老哥被欺负成这样,您可不能不管,不能丢了咱们的脸面啊!”
几个月来,杨家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父母官都来了好几次,谁家有这个体面。连带着张大婶的眼光也高起来,把面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生气,杨林更是愤怒。
听完沈林的介绍,不用问,毛病一定出在沈良的身上,这家伙背着知州衙门,已经开始征地了。
先是老宅,现在又欺负到了门上,真当我杨林是面捏的,这么好欺负!
如果说征地是公务,比这操蛋的事多了,杨林都能忍,可是涉及到了身边的人,就踩到了杨林的红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扑通。
沈林突然跪在了地上,泪水长流,小家伙嘴巴紧闭,突然砰砰砰磕头,脑门碰在地砖上,没几下就变得红肿。
“跪跪跪,你的膝盖是软的?遇到事情光知道磕头有什么用,要想办法,用脑子!”杨林凶巴巴说道。
沈林身躯一震,杨林第一次和他这么发火,小家伙几乎本能从地上蹿起,垂着头站在了杨林面前,脑袋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
杨林伸手拍了拍肩头,柔声说道:“我从来没把你当成书童看,咱们是朋友,是一家人。好好照顾你干爹,等他醒过来,告诉他,我杨林一定会让沈良老老实实重新修葺坟地,道歉赔罪!”
“当真?”
“你家少爷有什么事做不到?”
“嗯!”沈林用力点头,终于破涕为笑,少爷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书房之中,杨慎铁青脸居中而坐,两旁坐着杨林和雷七,还有刚刚赶来的吴天成。
“真是岂有此理,林儿,你知道不,老谭头的村子离着咱们家祖坟的那块地不远。外公去年把祖坟卖了,当初你可是说了要把祖坟买回来。要是落到了沈良的手里,都给种了桑苗,外公可就没脸活了!”
“不光是您,孙儿也没脸活了!”
杨林沉着脸说道:“外公,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要找到沈良的缺点,好对症下药。”杨林的目光落在了雷七身上,却发现雷七一脸苦笑地摇头。
“杨林,我打听了,沈良这个家伙不好对付啊!”
“怎么说?”
“他给织造局办差十几年,手上过的银子何止千万,但是此人穿粗布,喝凉水,每餐不过一荤一素,过得还不如寻常人家,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十几年间,织造太监换了三四任,哪一个都把他当成了心腹中的心腹,有什么难事都交给他办,偏偏他都能顺顺当当的完成。克己复礼,无欲无求,有本事,有人脉,有靠山!”说起来雷七对沈良都有些佩服了,可越是佩服,越觉得深深无力。
吴天成转了转眼珠,提议道:“师父,我总听读书人说什么达什么天下,穷,穷则卖身!”
“呸,那叫穷则独善其身。”
“嘿嘿,没错没错,徒弟的意思是凭着您和杨相公的身份,和沈良说说,让他把您的老宅和坟地都让出来,至于其他人,咱们也管不着啊,您看这个主意成不?”
没等杨林回答,雷七就摇头了。
“你不知道,沈良这家伙就是一块臭石头,无懈可击。可他啊,最信风水,信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风水先生说杨爷的老宅风水好,住进去能大富大贵,多子多福。沈良把宅子买下来,听说要花几万两银子把宅子给重新翻新,他投了这么大的本,轻易怎么能让出来。”
“完了完了!”
吴天成双手一摊,这回师父可遇上了难题,人家财力雄厚,靠山更强,软硬不吃,根本就是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大家都垂头丧气,倒是杨林突然眼前一亮,神秘地笑道:“我还当他无懈可击呢,原来还是有破绽!”
腊月二十三,送走了灶王爷,到了腊月二十五,玉皇大帝还要下界体察民情,记录百姓善恶,决定明年的福祸报应。敢情老天爷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买了两块灶糖,抹了抹嘴,让灶王爷满嘴好话还不保险,大老板还要亲自看看。
因此这一天起居、言语都要谨慎,争取好表现,以博取玉皇欢心,降福来年。
时间七点左右,沈良洗刷完毕,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袍子,这已经是他最新的一件衣服。
手下的家人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年织丝绸几十万匹的大商人,竟然一件丝绸的衣服都没有,是抠门,抠门,还是抠门啊!
更令人受不了的一幕出现了,平时沈良虽然只吃两道菜,但是厨师不敢马虎,尽量做得味美可口,不惜用大量的高汤调味,沈良欣然接受。可是今天不一样,一荤一素没了,换成了一个粗瓷大碗,里面装着一堆热气腾腾的白色东西,有汤有水,送到了沈良的面前。
刚招来的年轻家丁好奇,伸长了脖子偷看着,不由得撇撇嘴。
“老哥,再有几天过年了,咱家老爷就吃豆腐汤啊?”
老家人一脸奇怪的神色,强忍着说道:“错了,不是豆腐汤,是豆腐渣!”
“啊!那不是给猪吃的吗?”小年轻失声叫道,他还记得几年前邻居就是做豆腐的,每天早上都起早去把要扔掉的豆腐渣挑回来,家里的两口大肥猪吃得别提多香了。
一想到自己的老爷和猪吃一样的东西,年轻家丁就忍不住作呕,世上还有比他更抠门的家伙吗!
“大哥,咱家老爷还是不是给织造局当差的大商人啊?怎么吃得还不如村头的王寡妇?”
“别胡说八道!”老家丁给了他一拳头,低低声音说道:“小子,咱们老爷那钱吃龙肝凤髓都够了,其实平时吃得也不是这么差。”
“那今天是?”
“唉,今天不是腊月二十五吗,玉皇老爷要下界巡查,吃豆腐渣显得清苦节俭,玉皇老爷看到了会多多赐福。”
其实还有个作用,就是躲过惩罚,老家丁不好说出来。
听到这个强大的理由,年轻家丁一阵无语,谁还把这个当真啊!偏偏屋里的那位就是。沈良捧着破了口的饭碗,里面装的也是粗粝的糙米饭,面前一大碗豆腐渣只是加了些食盐,连葱花香菜都没有,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一大碗豆腐渣很快都被消灭了,打了一个饱嗝,沈良满足地说道:“晚上照着这个,再来一份,谁知道玉皇爷什么时候来!”
老家丁显然习惯了,急忙点头,转身下去安排,沈良眯缝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脸的陶醉,旁边伺候的年轻家丁都瀑布汗了,一碗豆腐渣有什么回味的!他不知道,沈良此时想得却是另一件事,陈梦鹤答应今天给答复,如果不出意外,在苏州就能征来两万亩田地,当然这是应付官府的,实际上他准备一举拿下五万亩。
五万亩啊!
足够他一跃成为顶尖的生丝大户,这些年丝绸作坊虽然挣钱,可是原料供应都被几个大族控制着。这些大族朝中都有族人当官,而且还是高官。
按照打商二十四年《优免则例》规定,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
当然这只是规定,在实际操作之中,根本就是全部免除,一点都不收。
对此沈良也只能徒呼奈何,谁让他不是读书人呢,不过没关系,读书人又如何,哪怕是翰林清流,读书人里的极品,不一样要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走,去知州衙门。”
年轻家丁急忙答应,在前面领路,沈良疾步跟随。他是很讲究效率的人,浪费时间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不过走到了前院,他却放慢了脚步,一双锐利的眸子落在了两个巨大的养鱼缸上。在鱼缸里面,有十几尾金色的鲤鱼,其中最大的一条有十来斤重,沈良十分喜爱。这次从苏州搬到太仓,特意让人把鲤鱼带了过来。
和沈良交好的人都说金色鲤鱼有龙血,一旦越过龙门,就能飞腾九天,腾云驾雾,成为神兽。谁都知道,明着夸奖鲤鱼,实则是说沈良也是前途不凡,能鱼龙九变,飞上青天。
对这些拍马屁的人,沈良都嗤之以鼻。他喜欢养鱼,更喜欢冷眼旁观,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感觉。
这些鲤鱼在他的眼里,就是江南官场的一个个高官,看似两榜进士出身,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说白了,都被命令枷锁牢牢掌控着,就好像鱼缸里的鲤鱼,任由他摆布戏耍,最妙的是还全然无知,这种奇妙的感觉,简直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还要爽快!
经过鱼缸的时候,沈良下意识看去。就在此时,一道金黄色的影子突然从鱼缸跃出,重重砸在地上,一片鱼鳞崩起,好巧不巧落在了沈良的鼻头!
啪!
腥臭的味道直刺鼻孔,刚刚吃下去的豆腐渣,满嘴豆腥气,感觉可不好,两个结合在一起,内外夹攻,沈良直接吐了。
年轻的家丁也吓傻了,急忙弯腰去抓鲤鱼,鲤鱼浑身滑溜溜,不停用力打挺,从石子路跳到了花丛,从花丛跳到了树下,弄得到处都是散落的鱼鳞,鲤鱼吃痛,跳得越来越猛,抓起来越来越困难。家丁急得满头冒汗,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扑住鲤鱼,抱起来兴冲冲就往回跑。
刚回头一看,差点跪了。此刻的鱼缸就好像沸腾了一样,鲤鱼一尾接着一尾都吃错了药。拼命往外面跳,落在地上,摔得水花四溅,鱼鳞乱飞,好不热闹。看在沈良的眼睛里,气得脸色煞白,这可都是他苦心饲养的,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怎么会突然抽风!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我抓!”
他一声令下,又跑过来三四个家丁,大家七手八脚,和一群鲤鱼折腾起来。人多好办事,抓起鲤鱼,重新投到鱼缸里。
令人更加惊骇的一幕出现了,就仿佛鱼缸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重新扔进去的鲤鱼立刻就跳了出去,它们宁可死也不愿意重新回到曾经的生活空间。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大鲤鱼身上的鳞片脱落好多,露出斑斑血迹,无力地张大了嘴巴,当再度被扔回鱼缸的时候,大鲤鱼挣扎了几下,似乎还要跳出来,可却失败了,没一会儿露出了斑白的肚皮。
其他的鲤鱼也都差不多,宁可被摔死,也不愿意回去。家丁收拾着地上的死鱼,脸上都是冷汗,老爷最喜欢这些鲤鱼,全都摔死了,可怎么交代啊!
好在老爷亲眼看着,不然他们都摆脱不了干系,要说这些鲤鱼也怪事,平时都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发疯,连命都不要了,这是要闹哪样?
莫非说玉皇大帝真的到人间了,鲤鱼想要跃龙门,结果失败了?
家丁胡思乱想,可是沈良看在眼里,脸色铁青的吓人。
养的好好的鲤鱼,在自己面前生生摔死了,莫非是在暗示什么。想到这里,沈良不由得盯着那尾最大鲤鱼的眼睛,一股寒气从心底涌出,他打了一个冷颤,转身就往书房走去。就连家丁喊他,都没有听见。
回到了书房,刚刚坐下,就听到老家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头发上都是黑灰。
“老爷,不好了,柴房走水了!”
沈良一听,豁然站起,怒吼道:“什么?快去救火!”老家丁掉头又往后院跑,沈良脸色铁青,他已经没心思去知州衙门了。
先是鲤鱼作死,接着后院起火,莫非老天爷在暗示什么?难道是做错了事情,提前示警?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沈良无愧于心,老天爷都会帮我!”嘴上这么说,可是语气中的恐惧是丝毫遮掩不住的。
……
“无懈可击的人,根本不存在!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沈良这家伙出身寒微,骤然富贵,虽然他小心恭谨,把自己弄得比道学先生还道学。可是笃信命运,相信风水,信到了痴迷的地步,这就是他的弱点!”唐毅冷笑道。
当吴天成坐在茶楼雅座,看到沈家的烟火之后,对师父只剩下无限的崇拜。
“师父,您可要教给徒弟啊,怎么说着火就着火啊?”“失败,太失败了!”
一个中年男子在瑟瑟寒风中,不停挥动拳头,狠狠捶打面前的老树,一边打,一边骂,打得浑身冒出丝丝热气,还不肯罢手。
魏良奎手里端着一大碗红艳艳的汤水,笑着走过来。
“义修啊,老夫让人煮了姜汤,还加了好几勺子红糖,趁热喝。”
“哼,我又不坐月子,喝红糖干什么?”说话之人正是唐顺,要是让外人看到,一贯稳重儒雅的荆川先生和一棵树置气,不知道要碎多少眼镜。
“败火啊!”魏良奎促狭笑道。
“败火?我上火去吧!”
唐顺索性收手,一屁股坐在魏良奎的对面,怒气冲冲说道:“上泉公,就怪你。”
“怪老夫什么?义修,你怎么也学会欲加之罪了?”
吸!
唐顺仰起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悲愤地说道:“我从早到晚,教杨林文武本事,对我儿子都没那么上心。结果倒好,我教九天,你教一天,他就把你的那一套学了个全,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由不得唐荆川生气,这两天他也听赵闻说苏州各地都出了征田的事情,可把唐顺气坏了。当今天下,稍微有点良心的读书人都反对兼并,苏州可倒好,不光不抑制,还助纣为虐。
唐顺一气之下,约上魏良奎,就找到了陈梦鹤,兴师问罪。
在心学一门,陈梦鹤是唐顺的晚辈,见师叔怪罪,陈梦鹤只能老老实实,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尤其是把杨林的处置方法告诉了唐顺,还拍着胸脯保证,他绝对不会为虎作伥,帮着沈良胡来。
可是哪里知道,不提杨林还好点,提了之后,唐顺更加暴怒,从知州衙门回来,就不停发疯。
“上泉公,国之大害莫过兼并,百姓无田,则无以立足,倭患正盛,这是逼着老百姓下海为盗!这么明白的事情,如此浅显的道理,那,杨林竟然视而不见,让陈梦鹤拖着,还去密报徐阁老,亏他想得出来!要是徐华亭敢放手,信不信我找他理论去!”
看着唐顺慷慨激昂,魏良奎只是眯缝着眼睛,老神在在。
“说完了吧,喝点水,润润喉。”
“哼!”唐顺气得一扭头。
魏良奎不以为意,笑道:“义修,你就别装蒜了,嘴里骂着,心里不一定多高兴呢!杨林要是和你一个脾气,多年之后,不过多一个大才子,多一个道学先生而已!”
“道学先生有什么不好?”
“好,很好!可是能救国救民,跟你一样,立德立言立功,做到知行合一吗?”
唐顺冷笑了一声,不屑说道:“那个杨林也想和我比?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不见得,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杨林还不到你一半的年纪,做事章法稳健,滴水不漏,深得官场三昧,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噗嗤!
唐顺之还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言传身教了好几个月,杨林一点正气都没有学到,反而变得更加油滑老练。这样下去,再过十几年,朝廷又多了耍嘴炮的!
“不行,我唐荆川绝不留千古骂名!”
唐顺起身就走,魏良亏可急了,他深知唐顺和杨林的脾气,一个恃才傲物,一个骄傲过人,针尖对麦芒,碰到一起,非闹翻不可!
老头急忙起身,也往外面走,可是唐顺年轻,速度极快,等他到了门口,人已经消失了。
“坏了!”
魏良奎急忙让家人套上马车,急匆匆向着杨林这而来。
“快点,快点!”
老头不停催促,马车一溜烟儿,赶到杨家的大门外,魏良奎不等家人搬过条凳,直接跳了下来,连拐杖都没拿,直接往里面走。
在门口看守的大牛急忙站起身,迎接过来。
“见过老大人!”
“别废话了,唐荆川来过没有?”
“来了,进去有一会儿了!”
“还等着什么,赶快扶老夫进去。”
大牛从没见过魏良奎如此着急,急忙点头,搀扶着老头往里面跑,气喘吁吁,赶到了客厅,抬头看去,魏良奎又是一愣!
只见杨林和唐顺并肩坐着,在他们面前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破道士,脏兮兮的,满脸污垢。这两个爱干净的人丝毫不在乎,你一言我一语,给他讲着东西。
“你听好了,人分三六九等,愚夫蠢妇只要宝相庄严,金光灿灿,就会拜倒磕头。可是见的多了之后,一般的手段就没用了,必须大智若愚,于无声处听惊雷!”
杨林补充道:“听说过没有,装傻是最高明的骗术。沈良这种人啊,他对风水命数知道一些,但是又一知半解,说起来是最容易上当的一类人!你只要记住,要学青楼的姑娘,不要一上来就恨不能以身相许,但是也不能冷若冰霜,适当的时候,拉拉手给点甜头儿,不愁不上钩。”
“要懂得制造落差,就比如一个才子作诗一首,没什么了不起。花儿乞丐能念两句打油诗,都会引起赞叹。”
……
听着这两位的话,魏良奎有种时空错乱的赶脚,这还是他认识的唐荆川吗,整个儿一个江湖骗子。至于杨林,好像比自己印象之中还要狡猾,怎么连男女之事都那么清楚了!
你还是未成年人啊!老头心中狂喊!
猛地看到了吴天成,他正听着老师和唐顺的高论,恨不得立刻拿笔记下来,什么论语孟子,都没这二位说的精彩!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良奎揪着他的衣服,怒吼道。吴天成也听不下去了,只能把事情向老魏和盘托出。
原来杨林知道沈良笃信风水命运之后,就想到了整治他的办法。沈家每天都有人送柴禾,杨林就让徐三假扮送柴禾的,可是呢,在柴禾里面,放了一点白磷。
江南的气候潮湿,为了烧着容易,就要把柴禾放在灶台旁边,接着热乎劲,把柴禾烤干。
徐三把柴禾放在了灶台边,摆得整整齐齐,还得到了家丁的夸奖,多给了他两文钱,徐三没口子感谢。从前院出去的时候,他假装着整理裤腿,从里面掏出藏好的青盐,都倒在了鱼缸之中,做完了这一切,没事儿人似的,出了沈家。
接下来的事情不需多说,鱼缸里的水变成了咸的,对于淡水鲤鱼来说,简直就是毒药一般,能不拼命往外跳吗!
鲤鱼闹腾,那边柴禾也烤干了,白磷也烧起来了,没有一会儿的功夫,厨房就被烧了个精光,马棚也着火了,三匹骏马冲了出去,跑了好几条街道,弄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才找了回去。一连串诡异的事情,弄得沈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发生在沈家的事情,看似神奇,等杨林解释之后,吴天成顿时恍然大悟,心说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
“师父,你可太厉害了,放火这么容易,我看干脆把沈家一把火烧了算了!”
“蠢!没了沈良,还有王良,赵良,再说了,为师是读书人,才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情。”
杨林嘴上这么说着,可接下来却干了件更没品的事,年关将至,城隍庙前,各地变戏法的,唱大戏的来了不少,三教九流,好不热闹。杨林在人群里穿梭,突然发现有两个道人,正在那里表演扶乩。
在他们前面,有一个沙盘,小老道让客人写下要问的问题,然后把符纸供奉在神像前面,再恭恭敬敬,拿着铜钱编的法剑送给师父,老道一手拿着法剑做法,一手抓着乩笔,在沙盘上写字。每次必中,引得无数掌声。
正在老道得意的时候,杨林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拍了拍老道腰上的布袋,那里面装着正是写着问题的纸条,原来小道士供奉的是白纸,真正的纸条压在法剑下面,送到了老道的手里,老道看过问题之后,才能百发百中。
“朋友,见面分一半吧!”老道沮丧地哀求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要你的钱干什么。”杨林低低声音说道:“要想我不拆穿你也行,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