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雅蕊点点头。她性子坚强有主心骨，因家族逼婚的事儿一直对陈南风老爷子不满不假，但是，那陈南风毕竟是自己的爷爷，至少，童年时代，他还是很疼爱自己的。现在想他已经行将就木，也忍不住心中恻然。他又与叶枫握了握手，说道：“昨天的事情让你见笑了，千万别放在心里……”自己大闹陈家，却是陈立仁向自己道歉。叶枫心中好笑，但也微微感动，说道：“是我昨天太冲动了，还望陈伯伯海涵。”陈立仁微微一笑，又与蔡继恒阿木握手，对蔡继恒说道：“昨天晚上我打了雅蕊的电话，知道是你把他接了过去，真是没想到蔡少是这么古道热肠的人……”“我兄弟嘛。我肯定要帮了！”蔡继恒亲热地搂着叶枫的肩膀说道，“别说是这，只要我枫哥言一声，就是杀人放火我也得往上冲啊……”“蔡少说笑了。”陈立仁一脑袋黑线。总算见识了香港第一恶少的风采。但看他与叶枫神态亲昵，他不禁对叶枫的身世背景浮想联翩。路上，陈立仁委婉地向陈雅蕊他们说。今天早上郭松柏已经打来了电话，要来拜望老爷子。叶枫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笑道：“陈伯伯您放心，在老爷子跟前，我不会做出什么让老爷子不痛快，让陈家难堪的事情……”也许是被叶枫昨天散发的王霸之气震慑到，这次倒没有什么人跳出来阻挡，在陈立仁的引导下，一行人很顺利地来到了陈家大宅的三楼。楼道里，汉唐风格的吊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芒，照得楼道里的高达一人的绿色植物盆栽、瓷瓶等摆件影影绰绰。整个楼道里没有一丝声音，落针可闻。毫无生机，更增添了几许灰暗颓败的气息。一扇色调沉郁深红色的木门横亘在众人面前。陈立仁轻声对叶枫他们说道：“到了。”就轻轻地敲了两下门。一名身着蓝色制服的女佣打开门，见是陈立仁就鞠躬小声地说道：“老爷子刚刚已经吃过了饭和药，被褥也换了。”“阿慈，辛苦你了。”陈立仁显出了良好的修养，对那位女佣彬彬有礼地说道。“大少爷客气了，快进去吧。”女佣连忙微笑说道。又冲陈雅蕊点头致意，望向叶枫的眼神却有几分畏惧。叶枫一行人走进房间，就见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卧着一位瘦削的老人，他的头发，早已经秃了一般，只剩下几根颓败的毛发。布满老年斑的脸上略显蜡黄，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喘息之间，发出呼呼的声响。吊瓶里的生理盐水，沿着输液管蜿蜒而下，通过扎在如同鸡爪一般瘦削的手背上的针头，输入老人衰败的身体内。他，就是曾经在香港荣耀无限获得至高无上地位的陈家创始人陈南风。如今，却是一只脚已经迈进坟墓里的垂垂老者。陈雅蕊望着这位老人，他的亲爷爷，泪水忽然湿润了眼眶。似乎，那些曾经在心中强烈无比的，对这位老人的恨意，减弱了几分。八年，仅仅八年前，陈雅蕊离开陈家大宅的时候，陈南风还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凶猛、霸气、倨傲、一言九鼎，如同是如同教父一般的角色。而今，他却颓败如一堆枯草扎成的稻草人。陈南风正陷入一种介于睡与非睡之间的混沌状态，但是，当他听到门开的细微的声音，他却费力地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嚅动。嘶哑地喊道：“是蕊蕊吗？”陈南风是平躺着，依他的视线，根本无法看到几步开外的陈雅蕊。但他却叫出了陈雅蕊的小名，这让她心中感动，难道是爷孙之间的心灵感应？多少年了，没有人喊过她的小名了？想到这里，眼泪险些夺眶而出。“父亲，是雅蕊回来看您了……”陈立仁立于床头，俯身轻声对老爷子说道。朝着陈雅蕊的方向，陈南风竭尽全力地伸出手，咳嗽了一下，胸腔如同一个破风箱一般，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脸上也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嘎声说道：“蕊蕊啊，过来让爷爷看看……”陈雅蕊心中一抽搐，疾走一步上前双手握住了陈南风的手，失声喊道：“爷爷。雅蕊不孝，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回来看您……”陈立仁与护工一起把陈老爷子的枕头垫高一些，以便他能看到陈雅蕊。当陈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了陈雅蕊的脸上，神色浮现一丝喜悦，眼睛里也浮现出更多的生气，说道：“个子没变，脸倒是胖了，还那么贪吃啊？”“爷爷！”陈雅蕊嗔怒道，眉梢眼中却带着喜悦。此刻，她又是感动，又是喜悦，又是伤感。她原先以为见了爷爷一定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断然没有想到，却是这么和谐温馨。老爷子眼中带着浓浓的怜爱，不住地在陈雅蕊上下打量着，对陈立仁道：“让他们坐下，都坐下。”陈雅蕊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南风床边。老爷子微微扭过头看着陈雅蕊，浑浊的眼中也有泪光闪动，说道：“蕊蕊，你能来看爷爷，爷爷很高兴，你这一走，就是八年--脾气倔，像你妈妈啊……”带着几分哭腔，“是不是一直都因为你妈妈的事情恨爷爷啊？”陈雅蕊一愣，没想到陈老爷子直接会提及这个问题。在她微微一愣的当儿，陈南风的眼神变得暗淡起来：“你恨我，是有道理的。”“没有……”陈雅蕊声音很小地说道。说不恨肯定是说谎。但是，别说她是自己的亲爷爷，哪怕面对一个行将就木的陌生人，恐怕一向善良的陈雅蕊也无法说出那个恨字。“是爷爷没有管好这个家啊。”陈南风叹了一口气说道。“爷爷……”“你别说话，听我说，我这个样子，也不能说几句话了。”陈老爷子咳嗽了一阵子，继续说道，“你妈妈有能力，个性强，这都是优点。可是，当时我太固执死板，认为外姓人就不能插手家族生意，对她抛头露面是有点看法的。后来，又有媒体乱写，说她作风不正，我就让她脱离了家族生意。你妈心中一直有气啊……我思想老化，这是我做家主的一个失误。”陈雅蕊想起跳楼惨死的妈妈。心中如同刀割一般，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其他那几个不中用的儿媳，一直在家里造谣，跟外面的媒体一样，捕风捉影。我虽然发现了。但却没有及时制止，最终导致你妈妈……”老爷子长叹一声，一滴泪水顺着额头滚落，滴入枕头，一脸自责地说道，“你爸爸那时候也开始不信任她。现在想来，当时她很苦啊……她性子刚强，我本该早料到……我又失察之过啊。”“爸爸，事情都过去了，您也不要想太多，以身体为重啊。不要说太多话了。”陈立仁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目光，规劝道。“这话不说，难道你让我带到墓穴里？”陈南风咳嗽了一阵子，续道，“你妈妈死后，我本来应该追究那家媒体的责任，安抚你，宽慰你。但是，主要考虑家丑不可外扬，就没有追究。对你，我也没有太关注。我本该想到，你是个有主意的娃娃，一定会对家族反感的……这是我第三个过失。”“爷爷……”陈雅蕊汹涌而出，失声叫道。她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多年，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自己的爷爷。毕竟，母亲的分量在她心中也很重啊。“我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爷爷，向你道歉了。”陈老爷子苦笑着说道。“孩子，你会原谅我吗？”陈雅蕊连连点头。哭成了一个泪人，说道：“爷爷，您是无意的，我不怪您。”“可是，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吗？她刚刚自杀的时候，我还没觉得有什么。那时候，我忙事业，忙赚钱，忙交际。等我将死之际，我才知道，一个人，对死。是多么的恐惧。而用自杀来寻求解脱，得有多绝望。”陈老爷子苦笑着说道。陈雅蕊擦干眼泪，说道：“我过两天去祭拜我妈妈，把您的话告诉她。她在天之灵，一定会安息的。”“把你妈妈的骨灰，迁回家族的祠堂吧。她，终究是我们陈家的人啊，而且，是我们陈家对--对--不起她。额咳咳--”陈老爷子心神激荡之下，一阵剧烈地咳嗽，护工连忙给他捋胸口。老爷子竟然咳出一口鲜血，让所有人都吓得心惊肉跳。陈立仁连忙拿出手机准备拨打家庭医生的电话。陈老爷子连连摆手，说道：“不管用了。医生，也只能治病，但是不能治命。大限已到，我自己明白的。咳咳咳，只要……只要把这些话对陈雅蕊说了，我就可以瞑目了。”叶枫原本对陈老爷子毫无好感，甚至非常厌恶。但是，从陈老爷子的话语来看，当年陈雅蕊母亲自杀，陈老爷子并不是罪魁祸首，至少不是直接责任者。而且现在看来，陈老爷子在弥留之际，已经产生了悔意。面对一个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叶枫觉得，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陈立仁还是走到了旁边小声打了电话，叫家庭医生过来。因为陈南风生病，家庭医生这些天一直都住在陈家不曾离开，因此，他快速走了过来，走到陈老爷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