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冷凝清      更新:2022-01-23 22:54      字数:2286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革命党人一举攻占总督衙门,迅速光复汉口和汉阳。黎元洪被推举为湖北军政府都督。军政府宣布中国为中华民国。全国震动,“共和”一词席卷大江南北。清王朝的统治呈现土崩瓦解之势。
  北平城里所有人都在说“革命”“革命”,四处奔走的卖报小童叫喊着“共和”“清政府倒台”“人民当家做主”。社会的整个风向都变了。
  蒙古的王公贵族们人人自危,满清遗老顾影自怜,哀叹一个时代的逝去。有沉痛悲愤的,有开心迎接新时代的,当然还有事不关己的。
  苏慕北听着院墙外的风一阵阵的刮,一会儿革命,一会儿共和,总觉着无关痛痒。不管是总统还是皇帝,日子仍旧像之前那样过,心中的不满并不会因为新时代的来临而消减,也不会因为旧时代的结束而终结。自己毕竟只是历史洪流中的沧海一粟。
  西暖阁烧着地龙,看不到明火,却温暖如春。阁外的廊下有地洞,阁内地面下有纵横交错的火道,这是在修建房屋的时候就建好了的,天冷时将燃着的炉子推进地洞,热气自然顺着火道迂回盘旋,暖阁的地是热的,房间里便也是热的了。
  苏慕北百无聊赖的坐在炕上,等着主人归来,川岛芳子却久久不回。
  她坐着的炕上有杏黄色的褥垫和四方的引枕,黄色放在过去是皇族才能用的颜色,川岛芳子家用也不算逾矩。她本名叫金绿莹,父亲是肃亲王,川岛芳子是她去日本留学时取的名字,回国后她仍旧让人这么叫她,以至于大家渐渐淡忘她的本名。
  苏慕北下了炕,朝前厅走,想跟主人辞别,这就回去了。
  刚走上游廊,听到屋内有人声,叽叽咕咕,听不太明白。苏慕北忧疑,又走了几步,对话声逐渐清晰,一男一女,说的却是日本话。
  没等苏慕北想好是不是要进门,川岛芳子的声音已经响起:“是慕北吗?”
  苏慕北无奈,应了声,紧走几步,出现在房门。眼见川岛芳子把桌上一个方形的物事快速收入袖中,她穿着宽大和服,望向苏慕北的眼神带着笑意。
  苏慕北目光从川岛芳子对面的八字胡日本人身上移开,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川岛芳子道:“真是抱歉,怠慢了你。”
  苏慕北摇头,笑道:“下次去我那里,让我跟长安好好招待你。”
  川岛芳子微微一笑。
  苏慕北直到走出圆子,才觉得背后冷意消散。她能感觉到那个日本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那个种族特有的阴鸷。
  路过东风市场,苏慕北绕到北门,一个绿门脸儿的院落,走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丰盛公的伙计见她,脸上浮出笑容,跑过来道:“少奶奶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苏慕北笑了笑,道:“一碗酪,四块奶油炸糕。”
  伙计应了,为她擦干净桌面,嘴里不着闲:“今儿个咋是少奶奶一个人,四少爷没来么?”
  他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苏慕北脸上讪讪,没有答话。
  伙计大条,并没看出不妥,跑走又回来,手里已多了一碗酪和一个碟子。
  苏慕北第一次来这里吃酪是被谢长安骗来的,谢长安说自己知道有个地方,不显山露水,做的乳酪却比别处都好。
  苏慕北那时不知因什么缘由跟他怄气,明明乳酪芬芳浓郁,却说入口馊臭,一点也不好吃。
  谢长安呵呵一笑,又为她要了一碗八宝莲子粥。苏慕北喝了一口,说黏黏糊糊,一团浆糊。
  谢长安就给她吃炸糕。苏慕北道肥腻腻,油汪汪,像吃了满嘴脂肪。
  谢长安端上一碗素丸子汤。苏慕北瞥了眼,道:“这哪里是汤,清水顶上浮菜叶罢了。”
  谢长安拍手笑道:“这出口成章,妙语连珠的,不做诗人简直可惜。”
  苏慕北去捏他胳膊,被他握住手在掌心揉搓,满心戾气顿时消散,化作一池春水,荡悠悠,飘忽忽。再看谢长安,满眼具是情谊。
  那之后,谢长安便常带苏慕北来这里喝酪。两人出双入对,一副神仙眷侣模样。
  苏慕北吃得半饱,顺着金鱼胡同,慢悠悠朝家走。门房看到她,忙不迭开了门,站在旁边等她进去。
  苏慕北问道:“老爷回来了吗?”
  门房摇头:“还没。”
  苏慕北心下寥落,进了院子。
  谢长安自打与杜晓清相识,便不常在家。常家娘子的死让他很难受过一段时间,他自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常家娘子违背自己本心嫁给别人,落得个肺病身死的结局。谢长安心中郁郁,把这一切悲剧归因于苏慕北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后来,无意间认识了杜晓清,之前在常家娘子那里寻到的温柔体贴,又在这绝代名妓处失而复得,自然是满心欢喜。
  杜晓清并不只是用身子取悦谢长安。久在风月场周旋的女子情商本就高,往往能从男人的一个眼神中窥探出他心之所想,聊天说话往往顺着男人的意思,让他们大有成就感,以为得到了知己。谢长安感觉跟杜晓清在一起十分舒服,有时虽然两人并不说话,各做各事,也觉得时光静好,心中愉悦。这是跟苏慕北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
  谢长安有久脱樊笼之感。但这种感觉在晚上踏入家门的那刻便消失无踪,让谢长安无奈又焦躁。
  如此貌合神离了大半年,谢长安终于跟苏慕北提出和离。
  苏慕北闻言呆了半晌,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长安看她神色,有些不忍,又想到每日相处的痛苦,咬了咬牙道:“慕北,我们离婚吧。”
  “离婚?”苏慕北重复着他的话,冷笑道,“谢长安,你又去哪里灌了一肚子的黄汤回来?”
  谢长安摇头:“我没有喝酒。我是说真的,咱们结合时两相欢喜,分开时也该和和气气。我找到了这辈子挚爱的人,想要真正过好这一生了。”
  苏慕北听得气恼,忍住翻腾而上的酸意道:“这么说,你之前活的那些日子都是狗屁了?”
  谢长安听她说出脏话,知道她是气得很了,但也无法,道:“之前浑浑噩噩,尚未开智,如今明白了,就不想将就下去了。”
  苏慕北猛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咬牙道:“你这说法,娶了我就那么‘将就’吗,让你如今见着了好的,便迫不及待的想跟我撇开关系,划清界限?!”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长安道。
  苏慕北已经红了眼睛,推开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