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心
作者:
时音 更新:2022-01-23 02:55 字数:12700
君青墨准备了快马在途中接应,因此当玄衣把人带出来的时候,马已备好了因小桃不会骑马,只好和玉绾共乘一匹,玄衣独自骑一匹马。在一小队士兵的断后下几个人朝御驾的方向飞速驶去。或许因为心情紧张,抓着马缰的手心都早已被汗浸湿。
天微亮时,玄衣兴奋地道:“殿下,你看,前面就是我们的地方!我们到了!”
玉绾本来被风沙刺激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凭声音跟着玄衣的马走,闻言,也费力地睁眼去看。只见漫漫的沙色里,远处也有一骑正从无数的营帐中飞奔向她们。马上那人的身姿以及随着马而来的一声声呼唤,即使在这种境地下,玉绾也能听出那声音里所蕴藏的激动之情:“殿下!殿下!主子!”
玉绾的眼睛在刹那间恍惚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叫她主子?叫得这么自然,叫得这么亲切。等那匹马转眼接近,马背上终于显现一个少年的身影,他俊挺的容颜,英姿勃发。少年看着玉绾,眼睛里,已经是一片泪水。
玄衣惊讶地抬起眼:“展记,你怎么擅自跑出来了?”
展记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已经完完全全定在了玉绾的身上,一分一毫都挪不开。
玉绾含着泪,也在看着这个少年,或许,再用少年称呼,已经有些不太妥当。他脸上的线条坚毅明朗,身材高大,腰间更是配着漆黑的短刀。
“展记,你也来了?”玉绾愣愣地开口。
展记显然是极为激动,他霍然挺直身子,看着玉绾的眼神闪闪发亮。蓦地,却又见他走下马来,骤然在玉绾的马旁边跪下,说道:“属下参见主子!主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说完他叩了一个头。
玉绾咬了咬自己的唇,觉得鼻子发酸,半晌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轻轻叹道:“起来吧。”
玄衣道:“赶紧进帐吧,在外面总是不安全。展记,你快去通报陛下!不要只你一个人兴冲冲地出来,别人还不知道殿下到的消息!”
展记站起来,看了看玉绾,翻身上马后,却依然靠在玉绾的身侧,执意与玉绾同行。
于是一行几人共同进了羽帝的大帐内,首先看到他们的是展风凌,他一开始见到守了一天一夜的展记突然间冲出去,就猜到玄衣已是成功地把人带回来了。等看到玉绾的身影出现在大帐外,他已是命人通报去了。
展风凌当先跪下道:“臣参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玉绾由一群人扶着下马,登时如众星捧月,好不热闹。她一抬头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明黄的幔布围绕成的大帐,心中便猜中几分。开口颇有些五味杂陈:“皇叔来了?”
展风凌抬首:“正是,陛下已到。”
玉绾垂下眼看着他:“你在这里,父皇,他是不是没事了?”
展风凌声音低下去,沉沉地道:“回公主,先帝和太妃均在宫中,一切安好。”
玉绾唇角勾出一丝笑,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微的恍惚:“那就好。”
“殿下,你……”展记在旁边有些紧张地问道,“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玉绾幽幽地一笑,眸间悠长:“不了,我还是先见见皇叔吧。”
说着她便走向前,来到那黄幔遮着的帐前,伸手撩开帐门就闪身进去。玄衣在背后张了张口,最终没说话。
帐内只有一个报告的士兵,高大的台案后,是一个身穿龙袍的坐着的年轻男子。
玉绾脸上出现了带着歉意的浅笑:“皇叔,不好意思。我忘了皇叔现在是皇上,一切都要从礼数,觐见须事前禀报,我竟就这样莽撞地闯进来了。”
站着的士兵转脸看见她,很显然有些慌张,身子歪了歪,想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模样。
座椅上,明黄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对士兵挥了挥手,士兵立刻如蒙大赦般离开了帐子。穿上象征天下至尊的龙袍的君青墨,面容上多了一点硬朗感,不再如以往那样五官柔和得像画,少了一丝纤柔,相反融入了远山大川那样的磅礴气质。
他站在那里看着玉绾,目光丝丝温柔:“绾儿,看来朕派玄护卫去是正确的,他果然不负朕望把你救出来了。”
玉绾进来时是一种心情,现在看到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拿什么情绪来面对他,忽然间就顿在了门口,凝视着君青墨眼中的点点情怀。
君青墨从案后绕出来,大步走向她,眸中闪动着显而易见的喜悦,那有点像是失而复得的惊喜。看着千辛万苦寻来的人,留恋得不想放开她。
玉绾忽然就怯了,最近她已很少有这种感觉。君青墨来到他面前,他的面容还能维持平静,但眼中的波涛却显示着他也在极力压抑情绪。玉绾不敢看他的眼睛。
君青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他双手抱着玉绾的肩膀,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不管怎样,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他用我,不用朕,无论如何都代表了他心底某种隐晦的东西。
玉绾闭了闭眼,忽然感觉疲惫,不想再留:“是,皇叔,现在局势这么紧迫,我不打扰你,先去睡了。”
君青墨也低声道:“也好,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以后慢慢再说。”
玉绾退出营帐,因为确然是身心疲惫,便在小桃的扶持下去休息了。睡完觉之后,又与有些期艾的展记在房中谈天谈了一整个下午,君青墨已经到边陲的消息,绝大多数的人都还不知道。就连自己军中的人,也仅仅限于这一支亲卫人马知道而已。这次君青墨带来了朝中的大将,曾在西域和他并肩作战的欧阳老将。
玉绾看着展记,他与以前比起来沉默了不少,尽管和她在一起时,他并不少言寡语,但她不难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一些经过历练之后的风霜。到了晚上,展记几乎将全军上下都介绍了遍,就差没把每个士兵的身世都介绍一遍了。说完了就在桌边坐着,沉默着却也不肯走。玉绾笑着,终于开口说话,将他送去休息。
回过头一看,小桃已经歪在榻上睡着了。这丫头从黄昏时就坐在榻上等玉绾,听展记口若悬河地和玉绾说话,也不插嘴。等到晚上,终于熬不住自己先睡了。
玉绾不禁摇头一笑,看着铺好的床榻,却并没有想睡的念头。
走出房门,几乎下一刻就听到头顶有破空之声,一抹淡蓝色的身影飘落在她面前,那身段,简直如天外飞花般美妙。玉绾抬头看去,“沈相”的眼睛如深海宁静:“公主似乎心情并不好。”
“公主?你叫得倒是亲切。”玉绾说。
他颔首:“本就该这么叫的。”
玉绾退了一步。笑笑说:“让我猜猜你是谁。碧落、黄泉,你是碧落?”
面前的人看了看她,慢慢闭起眼:“公主慧眼独具,碧落这些拙劣的伎俩,委实献丑了。”只见蓝衫在眼前骤然翻飞,碧海波涛浪,露出的一张脸上,额头上镶嵌着一颗湛蓝的宝石,照耀得脸孔光彩如玉。
玉绾歪着头望了他半晌,忽地笑出声:“其实一开始,我委实没看出来,你扮的沈相,本应该没有瑕疵。可是我每回看见你的眼睛,总感到里面没有沈相该有的感情,它太平淡了。”
碧落缓缓颔首:“我的太元真气已经练到了第十层,没法流露过多的感情,这点上,确实是我做得不够。”
太元真气?玉绾怔了一下,起初听到这个名字她感觉耳熟,凝神再一想,不得不惊讶起来。她流落江湖那一年,皇叔君青墨到江南寻她的时候说,到江南的目的也是为了寻找一本失落的秘籍,叫《太元古籍》。
修习太元真气不能动用感情,玉绾心中有些疑问:“你修的太元真气,是从哪儿得到的?”
碧落垂头看着她,缓缓道:“是二公子写的。”
玉绾吃了一惊:“什么?公子写的?”
碧落似乎毫无隐瞒的意思,轻轻地说道:“公子写这本书,其实最初是为了保护他自己。因他的真元受损,难以恢复,所以他便写了《太元古籍》,我和黄泉、紫陌、红尘就留在公子的身边,时刻不离地保护他。太元真气第十层是最后一关,练到这一层,自身感情就不受支配了。但只要冲关成功,就可恢复最初的情关,和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
听到这些话,玉绾有些震惊,脑海中不禁想起最初见到碧落、黄泉四个人的时候,那四个人的确是面无表情,个个冷若冰霜,竟是因为修习了《太元古籍》所致。
玉绾眼珠转了转,难怪她并不知道:“传说中这真经可以修仙……真的假的?”
碧落道:“那不过是世人的痴心想法。”
玉绾吐了口气。
“公子现在何处?”她盯着碧落,忽然心里一动,脱口就道,“他就在这里?”
碧落看着她,缓缓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玉绾越发心惊:“你说他真元受损,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碧落盯着她,那眼神虽然不犀利,仍是没有多少情绪在里面。但却莫名地有种穿透力,直指玉绾的灵魂深处。
碧落欠身淡淡地道,“以前,只要二公子在的地方,必定十里闻香,而现在,公子就在军中,却几乎已经闻不到兰花的香了。”
玉绾此时心底有种尖锐的痛,她的眼神像散尽热气的水,渐渐冷却:“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多了。”碧落缓慢地弯下腰,对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道,“所以在有限的时间内,就由我继续扮演沈相,希望公主予以配合。”
玉绾看了看面前的人,沉默着转身,毫不停留地进到帐篷内。
上午还是展记进帐告诉她,说皇帝陛下已经召集将领,准备对西月和其他贪狼的兵力发动总攻了。玉绾不能装作不知道,不管是出于何种心理,她想听听皇叔打算怎么对付任逍遥那些人。
于是她穿着曳地长裙,轻纱遮严脸孔,装作溜达一样“随意”进了君青墨的大帐,一眼就看到了将领中赫然有罗成存在。说白了谁也没敢真正阻下这位长公主,毕竟风水轮流转,现在谁正当风光荣宠,瞎子都看得出来。君青墨果然没有叫她出去,而是任她在旁边,还让人搬了张椅子给玉绾坐。
君青墨就开始和将领商议战术策略,罗成在其中颇为踊跃,时而皱眉思索,随着君青墨的手指在地图上点,目光跟着不停地转。昔日战神的风采,玉绾不曾领教,起码传闻也听得耳朵生茧,被包围在中间的君青墨,确然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隐隐气势。他们大概也想不到,玉绾能够听懂他们说的布防攻略,她一直看书极杂,兵书同样有所涉猎,听了一阵,她几乎可以断定,君青墨是布下了天罗地网,除非任逍遥那边的人长了翅膀,否则绝对插翅难飞。
不过,玉绾还是皱了皱眉,对于任逍遥身怀的某些能力,她实在是感到强烈的不安,但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向君青墨提出来。拧眉沉默了半天,那些将领似乎是议事累了,纷纷停止了说话。玉绾便缓缓地道:“皇叔,不管你怎么对付西月,可是名义上,我还是他们的王妃,这样做,会否不太妥当?”
众将领立时闭紧了嘴巴,齐刷刷看向君青墨和玉绾。玉绾也看着君青墨,却想不到他轻松地一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朕已经知道,你和呼延洌的婚姻不算数。”
玉绾也不禁一惊:“不算数?皇叔,就算你是皇帝,但临时改口这种事,只怕也不好做。弄不好要落人口实!”
君青墨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里面泛着点点喜悦:“绾儿你不用担心,朕说的是先皇谕旨,早在你嫁与呼延洌之前就已经颁给你的赐婚旨。先皇的命令,比朕的要重要多了。”
玉绾终于震住,有些不能接受。站在她身后的展记,在听到这句话时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咬紧嘴巴,眼里已经开始闪现泪光。
“什么赐婚旨,赐给谁?”好久,她才问出来。
君青墨的眸光有些幽深:“是沈状元,当时沈丹青初登状元榜,皇兄不久就写了赐婚的圣旨。沈状元才华盖世,与绾儿你,正是郎才女貌。”
玉绾的脑子已是嗡嗡不停,沈丹青?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父皇居然一早为她安排了这一切?
“待会儿朕就把这个消息放出去,看那呼延洌,还有什么可傲慢的。”君青墨昂起头,露出笑容。
玉绾霍然抬起头,心底莫名划过一丝慌乱。
碧落扮演的沈茗赋一言不发地站在人堆里,抛给玉绾一个清淡如水的眼神。玉绾一时胸闷,罗成“识时务”地哈哈大笑:“沈参将留在军中调理人手,迟一天过来,明天公主殿下就能和他见面了!”
玉绾只好沉默以对。
展记伤心地撇过脸,隐约是不想再听下去了。今天的事情大大超乎玉绾的意料,她也头大了,没听一会儿就借口告辞,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着背后一言不发的展记。她有种凄凉的感受,知道这个少年伤心,她也只好叹气道:“我回营帐去,你也去你师父那吧。”
展记连抬头都没抬,就那么答应一声,幽灵一样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玉绾无言。
心事重重,睡得也早,本来中午习惯性歪着,被那么多心事压的,玉绾就稀里糊涂地进了梦乡。
玉绾回过神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她往四周看了看,好像是坐在山峰上,小桃竟然也不在旁边了,只有滚滚的山风迎面吹来。
旁边,水兰舟挨着她坐,风吹起他的白衣,微微飘荡。
玉绾有些怔忪地望着他:“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水兰舟转过头,他的脸上竟然也不见了面具,容颜美丽如梦幻一般,他冲着玉绾笑笑,刹那花开,永恒遍地:“玉绾,你终于醒了。我带你来这里看星星,喜欢吗?”
玉绾缓缓转过头看着满天繁星,目光中渐渐流露出欢欣:“好漂亮的星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繁星集中在天上。”
水兰舟的目光也流连在那一片星空里,轻声道:“我也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了。所以我把你带出来,一起看这些难得遇见的景象。”
玉绾不知为何,似乎听出他话里的伤感,她的心好似也被击中,莫名的低落涌上心间,她鼻子一酸,轻轻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水兰舟知她难过,抚摸着她的黑发,淡淡地道:“你的皇叔,他没有篡位,一切都是为了大宁的困境。”
她但笑不语。
水兰舟有点讶然:“你早就知道了?”
玉绾的头埋在他的颈窝,他听到她细语的呢喃:“公子,其实我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皇叔把圣旨的内容公布,会引起不好的事情。”她默默地想着任逍遥那阴沉的目光,心头便烦躁了。
“已成为既定的事实,不要让它再困扰你了。决策的事情就交给君王做,你现在,只要开心地看着星光,就够了。”
她轻轻地一笑,在他肩上点了点头,便真的转过去,看星星去了。水兰舟拍打她的手臂,静默无声。
天光云影,也许再没有比此刻更安静的时刻了,天空中仿佛点缀满了点点亮光,风吹在身上的时候,仿佛能带走所有的烦恼。
小桃的声音焦急地喊:“殿下!殿下!你醒醒!”
玉绾觉得眼皮沉重,肩膀又被小桃不停地推来推去,她没办法,好容易眼睛才试着睁开一条缝。眼中映出昏黄的油灯,脖子下面好像完全湿了。
小桃看到玉绾在睡梦中流了这么多泪,把枕头都哭透了,她也吓得不轻,不知道自家公主是怎么了,只好爬起来又叫又摇,拼命把玉绾弄醒。
玉绾渐渐看清楚眼前,水兰舟不见了,只有小桃被吓到的模样:“现在几更了?”她平躺着,木木地问道。
小桃讶异地看着她:“什么几更了?殿下,现在才下午啊,您只睡了一个时辰而已!”
心中划过惊愕,玉绾想到梦中那逼真的场景。感到十分忐忑。她定了定神,轻轻地道:“既然这样,你去跟皇叔说。”她转头继续道,“他必须取消我和状元的婚事。”
小桃的下巴在她说话的时候似要掉到地上:“取消?”
玉绾抚着脖颈里的汗:“既然我和西月皇子的婚姻无效了,我希望有权决定自己的归宿。你不用觉得犹豫了,去跟皇叔说就是。”
小桃张了张口:“殿下三思啊……”
玉绾反常态地脸一沉,低喝:“叫你去你就去,啰唆什么!”
小桃眼泪在眼眶里转,咬着牙看向玉绾,玉绾阴沉着脸,眼睛里也满是愤怒的情绪。玉绾极少流露这种脸色,但一旦露出,就说明心意不可挽回。小桃只得默默转身出去了。
姻缘
君青墨一听说,玉绾希望有权决定自己的归宿,他就陷入了沉思。这个要求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定的波动,可以这么说,玉绾在最初得知她要代替天华,嫁到西月的时候,表现得很平静,甚至可说是平淡。犹记得当初在大殿之上,玉绾勾着笑对君天下说了一句:“我又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君青墨当时在旁,也许那时候他就被这句话震动,那种震动是到达心底的。
而今玉绾向他请求取消与状元的姻亲,他几乎不可遏制地勾出了心底的这抹浅波,这件事是玉绾堂堂正正地第一次向他请旨,君青墨几乎能感觉到,他是她的唯一依靠,因为他是皇帝,他一句话,就等于当初的君天下。君天下赐婚的时候他没办法阻止,现在,他总能满足她的愿望吧?
几乎这个念头一动,君青墨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挣扎到了晚上,他躺在龙椅上,终于叫了太监进来,他要拟写圣旨。圣旨写完,他亲自跟着传旨的太监走向玉绾的帐篷。当太监展开圣旨,宣读完了上面的内容后,玉绾微微露出笑容,跪下道:“玉绾多谢皇叔成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她的笑脸,君青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这个决定,但至少此刻,他终于让她感到开心。
他缓缓走到她身边,伸出双手扶她起来,看着她,情绪有些复杂地道:“绾儿,皇叔看你与沈状元也是旧识,交情也颇深,你以前提起状元的时候,也总流露出欣赏之意,这次怎么不愿嫁他?”
玉绾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丹青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十分敬重他,不过这一生我只想与他做个单纯的朋友,他也许会成为,我以后的生活里,极少的好朋友中的一位。”
君青墨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她的神情,还是慢慢叹了口气:“随便你吧,只要你真能开心。”他说完便转过身,带着太监默默离开了。
玉绾看着他,目光渐渐模糊,她喃喃自语:“谢谢你,皇叔,我不会忘记你今日的恩情。”
小桃仍是不敢相信,一向非常宠爱玉绾的羽帝,竟真的答应了。在原地杵了半天,她才磨磨蹭蹭地上前,说道:“殿下。不早了,您要睡下吗?”
玉绾转过脸看她,片刻,点了下头。
小桃立刻露出笑颜,转身去铺床,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笑道:“殿下,好了,可以休息了。”
玉绾看着她,抬腿慢慢地走过去,说道:“今天你睡里面。”
小桃疑惑地望她,她道:“我本来就爱外面,比较凉快。没关系,你去睡吧。”
小桃这才低头,默默地移到床里侧,躺下睡了。玉绾在她身边躺着,闭上了眼睛。很快,小桃也歪着头,进入梦乡了。
玉绾坐了起来,转脸,迅速封了小桃的睡穴,然后,飘然从床榻上下来。
烟沙上,驻扎着贪狼的主力。几个巡营的官兵在转了一圈之后,慢慢地坐下与他们的大王说笑道:“大王,你说这次我们能分到多少饷粮?”
姬夜商在大晚上还赤着胳膊,嘿嘿一笑:“听说中原皇帝已经御驾亲征,不过我们大部分主力都布置完毕,沙漠就是我们最熟悉的战场,就算他御驾亲征也没多少用。”
巡营官兵笑道:“大王威武。”
姬夜商笑了笑,说道:“你们继续在外面守着,记住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来。”他说着就转身进了身后的营帐,准备休息一晚。
在战场上主帅的精力必须旺盛,否则,定然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姬夜商来到桌后,舒适地靠在大椅子的背上,心中感觉甚是惬意。可是,他的眼刚闭上,浑身肌肉就倏然紧绷,条件反射下感觉到存在危险。他立刻纵起身体,就要站立起来,饶是反应如此迅速,他在想要站起的瞬间还是受到了一股突然来的大力的阻挠。
等他反应过来,看清脖子上贴了一片匕首时,全身都出了冷汗。
来人一袭清幽的白裙,素手纤纤制住他的颈脖上,脸上被布蒙住大半。只有一双动人的眼眸内,闪烁冷冷的光亮。
姬夜商心脏如被攥了一下,他已经知道这是谁,即使身处险境中,他竟然也感觉到一丝激动。他望着蒙面女子开口:“帝姬,你居然来了,本王真是……好想你。”
玉绾她慢悠悠松开手中匕首:“到了此时还能有心情说这些,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风流大王。”
姬夜商再也遏制不住大笑起来,他看着她的目光更加热烈:“帝姬几时有了这么高超的身手,竟能出入我大帐丝毫不被察觉,这要是想要本王的命,岂不是也易如反掌?”
玉绾的目光骤然凛冽,她看向姬夜商眼中,一字一顿道:“大王说得不错,焉知今日,本宫不是来取你性命!”最后“取你性命”说得陡然凌厉,本来柔婉的少女,忽然间整个人似乎都变得强硬起来。
姬夜商猛地顿住,他也同样地上下打量玉绾,似乎才开始正式思考她到来的目的。玉绾似乎在冷笑:“大王一直如此糊涂,如何统率三军?”
姬夜商的面色慢慢沉静下来,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道:“我不明白,你是西月的王妃,这样半夜来找我的麻烦,又是有何道理?”他言外之意很明显,西月与贪狼已经结盟,既然她已经成为西月王妃,就不应该做任何有损两军盟约的事情。
玉绾扬了扬眉,清声道:“我是中原的公主,不会坐视任何伤害中原的人。”
姬夜商眉宇间划过震惊之色,直到此刻他方才见到玉绾的狂喜才逐渐地平复下来。他慢慢挺直身子:“那你来这里又是干什么?就算你杀了本王,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你也未必真有本事能杀得了我!”说到这里,他傲然地笑了一下。
玉绾看他干脆坐下,不避讳自己手里的匕首,不禁眯了眯眼,半晌,轻轻地道:“是吗?”她极为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也没见到她有什么动作,似乎只是随意地抬了一下袖子,顿时,姬夜商身前的桌子化为了一摊粉末。
姬夜商的眼睛瞪成了圆形,他缓缓转头看着玉绾:“你,是怎么做到的?”
玉绾柔柔地一笑,微微俯下脸看向他:“贪狼王,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你如果一意孤行,不仅是你,还会连累你贪狼无数的百姓,他们会在这一场战事中丧命,而你,也未必就能好到哪里去。”
姬夜商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本王不懂你的意思。”
玉绾将匕首贴上他的脸:“你确实不懂,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跟什么样的人合作,那是所有魔鬼的王,那个人能将你的整个王国都拉进地狱,而你对此却还毫不知情。”
姬夜商心中已经被连连震动,他提着精神,勉强地道:“笑话,单凭他一个西月皇子,就算他真的身怀异能,也不可能将我整个贪狼都控制住。何况,本王麾下同样有精通术法的能人,何必惧呼延洌!”
玉绾皱眉:“从刚才的事中,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世上,远远有许多你不了解的力量存在,西月皇子,恰恰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不要太信任你的国师,那个迦楼,也早已成为黑暗的走狗。”
姬夜商看着她:“你说了这些。要本王如何相信你。”
玉绾缓缓靠近他:“答案就在你的身上,其实,你也早有察觉不是吗?我当时被你扣留的时候,你曾经月夜发狂,想必那也不是你第一次那样了,你心里大概也清楚。你也许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不对?我可以告诉你,你身体里现在有一种‘蛊毒’,又叫狼人鬼,正是你那国师做的好事。他想让你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但同时,你也总有一天会压制不住蛊毒的毒性,那时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我想你也并不愿意去想吧。”
姬夜商的眼睛里渐渐出现红色,已经明显像有一团怒火要烧出。玉绾轻柔地善诱道:“我以天地乾坤起誓,至少我不会骗你,你为了所有贪狼的将士想一想,他们跟随你出生入死,你不能给他们盖世功勋,起码不要让他们死得冤枉。只要你答应撤兵,我可以帮你解除‘蛊毒’。”
姬夜商看了她很久,忽然露出苍凉一笑:“帝姬,我才第一次发现,你有多么好的一副口齿。”
玉绾微微一笑:“只要你肯信我。”
姬夜商低头沉默良久。道:“国师下的蛊,你能解?”
“当然,”玉绾自信地微笑,“这点毒,我还不放在眼中。”
姬夜商看着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讶色,显然他还不太适应这么运筹帷幄的帝姬。然而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
玉绾立刻翻过他的手,连点了几个穴位,之后并起两指一路掩着他的臂膀往下,到达手腕处,忽然指尖一勾,猛地便拉出一条红色的引虫来,那红色的虫子被她扔到地上,游动了几下,忽然像烟霞一样,化成烟雾四散了。
姬夜商看得心惊:“这是虫子?!”
“这并不是真正的虫,”玉绾从袖子里拿出手帕,轻轻地擦着指尖,“是你那国师的血化成的一只蛊印,不过,它可比真正的虫歹毒多了。”
姬夜商目光闪了闪,没有说什么。玉绾拿出一张纸,放到他面前:“现在你需要写下退兵的诏书,就请大王委屈一下了。”
姬夜商瞥了那张纸一眼。桌子已然被毁,他只好将纸放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拿起笔写。片刻,诏书便写完,玉绾早就拿了他的玺印,立刻便盖在那张纸上。
玉绾笑道:“多谢大王了。本宫也不多叨扰,大王就早些歇下,明天记得早点带着将士们走。还有,本宫已经不是帝姬了,下次再见面,记得要叫公主。”她眨了眨眼,笑着转身就走。
姬夜商只觉得胸中一阵激荡,他猝然伸手抓住了她:“公主!不要走了,留下来,跟本王在一起!”
玉绾摇摇头:“你我不是一路人,大王,莫说你,就算是我,是其他人,一生中要是想与心爱的人一起,也都是一种希望渺茫的奢望。”
姬夜商眼里的光已经十分热切:“本王现在就叫人来,看你还能往哪儿走!”说着说着,他竟然真的一边扬声大叫道:“来人!快来人!”一边紧抓着玉绾的手臂不放。
玉绾轻轻一笑:“大王,你怎么还不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转眼手腕已如泥鳅般滑出去,身形飘向了帐门外,她低低的笑声如山涧中缥缈的风,一瞬间就不见了。
早上天刚蒙蒙亮,大多数士兵都在睡梦里,姬夜商就阴着脸,仿佛惊雷滚过的天空,低沉着说道:“起来,都给我起来!收拾好你们的行囊,我们……撤兵!”
首先醒来的是左卫营长,更多的人逐渐醒来,他们听到撤兵的事,无一不满脸震惊,此时,众人耳边猛地听见滚滚的鼓声,一浪高过一浪,俨然是从西边传来,有个副营焦急地道:“大王,战鼓已经擂响,我们现在撤兵,会让西月陷入危境!”
“我不管,”姬夜商缓缓地道,“你们只要按照我的命令撤兵,其他的一切不用过问。”
“大王……”
“大王!”
姬夜商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弯腰进入帐内,将众人抛诸在脑后。
于是在这昌蕴二十二年某日的清晨,短时间的混乱后,贪狼兵从领地撤出,并且在自家大王的命令下,撤退的速度十分之快。不过半个时辰后,原先的这片沙地已是空荡荡无任何帐篷和人了。
当西月的人依照原来的计划赶到的时候,他们所谓的这些援军,早已走得没有踪影。在前面领队的呼延勇十分震惧,立刻叫来一个亲信,愤怒地道:“快,快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殿下!快告诉殿下!”
亲信也十分慌张,马上掉转马头,朝来时的路径疾驰。
而这个时候,西月军的主力部队,已经到了君青墨的门口叫阵了。君青墨穿上盔甲,头盔抱在腋下,说道:“丞相和陈将军的一小支队伍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还有丞相拿主意。”
陈将军立刻虎目含泪,跨前道:“陛下,让臣和您一块去!”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论起打仗,你能比得上朕吗?”君青墨目光严厉地看向他。
陈将军低下头。
“战场上只能有一个主帅,”君青墨豁亮的目光滑过他的脸,忽然又想起什么,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默默站在一旁的玉绾,他眼里露出柔情,“而且,你必须要保护好公主,这是你更重要的职责,只要做好这个,未必比在战场上帮的忙少。”
陈将军响亮地叩头道:“臣领命!”
君青墨收回目光,脸色一肃,大步走出了营帐。
沙场战神。
愤怒之师最可怕,西月的将领和士兵都是一群愤怒之师,他们被一点一滴积蓄起来的愤怒,被任逍遥有意营造的一种虚幻的仇恨所迷惑。他们心里有一种认为自己正确的想法,因此他们的坚持也由之变得可怕。一个人一旦认为自己正确,那么所形成的执念,就更加可怕的。而他们,正是一群这样的人。
君青墨在面对西月人的时候,看着他们的眼睛,他心里也有了凝重。
君青墨骑上战马,因为闻到了熟悉的主人的气味,战马发出微微的嘶鸣声。君青墨拍着马的脖子,轻轻向前。无数人蜂拥上来想要保护帝王,却被他挥手拦退了下去。马儿走到了军队的最前面,君青墨扬眉,一眼望见了对方阵营中,白衣骑马的年轻男人。那人英姿楚楚,银色盔甲在身,委实潇洒得是俊逸无边。
君青墨眯了眼:“那个白衣服的年轻人,就是对方的七皇子,呼延洌?”
“正是。”身边人回答。
君青墨唇角勾起一丝笑,低哼了一声:“似乎和在京中见到的那个呼延皇子,有点不大一样啊……”
左右的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抬眼看向对方阵营,睁大眼睛瞥向那抹白衣身影。他们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因为毕竟都没有见过曾经的呼延七皇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陛下……”副将军低声叫道,“我们现在要攻上去吗?”
君青墨嘴角勾起:“你说呢。叫阵的人都到了眼前,还有不上的道理?”
对面任逍遥拔马望着他们,同样冷笑,正要挺身上前,忽然耳边传来急急的马蹄声,呼延勇身边的亲信气喘吁吁地赶到,惶急道:“皇子殿下,不能发兵!贪狼、贪狼不知什么原因撤兵了!”
任逍遥骤然停住身体,睁大眼,忽然狠狠地盯住那个来报信的士兵。
士兵胆战心惊,牙齿发颤,已说不出话。一干斗志昂扬的西月将士,瞬间如同被浇了盆冷水,怔怔地骑在马上无法再往前进。
任逍遥脸色阴沉得可怕,此刻也无人有胆量问他该怎么办,盟军临时反悔,几乎是对他们的迎头痛击了。这在战场上更是毁灭的打击。良久,任逍遥声音森森地说:“进攻。”
只有两个字,所有人却都懂了。顿时,那些人如红眼的狼,叫嚣着冲了上去。
看到西月的人突然勒马,迟迟不动,君青墨还奇怪,正在心里有迟疑的时候,又看到他们猛然间冲了过来,他也立刻整顿队形,迅速率领一众人上去。两方人马如火如荼地展开厮杀,战鼓都擂得震天响。
中原这边,是皇帝御驾亲征,再加上这位陛下是当世公认的战神,未登基以前就镇守边疆十余年,因此随行的这些士兵,可说是个个生猛无匹,士气大振。任逍遥并没有冲在前面。他被围在中间,冰冷的目光盯着冲杀在前的士兵。那些士兵被盯得如芒在背,只好不要命地挥舞着刀剑,在战场上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玉绾也撩开帐子,目光深深地望过去,所望见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那一种激烈,让她明白十几年在深宫中的生活,已是被保护得多好。即使是那一年的江湖生涯,她也从来没有亲眼看过这么真切的景象。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生,这又该是何种壮烈。
陈将军立刻上前道:“公主,回帐吧,外面危险。”
小桃连忙拉住她,把她拉了回来。陈将军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便过去,一边一个守在了门口。
西月倾巢出动,营帐里没了一个人影。
虽然西月军拼死抵抗,但没有援军的他们,兵力并不够强大,已经不可避免地渐渐显露出败相。君青墨冷静地指挥:“罗将军不要松懈,一定要把他们的后方给攻溃,我们离胜利就不远了。”
罗成从来没有这么热血沸腾过,第一次跟随传闻中的战神打仗,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酣畅淋漓。他立刻领命:“是!末将马上去亲自督阵,一定把他们的后防全部击垮!”说完便带着人冲了过去。
任逍遥看着场中局势,神情并没怎么变,仍是盯着场中,尽管他们已经节节败退,他也依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而君青墨面对着似乎已经是囊中之物的胜利,却显得心事重重,他是心思缜密的人,对方的七皇子如此沉得住气,他自然疑心有诈。但看又看不出什么,他只得暂时静观其变。
厮杀了一阵,西月渐渐没有了抵抗能力,节节败退,风的声音越来越大,人坐在马上,也好像要随时被吹起来的感觉,极为紧张的时刻,在西月军后面,奉命攻破后防的罗成,带着数千铁骑进行围剿。
大宁最终大败西月军于月门关,大宁的新任天子战袍烈烈,在无数的声望中宣布班师回朝。
玉绾坐在幔帐的马车里,依靠在此生最让她安心的怀中。
水兰舟的面容已经浮现出苍色,手掌依然温柔地为玉绾遮挡住马车外照进来的亮光。
这般的呵护,让玉绾连眼泪都无法流出。
“公子,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回京。”
水兰舟的脸侧,逐渐增多的白发正如柔缎一样拂下来,他轻轻地道:“我已时日无多,你还有大好的路要走,这次大败西月,你的功绩会传遍大宁。而你的皇叔,也必会给予你本该有的荣耀。”
玉绾的眼泪再次流出:“玉绾是在冷宫中长大的,习惯了孑然无着,也习惯了……只有公子陪伴。”
纵这世上万水千山,没有你,于我又有何意义?
纵世间万紫嫣红,若不是与你并肩,我的眼睛又如何能够看到这些?
水兰舟的眼中掠过一抹痛色,衬着他的白色,让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的手轻轻握住玉绾的肩头:“玉绾,此生能遇见你,我已是感到被上苍眷顾深厚。我希望为你带来的,一直是欢乐,更不希望因为我的离去,让欢乐就此远离你,你懂吗?”
玉绾伏在他身上,啜泣出声。
许久之后,她才乍然开口:“难道……就真的再没办法了吗?”
水兰舟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他闭上了眼,片刻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玉绾,我好久没有抚琴给你听了,你想听吗?”
水兰舟取下琴架,渐渐地,有悠扬温柔的琴音从马车中逐渐弥散开来,这是一曲极为孤单的曲子,入骨的哀凉,传在无数正行进的人耳中。
是从此天各一方的寂寞,也是醉里星河无人说的孤单只影。
从此后,风景再美,天光再好,都再没有君的一抹身影。无论多少的长途跋涉,都找不到归途。
大宁军中许多人,都流下了眼泪,马车之中的玉绾,更是泣不成声……
这琴曲,唱的是玉绾的心声,人生的最后时光,公子依然进入了玉绾的内心,将她的心中所思所想全部弹奏出来。
知心知骨我知你。
是的,世上到哪再去找一个水兰舟,如了解自身的骨血一般了解玉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