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室里，张俊局促的坐在沈正良对面，幼稚的面容上有着与之年龄有些不相符的沉着冷静。
  “说吧，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俊低着头看着桌面，十指缠在一起，张了张嘴，沉默了一会，这才说了话，“那天晚上，我妈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十二点钟左右，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告诉我，我爸喝醉了酒倒在马路上，让我去接他。”
  “打电话的人有说是谁吗？或者，你认得出他的声音吗？”
  张俊摇了摇头，“不认得，他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随后你就去了？”
  “没有，我觉得他在骗人。我爸要真的喝醉了酒，家里电话是记不住的。”
  沈正良看着他，反问道：“但你还是去了。”
  “因为我想了想，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劲，我也怕我爸真的出事。所以过了一会，我还是过去了。”
  “你到了那，看到了什么？”
  仿佛又回忆起当晚的场景，张俊的身子一抖，没了之前的冷静，他哆嗦着道：“我……我看到一辆车，撞了我爸……”
  沈正良皱眉，果然他看到了。
  “撞了之后，我爸直接滚到了马路边上，我当时吓傻了，一直躲了很久才想起来报警。”
  这就是为什么他到达案发现场的时间会多出那五分钟。
  “你看到车牌了吗？或者是什么样的车子？”
  张俊一直垂着头，在说起撞车现场的时候，整个脑袋垂的更低了。眼下听见沈正良问这话，他不自觉的耸起肩膀，一副紧张又戒备的样子。
  他不再开口，只是摇头。
  吴芳隔着审问室的玻璃，眼睛一刻都不离的看着张俊，直到沈正良从里面出来，她一直紧张的握紧的拳头才稍稍放松了些。
  “沈队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沈正良正要说话，南烨却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又进了审问室。
  沈正良不知南烨是什么意思，眼下也不好多问，只是跟吴芳道：“没事，等问完话签个字，张俊就可以跟你走了。”
  南烨拿了罐牛奶独自进了审问室。
  他将牛奶递到张俊面前，又朝大玻璃的方向望了望，尔后坐了下来，看着他道：“你爸打你又打你妈，还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你在学校肯定也有很多你的同学在背后议论你，议论你爸……你看到别人的爸爸，是不是特别羡慕，特别恨你爸？”
  沈正良在外面听见南烨这么问，不觉皱了皱眉，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吴芳已经忍不住了，她指着审问室，控制不住的朝沈正良大喊道：“沈队，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我要你们立刻停止审问，你们不能这么做！”
  她情绪激动，呼吸急促，差一点就要冲进审问室。
  沈正良连忙安抚她又让小李带她去隔壁休息，但吴芳怎么可能现在走，她盯着审问室，拳头握紧，仿佛只要南烨再问出一句，她就立马强制性冲进去把张俊带走。
  南烨看不到张俊的表情和此刻他眼里的惊恐，只看到他瘦弱的身子依然在微微颤抖，而双手也在无意识的拨动着指甲。
  那是情绪极度不安的表现，
  南烨就这样看着他，大胆的发表自己的想法，“你恨你爸爸，所以你爸爸死了，你反而觉得很轻松，是不是？”
  吴芳死死咬着双唇，透白的面孔倒映在玻璃上，仿佛老了十几岁。
  见张俊不说话，南烨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你爸爸曾经很爱你，他给你买很多你喜欢的玩具，带你去吃很多好吃的东西，甚至在你每年生日的那天都会给你准备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那天，是你的生日吧。”
  不说吴芳，就是沈正良也呆住了。
  张丰义死亡的那天是张俊的生日？
  因为没有怀疑过他们母子，所以沈正良并没有去调查太多关于张俊的事，他朝南烨望了望，心内不禁想到，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话足以击垮张俊内心最后的一丝防御，他泪眼朦胧的看向南烨，“你……你怎么会知道？”
  南烨朝后靠着椅背，就那样抱臂看着他，依旧是冷静的说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爸给你留了份最后的生日礼物，对不对？”
  张俊的眼泪像珠子一样，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小孩子的情绪一旦崩溃就很难收住，南烨就这样让他哭了有十分钟的样子，等到他终于缓过来了，他把纸巾递了过去，叹了口气，说道：“张俊，你要是原谅你爸了，那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我们说清楚，不然……等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张俊还有秘密没有说？
  沈正良看向吴芳，吴芳却回避了他的眼神，背对着审问室，不再看他们。
  “吴芳，你们到底还瞒着什么？”沈正良看着她，皱眉问道。
  吴芳不回话，只是紧抿着双唇，目光看向远处。
  沈正良再次转向审问室，那里，张俊已经在南烨的话语刺激下，选择了和盘托出。
  “在我爸出车祸的一周前，有个人在我回家的路上拦住了我，他告诉我，我爸惹上了很麻烦的事，有人要杀了我爸。我把这个事告诉了我爸，可是……我爸不信我也不听我的话，仍然天天喝酒到处乱走……”
  “你还记得那个人吗？男人还是女人？”
  张俊摇头，“我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是个男人……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穿着黑色的衣服，因为是晚上，路灯太暗了，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不过，我记得他的声音，很轻，很优雅，甚至在说到有人杀我爸的时候，还在笑……我，我很害怕，没等他说完我就跑了。”
  南烨眯了眯眼，果然有人在背后操纵，他想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就难掩兴奋。
  “那个人有多高，瘦还是胖……你还记得什么都可以说……”
  张俊拧着眉头努力回忆，“很高，很瘦……还有，还有……哦对了，他的手指很白很长，声音很好听……其他的，我真的不记得了。”
  一个孩子的记忆有限，能记住这些已经不容易，南烨知道，这一次张俊没有再隐瞒任何信息。
  他起身拍了拍张俊的肩膀，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爸爸会为你骄傲的……把牛奶喝了吧。”
  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张俊在这个时候喊住了他，“警察叔叔，你们可以找到杀我爸的凶手吗？”
  南烨朝他笑了笑，“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出那个人。”
  --
  张俊跟着吴芳回了家，沈正良看着面前的口供，不觉有些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张俊那么多事情？”
  南烨耸了耸肩，“我去了案发现场很多次，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这个东西。”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颗和食指指甲盖差不多大的扣子。
  “这是张俊校服衬衫上的一粒扣子，这种扣子现在很少见，我那天看到张俊晒在外面的衣服，发现正好少了一粒扣子。所以我就大胆的假设，当天晚上张俊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张丰义其实还没有死，而且，那个幕后操纵的人，或许也在现场，只是张俊没有看到而已。”
  “所以你和张俊说的，他爸爸给他的生日礼物是？”小李还是没搞明白。
  南烨回忆起张俊最后和他说的话。
  “我爸在最后时刻告诉我，他只有死了我们才能彻底摆脱这样的生活，他能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就是他自己永远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