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个女人脸上看到这种别扭的表情，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谢谢我。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怪怪的。
  毕竟我们以前是死敌，一见面就互掐。
  我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整到耳后，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的，玉姨。”
  唐绾玉眼神放空，挪到别处，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对，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忽然又叹了口气，“我可能真的老了。”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从一开始出现在我面前，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处处瞧不起我，不停地刁难我，想把我从贺川柏身边挤走。
  结果她和唐丝瑜联合在一起，用了各种方法，非但没将我和贺川柏拆开，反倒让我们俩人关系更好。
  她现在忽然说自己老了，其实是向我认输的一种方式，也是想和我放下以前的恩怨与罅隙，重修旧好的意思。
  虽然我不喜欢唐绾玉以前盛气凌人的模样，但她对我始终也没做太过分的事。
  在这种大家庭里，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尤其是现在这种局势。
  我把手放到唐绾玉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玉姨不老，玉姨只是累了，别想太多了。”
  唐绾玉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我在给她铺台阶。
  便顺着台阶往下走，说：“也对，我是累了。自从松年重症过后，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靠山，连个小小的柳霜都能欺负到我的头上来。我活这么久，何曾受过这种欺负？”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柳女士的路子野，和我们不是一路人，玉姨不要跟她计较。真想整她的话，很容易就能让她消失不见，不是么？只是我们不想做那种自降身份的事。”
  “是的，我们是文明人，不跟她那种野蛮人计较。”
  我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让唐绾玉挽回了她可怜的自尊。
  出了包扎室，我带她去抽血化验，毕竟流血了，化验一下放心一些。
  唐绾玉看我不计前嫌，如此细心地为她着想，有些感动。
  回来的时候，经过医院小花园时，唐绾玉忽然停下来对我说：“其实我以前也不是故意那样针对你，我只有一个女儿，贝锦还那么小。在贺家这如狼似虎的家庭里，我必须寻找一个靠山，一个盟友，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贺家这三兄弟中扶植一个接班人。”
  我点点头，“玉姨说的，我都能理解。”
  贺松年已经老了，迟早要退位，退位的话，他势必要从这三个儿子中选择一个当接班人，唐绾玉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丝瑜正好喜欢川柏，川柏这孩子也是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有心想栽培他，没想到却被你横刀夺走，所以我才看你百般不顺眼。”
  这次我没说话。
  唐绾玉看我一眼，小心地问我：“之前我对你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你现在还怨我吗？”
  怨是肯定会怨的。
  但人有时候很奇怪，当她真这样问的时候，我反而不怎么怨了。
  我笑笑，“都过去了，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有许多我都记不清了，除了唐小姐绑架我和刺我的那一刀，不过这些跟玉姨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一年多，玉姨也教会了我许多，教我懂规矩，如何和人相处。”
  唐绾玉似乎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说实话，你当初来贺家的样子，跟我初入贺家时差不多。我现在的样子，可能就是老年后的你。与其说是嫌弃你，不如说是无法直面过去的自己。”
  难得唐绾玉肯跟我推心置腹地说这么多话。
  不过人就是这样，话一旦说开了，也就没有什么罅隙了。
  我和唐绾玉的关系不像和唐丝瑜那样，上升到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和她的关系始终处在可进可退的位置，也或许也是唐绾玉的过人之处。
  唐丝瑜与之相比就稚嫩得多，非得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唐绾玉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大概在我面前不设防了。
  她絮絮叨叨地向我一一列数柳霜在贺府里所作所为，抱怨她的无理和蛮横，说她粗鄙得像个野蛮人。
  估计也是忍她很久了，所以方才两人才会不顾场合地掐起来。
  古龙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可能打成浆糊。
  贺府本是唐绾玉的地盘，无端塞进来一个柳霜，虽然是贺松年很久前犯过的一桩风流案，他现在也瘫了，不会对柳霜怎么样，但唐绾玉也膈应得慌。
  更何况柳霜还是来争家产的，这两人自然不能和睦相处，私下里明争暗斗的肯定少不了。
  回到病房，贺文麟扶着柳霜坐在椅子上，两人刚才不知说了些什么，柳霜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唐绾玉越发生气，拉下脸，找了个座位坐下，闷声不说话。
  又等了许久，贺松年所在的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我们一行人全部围了上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医生：“我爸的病情怎么样？”
  “医生，我爸爸有没有醒过来？”
  “松年的手术成功了吗？”
  医生伸出手做了个朝下压的姿势，“大家不要太担心，手术很成功。贺老先生在icu观察一天如果没事的话，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再修养一段时间，如无意外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切记，以后不许再让老先生受刺激了，这次能抢救过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连声允诺，以后不会再惹老爷子生气了。
  我抬头向贺文麟看去，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类似于失望，但这诡异的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
  快得让我以为是看花了眼。
  贺松年手术成功，又只能待在icu观察，唐绾玉便从贺府叫来两个保镖守在外面看护着他。
  我们这些人便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我来医院，给贺川柏和唐绾玉拿化验单，所幸并没有感染什么传染病。
  当天晚上，我和贺川柏还有小玖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正吃着，有人敲门。
  梅姐去开门，进来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一脸严肃地问：“请问贺川柏贺先生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