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良策-4
作者:
妄语臣 更新:2022-01-12 20:40 字数:4074
而就在福建巡抚邹维琏亲自抵达漳州前线,宣布开战诏书,并檄调诸将、大集舟师的次日,盘踞在料罗湾海域的荷兰旗舰之上,舰队总督普特曼斯也终于得到了风声——
“总督阁下,我们刚刚收到两个最新消息……”
朗必即里哥尚未走到近前,隔着不远外就已开口汇报起了刚刚收到的紧急情报,同时,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一丝不安。
而紧跟在朗必即里哥身侧的刘香,眼神中则是一如既往的有些阴冷。但面容之下,却看不出这个郑芝龙的死对头在此时此刻,内心究竟是紧张还是兴奋,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正在甲板上独自散步的普特曼斯似乎已从朗必即里哥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随即将手中尚未喝完的红酒杯递给了一旁的随从,而后转过了身来,扫了眼两人的细微表情,心中像是进一步猜出了八九分,微微叹了口气,道:
“说吧。什么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总督阁下,您希望先听哪个?”
朗必即里哥踌躇了一下后,如此问道。
“先听坏消息吧。明国同意与我荷兰通商之事,是不是失败了?”
“是。”
朗必即里哥点点头,继续补充道:
“从明国的都城北京传来消息,明国皇帝已下诏对我国宣战,通商之议怕是……”
听闻计划落空,似乎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普特曼斯此刻的脸上并未露出任何的失落或沮丧,反倒意味深长地说道:
“无妨。东方不是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等我率舰队将他们打服了。坏消息就会变成好消息了。”
见总督毫无惊慌之意,朗必即里哥也镇定了不少。
而这时普特曼斯又继续问道:
“郑芝龙那边也始终没有消息吗?”
“没有。”
朗必即里哥看起来有些此前被耍之后的愤怒,无奈地摇了摇头。
普特曼斯却仅仅是冷笑一声:
“这么说来,郑芝龙莫非也要继续给明廷卖命,来与我们一战了?”
“是的。”
一边点头,朗必即里哥嘴角处更是泛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另一则好消息,正与此事有关。依照目前形势来看,郑芝龙虽然已决心与我为敌,充当了明廷的马前卒,并被福建巡抚邹维琏委任为明军的先锋。不过,据可靠消息,郑芝龙麾下一半的大型战船均备福建巡抚征调,重新统一分配给其他各部将领。郑家此前在海上的实力不俗,可如今他这先锋手里,像样的大型战船一下子少了一多半!估计只剩下些小舟之类的船只,更加对我毫无威胁。看来,明廷就是铁了心逼他做炮灰了!”
朗必即里哥虽然口气中不乏一丝落井下石的快感,但是普特曼斯却显得若有所思,对此未发一言。
这时,在旁的刘香忽然咳嗽了两声。大概是看朗必即里哥的语气先抑后扬,刘香纵使听不懂荷兰话,但是也大概猜出其说到了哪里,于是,在旁突然插话道:
“我看我们不该高兴得太早。据在下的哨探回报说,郑芝龙掩人耳目地在安平港内秘密聘请了大量的木匠,似乎在急着改装大量的小船。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不过,此人一向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咱们不可不防!”
而听罢朗必即里哥对刘香所言的翻译,普特曼斯忽然有些愠色地看了刘香一眼,似乎是从中觉察到,刘香这段时间居然还暗中派人登岸、密切地关注着郑芝龙在安平港的动向。结合此前曾禁止任何刘香麾下海盗未经自己允许便擅离料罗湾的命令,刘香此举,无疑是在暗中违抗自己的命令。不过,对于这种本不可原谅的行为,普特曼斯并未立刻挑明,而是先压住了自己的怒火,保持了缄默。
同时,朗必即里哥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则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郑家的那些小船我见过,再改装又能有什么用?就算是郑芝龙的那些大型戎克船经过改装,也远远不及我们荷兰的新式战舰——盖伦船。而小舟再加固,也终究是小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朗必即里哥的自信与轻敌,令刘香有些不忿,令自己的主张显得颇为胆怯。不过,纵使刘香心里仍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诡计,却一时也没有证据反驳朗必即里哥的看法。不得不承认的是,朗必即里哥的确说得有理,饶是自己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小船该如何改装,才能扛得住那几十门威力恐怖的荷兰火炮的一番齐射。
而在顿了顿后,刘香又看了眼此前不听自己劝阻的普特曼斯,随即将心中的不忿,转化为阴阳怪气的口气,卖弄关子道:
“朗必即里哥阁下,还有个好消息。您大概还没和总督阁下说吧?”
“什么好消息?”
朗必即里哥一听,立即满心期待地追问起来。谁知,刘香却面色阴冷地说道:
“之前由于总督阁下误信了郑芝龙父子和叶志涛的诡计,以至我们延误了战机不说,还害得我手下弟兄吃了这么多天的陈粮。而这回战端一开,我的弟兄终于可以到沿海一展拳脚,再也不用吃那陈粮了!这难道不也是一个好消息吗?我的手下弟兄们,听说要打仗,可是都开心坏了!等不及要马上去沿海劫掠一番,先给官军一点儿颜色看看!”
一听这话,朗必即里哥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但还是勉强将刘香话中打算立即开展沿海劫掠的主张,翻译给了总督普特曼斯。
“不可!”
而这个提议,果然也遭到了普特曼斯毫不犹豫地拒绝,理由更是十分充足:
“明国皇帝的宣战命令既已下达,明军与郑芝龙势必要对我发动攻势,此时更不可轻易分兵,以防被敌人各个击破。海战最忌分兵,刘大当家纵横海上多年,难道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可是——难道还让我的手下弟兄们继续嚼那些陈粮?!”
刘香大概是仗着战事一触即发,自己的价值陡然凸显,荷兰人此时根本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于是气势十足地反问起来。
“我们从爪哇、台湾等地运来的补给昨日刚到,我将令手下,再分你们一些好粮。”
普特曼斯似乎也意识到这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于是语气平和了一些,也作出了相应的让步。
“就算有好粮,那要我手下弟兄们一直等到什么时候?!”
听说能有新运到的粮食吃,刘香的气势也稍稍缓了一些。可语气上依然十分嚣张,大概是这股气被压抑了太久,趁着这次的机会,甚至嘲讽道:
“难道,要等到你们信的耶稣显灵,去把福建巡抚邹维琏和郑芝龙的脑袋直接送来?!”
这回,连朗必即里哥也面有愠色,未再翻译,反而在稍作沉思后,做起了劝和的中间人:
“不妨这样,咱们再等十日?”
“十日?”
“对,就等十日!十日之后,若是郑芝龙仍不进攻,再由刘大当家你分兵去沿海劫掠不迟。”
对于这个方案,已在气势上挣回一口气的刘香索性也退让了一步,恨恨地道:
“好吧。那就再等十日!咱们既已有言在先,若是十日内郑芝龙那厮还未来送死的话,哼——”
说罢,刘香斜了普特曼斯一眼,便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其远去的背影,普特曼斯皱着眉头,却也未再多言,只是在迅速平复下心情后,转而向着朗必即里哥问道:
“你觉得,十日之内,郑芝龙便会前来进攻?”
朗必即里哥自信满满地说道:
“嗯,毕竟明国皇帝已经下令开战,郑芝龙也再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按您之前的分析,郑芝龙势必要当做明军冲在最前面的马前卒。明国朝廷那边肯定比我们更加等不起把他推出来当炮灰。如今明国的皇帝陛下年纪轻轻,可是个出了名的急脾气,若是他郑芝龙一味拖延下去,就该治他畏敌之罪了。到时,说不定明国朝廷还会把郑芝龙逼到咱们这边来。”
对此,普特曼斯未置可否,只是看了看陆地的方向,喃喃道:
“你想得还是有些简单了。不过,就暂且等十日再说吧。”
与此同时,只见普特曼斯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舰队统帅的威严与气势,将头缓缓扭向了北面明国都城——北京的方向,自顾自说道:
“此战既已不可避免,那就坐等他们前来送死罢!且等他们全军覆没、尽数丧身海底之后,我们再看看明国皇帝届时会是何态度?若是还不屈服,我就让他的沿海,永无宁日!”
……
随后的日子里,荷兰人暗中增强了防御与巡逻,对于料罗湾附近海域的戒备也愈发森严起来,尤其在接下来的几日间、又陆续得知福建的明军水师俱已备战完毕的消息后,眼看大战即将爆发,荷兰人与刘香海盗的联军更是在料罗湾上牢牢缩紧了防御圈,不分昼夜地静静等候着明军水师的进攻。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预计中的明军却迟迟未曾发动进攻,直到九月二十日凌晨,而这一天,也恰好是当初与刘香约定的第十日——
这天,刚至卯时,天色尚未亮起,海面上忽然东北风大作,呼啸不止。停泊在料罗湾上的大小战船在风吹浪打中个个摇晃不已,加上战事临近,即便是此刻轮休的士卒在这凌晨时分之中,也根本无法彻底安眠。
当风力稍减,东边也终于升起一丝微弱的光晕之时,料罗湾东南方巡逻的几艘战船最先发现了状况,各船立即调头缩回料罗湾,同时纷纷敲响示警的舰钟,并在桅杆顶端连连朝着料罗湾上的主力舰队挥舞起示警旗语。
而随着东南方向渐渐传来一阵阵明军的锣鼓号角声,尚在半睡半醒的荷兰人与刘香海盗们纷纷一个激灵,抄起各自武器,便纷纷从船舱中鱼贯而出,慌忙赶至各自的战位。
待忐忑的众士卒终于远远望见东南方向的敌情时,之间明军先锋的大型战船已然一字排开在海面之上,正在逐渐逼近。荷兰人与海盗们此刻才终于确信,明军居然真的主动攻了过来!
曾在东西大洋久经大规模海战的荷兰士卒们此刻凭着对盖伦船的自信,稍显镇定,但刘香手下的海盗们,这时却略显紧张,不安地注视着那些先锋战船的船头处,几乎每艘战船均摆出了一门大型火炮。看样子,这次明军是玩儿真的,拿出了看家的血本。
尽管有荷兰人撑腰,此战应该能赢。但是明军若是豁出命去,难保不会拉着自己这些外围的喽啰一起陪葬。
不过,纵使麾下的士卒与海盗们各怀想法,对于旗舰上已来到指挥位置的普特曼斯来说,望着那些自东南方展开攻势的明军战船,却是始终镇定自若。只见其稳稳地抬起望远镜,瞅了眼那些先锋战船的旗杆上,均赫然悬挂着一面“郑”字大旗,不由得冷笑一声,仿佛一切尽在其预料之中。
同时,粗略一数,眼见前来进攻明军大型战船仅有五十余艘,纵使每船都配备了至少一门大炮,论火力与射程都根本比不上己方,普特曼斯略作沉思后,开始下达了第一道指令:
“命令尚在外围巡逻的所有舰船全部立即返回助战。以我方新式盖伦船居中,刘香的海盗船四散策应的阵型防御!”
这道命令很快被旗语传达至远近各船,荷兰人与刘香联军的阵型也马上作出了调整。同时,阵型正中的荷兰新式盖伦船上,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也均已填装完毕,静静地对准了即将发起进攻的明军战船——
眼看一场决定东南海疆命运的大战即将在料罗湾上打响,东方天际线上露出的那缕晨辉,此刻,竟也仿若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