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诚意-4
作者:
妄语臣 更新:2022-01-12 20:40 字数:4264
“普特曼斯总督说,贵方的诚意,这次总算是体会到了。”
随着主位上的荷兰总督普特曼斯终于表态,朗必即里哥一边翻译道,一边着重看向旁边的叶志涛:
“叶先生,刚刚您所谈的条件,我想我们终于可以从这份诚意中增加彼此的互信,将之转化为实际的行动了。”
叶志涛依旧保持着不紧不缓的微笑,微微欠身后,补充道:
“正如叶某刚才所说,我们东家是诚心诚意来议和,因此此番才派大公子亲来,以表我方愿与贵方合作之诚意。”
眼看议和之事已经基本敲定,郑福松三人正惊讶于此行竟会如此顺利,但那主位上的荷兰总督却对叶志涛的这番示好之言仿佛无动于衷,在听罢朗必即里哥的翻译、并轻蔑地一笑后,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朗必即里哥随即脸色微变,但很快依照指示,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总督阁下说,看来,那句‘打一棒槌、给个甜枣’的东方哲理果然没错,我们之前光顾着给郑家递送‘甜枣’,却忘了也该‘打一棒槌’。如今,郑大公子亲自登船,可见这一‘棒槌’的效果还算不错。还希望叶先生不要逼我们总是要送来‘棒槌’才好!”
只见此时,那普特曼斯正倨傲地瞟了一眼已被荷兰人与刘香的庞大舰队完全封锁的厦门港。而对于荷兰人的这番高傲挑衅,叶志涛顿了顿,但依然面色平静,只当没有听到。
不过,郑福松身后的甘辉和程大勇却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一脸的怒容。但有趣的是,还不待这几位郑家来人发作,一旁却居然已有人先急了眼:
“普特曼斯总督阁下!”
几人一惊,说话之人,竟然是坐在一旁次席上的刘香,只见其站起身来,拱手进言道:
“郑芝龙乃虎狼之徒,不可轻信啊!甭看他现在老实,但一旦好了伤疤、就肯定会忘了疼。到时依然是养虎为患呐!必须趁此机会,将其彻底消灭才能一劳永逸!”
待朗必即里哥将这段话翻译过后,普特曼斯只是笑了笑,搓了下自己的胡子一角,饶有兴致地看了叶志涛几眼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后来的郑福松身上。
“郑公子,总督阁下问你——”
朗必即里哥此时也盯紧了郑福松,将普特曼斯的意思进行了转达:
“是否可以留下作为人质?以消除我们之间有人对令尊议和诚意的怀疑。”
“当然可以。”
郑福松对此早有准备,于是立即挺了挺腰,虽然深知一旦被留下,无论是死于刘香的谋害,还是战端重开后被处死,基本都只有死路一条,但依然选择深信叶志涛此前的判断,不仅毫无惧色,表示出对于此番议和的绝对信心,甚至更进一步朗声道:
“在下愿意作为人质留下,确保双方的议和顺利达成!同时,也希望总督阁下能停止麾下船只劫掠沿海的行径,家父那边正全力运作,急切等候着朝廷的正式旨意,若在此时有人继续袭扰沿海,致使个别御史再次上奏朝廷,怕是议和通商之事很可能将毁于一旦,到时,对我们双方而言,岂不都是因小失大?”
听到这番有理有据的要求,朗必即里哥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将之翻译成荷兰话后,那普特曼斯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意味深长地看了郑福松一阵,随即又扫了眼面色平静的叶志涛,似乎隐隐之间依然颇有提防,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当其无意间又看到一旁早已怒火中烧、恨不得生吃了郑福松的刘香一伙时,原本上下跳动的眉毛又顿然皱紧了不少,面色阴郁地进行了一番斟酌之后,这位像是心中主意已定的荷兰总督,方才令朗必即里哥翻译道:
“既然郑芝龙阁下如此诚意,我们自当既往不咎,今日郑公子便可回去,向令尊转达我方之善意。此外,郑氏掌控的安平港今后也可作为对我荷兰开放港口的首选。届时,滚滚财源流淌安平,也算是我们对于郑芝龙阁下劳苦功高的一份回礼…..”
“如此,晚辈先代家父多谢总督大人厚意!家父闻之,定然欣喜。愿我两家永结盟好,今后共享富贵!”
郑福松赶忙道谢,谁知,那普特曼斯却还没有说完,又面色阴冷地讲了一些话后,借由朗必即里哥转述道:
“不过,总督阁下也特别强调。希望这次令尊莫要再拖延时日。既然希望我们不再袭击沿海,但你们这次带来的粮食怕是只够我们一个半月之用,因此也请告诉令尊,我们只等一个月!如果届时还没有你们朝廷的正式命令、开放口岸的话,等待安平港的命运,就不是滚滚财源,而是我十余艘战船的百门火炮。到时,可不要怪我等不讲情面!郑公子,记住,只有一个月!”
朗必即里哥说到最后一句时限时,已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威逼气势,显然这次其已然学会,即便是在言语之间,许诺过“甜枣”之后,也必须再拎出“棒槌”来吓唬一下。
面对对方的威逼利诱,郑福松则淡然地点点头,看样子是对吃到那“甜枣”极为有信心:
“好,就一个月!”
眼见郑家和荷兰人的关系即将恢复,一旁的刘香再次极力阻拦道:
“总督阁下!万不可中了郑家人的奸计啊!依我之见,就该直接杀了这小子祭旗!趁着官军和郑家尚未喘过气来,咱们趁势拿下安平港!到时,更可彻底逼迫朝廷拿出更多的银子来。”
这一次,刘香不再是一味地硬劝,转而提及自己方案所能带来的更多好处,希望可以打动这些荷兰人。
但不等朗必即里哥将其这番话翻译完,一旁的郑福松已先开口道:
“刘大当家,这么急于置我于死地,非要拿晚辈的脑袋祭旗,该不会——是怕我不小心把你们曾袭击荷兰士兵的事情说出来吧?”
此言一出,不仅正在给普特曼斯翻译着的朗必即里哥猛然一惊,愣在当场,一旁的罗老大更是瞬间脸色惨白,冷汗直冒。
唯有刘香一头雾水,呆了一下后,立刻大骂道:
“老子他妈的何时打过荷兰人了?!你这死到临头的臭小子,少在这儿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郑福松则冷笑一声,看样子这个刘香还不清楚他自己的手下罗老大都做了啥,于是转而先对着朗必即里哥问道:
“请问,当时驻守浯屿岛的一伙荷兰士卒,连同他们的那些黑奴,如今可有下落?”
朗必即里哥阴着脸,一时还没缓过神来,郑福松则继续提示道:
“想必,都早已殒命,无一生还吧?”
“嗯…..”
朗必即里哥此时终于开口回答道,但是却不太相信郑福松的话:
“我们甚至还打捞到他们一部分人从海上顺流漂来的尸体。不过,难道他们不是死于官军发动的夜袭吗?况且,刘大当家是我们荷兰人的好朋友,作为朋友,怎么可能会无端攻击友军呢?!”
郑福松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的确,少部分荷兰人是死于浯屿岛上,可是请阁下仔细想一想,当时夜袭得手之后,官军急于撤退,可有必要将尸体费力抛到海上?其次,即便抛尸海中,按照洋流估算,若是死在浯屿岛附近,怕是也很难把他们的尸体顺流冲到料罗湾吧?之所以尸体会漂流至此,那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是死于大明官军之手,而是死在了刘香麾下罗老大三艘战船的炮火之下!”
“放屁!少把屎盆子扣在老子的头上!”
眼看郑福松已经将矛头彻底指向了自己,罗老大忍不住站了出来,指责其血口喷人。
郑福松却微微一笑,看着恼羞成怒的罗老大,以及望着这一幕、已若有所思的朗必即里哥,将当时的始末开始添油加醋地讲了起来,直到最后惟妙惟肖地将罗老大率领三艘战船驶入九折礁前,直接将唯一一名生还的荷兰人丢入海里灭口的事情,也一并和盘托出。
一旁的刘香听着,脸色愈加难看,而罗老大更是几番想打断郑福松,但是却被朗必即里哥以强硬的目光制止。罗老大甚至已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但奈何船上左右都是全副武装的荷兰士卒,也只得强忍着听郑福松继续将他的“光辉事迹”娓娓道来。
讲罢之后,朗必即里哥似乎已有些动怒,先是将郑福松的话简单地向主位上的总督普特曼斯转述了一遍,而后直接转而质问刘香与罗老大,此事是否属实?
罗老大自然是矢口否认,一口咬定全部都是明军干的,他当时赶去救援,那些荷兰“友军”都已葬身大海,因此此事与他一点儿干系也没有。
而当朗必即里哥进一步质问其为何不早些说出此事时,罗老大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罗老大甚至几欲拔刀、试图作最后一搏。与此同时,一旁的荷兰众士卒也发觉其不轨之举,纷纷握紧兵刃,准备随时将其拿下。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主位上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普特曼斯终于发话。
众人皆听不懂其所言,唯有朗必即里哥愣了一下,甚至用荷兰语与其争辩了两句,但是却被其上司瞪了一眼,随后只得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转述道:
“此事容后再说,暂且打住。况且,总督阁下的意思是,即便郑公子所言属实,罗头目当时也并非故意炮轰我荷兰士卒。既是误伤,便可赦免,不予追究。”
听到此话,罗老大紧张的神经才渐渐放缓,看向那荷兰总督的目光中却仍是将信将疑。眼看前一刻还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竟被那普特曼斯一句话便轻松化解,在场的郑福松几人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这颗钉子总算扎到了刘香与荷兰人之间,恐怕日后也不是那么容易彻底拔除的。
即便一开始罗老大是误伤友军,但最后将那唯一生还者灭口之举,则是绝对的恶意谋害。想必,刚刚朗必即里哥欲与其上司争辩的,也正是这一点。
而躲过了这一劫后,刘香的表情却依旧是一脸峻色,虽说靠着荷兰总督的大度没有追究自己与手下罗老大的过失,但见荷兰人已铁了心答应与郑家议和,想必接下来即便不对自己卸磨杀驴,怕是自己也即将失去利用的价值,面对之前与叶志涛、郑福松的对话间已逐渐有意只当自己的意见是耳旁风,刘香憋着极为难看的脸色,此时忍不住再次愤愤道:
“多谢总督阁下宽宏大量。不过,与郑家议和之事既成。下面,该不会就没我们弟兄什么事儿了吧?!”
对此,普特曼斯则微微一笑,甚至站起身,走到刘香的面前,拍了拍其肩膀,由朗必即里哥转述道:
“岂会?刘大当家劳苦功高,到时自然少不了也分一杯羹的!”
听到这话,刘香总算是挽回了些脸面,其身后几名重要头目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尽管依然不满于与郑家议和之事,但也好歹有了一个台阶,于是刘香拱拱手,算是道谢,也使得与荷兰人貌合神离的这种脆弱联盟关系继续得以维持。
而这时,又听朗必即里哥继续冷冷地转述道:
“此外,刘大当家,总督阁下既已作出了承诺,还望贵部听从指挥,约束好手下,一个月内,所有战船一律在料罗湾海域待命,按照我方指挥布置防御。无令不得擅自离开料罗湾海域,更不准再私下上岸劫掠,以免我们的大事功败垂成。”
“那粮食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手下弟兄都饿死吧?!”
刘香的语气中依然不太服气,而荷兰人也给出了粮食的解决方案:
“稍后自会将粮食分与你们一部分。”
刘香眼看今日之事已无挽回余地,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无奈接受了这一局面:
“好吧。总督阁下既如此说,那刘某遵命便是。”
说罢,便带着罗老大等一干重要头目颇为失礼地愤而离席。
临走之时,还不忘转身再次对在场所有人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
“算郑芝龙那孙子够狠!连亲儿子也舍得拿出来表示诚意!可你们骗得了这些荷兰人,却瞒不过我!待到一个月后,我且率弟兄们磨好刀等着,看看你们届时送来的,到底是通商的圣旨,还是宣战的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