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林奇给杨巅峰和高磊又倒上一大杯啤酒。
  三个人坐在大排档里，举着泡沫翻腾的酒杯，聊了很久。
  高磊和林奇不仅是合伙人，还有一层师徒关系。
  当然，林奇这个老师，教的是医闹。
  高磊在林奇的指点下，开了一家“反医闹”安保公司。
  手底下雇了一帮社会混混和退役散打运动员。
  很多医院应付不了职业医闹，只能求助于安保公司。
  高磊打着“有医闹，我出人”的招牌，和很多医院签了合同，垄断了整个江陵医闹行业。
  哪家医院出了事故，林奇就和家属商量好，带着人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
  高磊这边带人假惺惺地吓唬两句，等林奇这边人一撤，他就找医院抬高酬金。
  这生意就这么成了。
  两拨人一见面，明面上剑拔弩张，背地里推杯换盏，亲兄弟一样地瓜分酬金。
  这样一来，整个医闹行业都被他们一条龙服务承包了。
  病人家属和医院的钱，最后都得跑到这帮人兜里。
  用高磊的话说，这行算的上是新兴龙头产业。
  很有前途。
  夜有些凉了，大排档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高磊开了口：“今天怎么没见小小啊？”
  林奇的妻子走的早，这么多年，全是一个人养着闺女。
  “早上复查之后，送她奶奶家了。”林奇又端起酒杯，深闷了一大口啤酒沫。
  杨巅峰看着林奇，总觉得这人心里有事，很重很重的事。
  这时候，三个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医闹信息共享群”的群主更新了群公告：
  “刚刚！一高龄产妇剖腹产时身亡，家属重金求闹！”
  地点：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有兴趣的同行速来领取任务！
  高磊反应极快地跳了起来。
  杨巅峰也站了起来，心里除了对死者的惋惜悲痛之外，还有一丝期待。
  一天之内出了两次事故，金宝山怕是要疯啊。
  两人都已离开桌子，但林奇却坐在那没动，眼神中有几分动容。
  按林奇的教诲，做医闹这行必须要快，跑在同行前面就赢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
  好在林奇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站起身来，大步跟上了杨巅峰和高磊。
  三人一路小跑。
  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林奇带着两人走到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
  老头沉默地抽着烟，半响才吐出一个烟圈。
  老妇人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抽泣，脸上挂着斑驳的泪痕。
  老人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女儿难产去世了，我想给她讨回个公道。”
  “老人家节哀顺变，您可以讲一下令爱去世的始末吗，以便我们安排后续的工作。”
  林奇像背课文一样说着开场白。
  他心里很清楚，说是讨公道，其实无非就是想要点钱。
  “她本来可以活下去的……”老人忽然泣不成声，“我们送来的时候，她的羊水已经破了，我到处喊，可整个楼的医生护士没人理我们，我女儿就在楼道里等死……”
  林奇点了根烟：“那孩子呢？”
  “还在抢救，孩子他爸和爷爷奶奶都在门口等着。”
  老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有几分轻蔑和悲凉。
  “他们只在乎孩子，那我们的女儿呢！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老妇人突然坐起来，几近嘶吼地喊道。
  林奇安慰了老人几句，稳定了他们情绪之后，几个人一起上了楼。
  上楼途中，林奇小声和杨巅峰交代了一下计划……
  妇产科在十三楼，门口有不少怀孕的女人，还有陪同的家属。
  几个大老爷们站在这，杨巅峰感觉怪怪的。
  林奇是见怪不怪了，开始按部就班地实行计划。
  作为专业医闹，对于法律，林奇也是多少懂点。
  法律上说，死者为大，家属情绪激动是正常的。
  只要别闹的太过就行。
  于是林奇安排的人员纷纷按计划出场。
  纸钱、横幅、一哭二闹三上吊。
  妇产科的一帮小医生不出意料地被吓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
  里面推出来一个盖着白布的尸体，点点血渍浸透了白布。
  两个老人扑上去大哭！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在场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沉默了。
  杨巅峰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这场面。
  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诉说的哀伤。
  这时候，一个推着遗体的医生摘下口罩，冷冰冰的说道：
  “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监控录像能够证明你们送来的时间，所以错过最佳抢救时间的责任在于家属，不在我们医院。”
  几乎是同时，林奇就大踏步迈向窗口。
  按计划，林奇伪装成死者哥哥，假装从窗口跳楼，以此要挟。
  杨巅峰也按计划飞奔过去拦住他。
  然而杨巅峰却清晰地感觉到林奇手上传来一股力道，把他推开！
  林奇腾空一跃，羽毛般从高空飘了下去。
  几秒钟后，重重的撞击声从楼下传来。
  杨巅峰整个人懵逼了。
  林奇……
  竟然真的跳楼了……
  这究竟玩的哪一出啊？
  连命都不要了！
  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高磊，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没过多久，闻讯而来的金宝山到场。
  似曾相识的场景，金宝山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就开始报价。
  高磊跟着金宝山找了个角落谈价格。
  这一次，杨巅峰没有跟过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谈判进行的很顺利。
  金宝山最后给出了八十万的价格。
  并且亲口承认是值班医生玩忽职守，导致产妇的死亡。
  生意成了，但高磊脸上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很难从他脸上看出喜怒哀乐。
  下了楼，杨巅峰忍不住想问清楚这事。
  高磊早有预料，把事情的缘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林奇得了绝症，但因为是出了名的医闹，没有哪个医院敢收留他。
  他在死前给自己买了一份巨额保险，受益人是七岁的女儿小小。
  就这样，趁着今晚的事情，完成了最后的谢幕演出。
  但为什么选择杨巅峰做接班人，这一点高磊也不清楚。
  另外，高磊还说一些事。
  林奇老婆在生小小的时候，不小心选了一家不正规的医院，出了医疗事故。
  医生不小心割破了大血管，导致严重出血。
  但医生出来却说是羊水栓塞，送医不及时造成。
  后来林奇要求尸检，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上诉多少次了也没个结果。
  这事以后，林奇对公道彻底死心。
  对老婆的执念，让林奇干脆辞了工作，做起了职业医闹。
  今晚自杀的医疗事故，和他老婆当时发生的事情很类似。
  也许这多少也成了他自杀的动力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