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来，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十分虚弱、毫无血色的脸来。
  阿棠本就已经猜到了三分，但一看到这张脸，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嘴。悉昙并没有停止动作，他把宽松的红袍的腰带一解开，整个上身便露了出来。
  悉昙背过身去，露出满背的病斑。
  半晌，悉昙才开口：“我这个样子，应该还有几个月可活的。阿棠，这个呢带着，就当是我最后给你的礼物吧。”
  悉昙拿出一个香囊，不管阿棠愿不愿意，便塞在了阿棠身上。
  阿棠此刻又是气又是恼又是心疼，根本没注意悉昙的动作。
  她小心摸了摸悉昙背上的病斑，眼泪止不住的地流，道：“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快告诉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悉昙转过身来，拢了拢衣袍，想伸手擦拭阿棠的眼泪，却在半道硬生生停下了。他递给阿棠一方手帕，说：“别哭。”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话。
  阿棠才不管什么瘟疫不瘟疫，直接扑倒在悉昙身上，放肆哭了起来。
  悉昙又是安慰又是保证地劝了好一会儿，阿棠才止住哭。随即，她立马想到了自己的药方子，想到了解药。
  于是阿棠连脸都没来得及擦一擦，就赶紧往外走，还说：“我得赶紧把解药研制出来。梨子，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阿棠似乎是有些疯魔了，她甚至没听到悉昙在她身后说了什么，便直接出了门，驾马飞奔回了城里。
  阿棠走后，金风玉露楼里又出现了一个黑影，这人正是川烟。
  川烟依旧有些女气，他看着门外飞驰而去的倩影，说：“主子，您真的……”
  悉昙拢了拢衣袍，盖住有些衣不蔽体的自己，这才说：“无妨，这是一场劫，度之我幸，亡亦是命。”
  “可是主子，你本不需要如此，汪反贼那边已经……”
  “住嘴！”悉昙脸色惨白，却依然不影响他的威严，他厉声道：“汪云野，迟早死于乱军之中！但，不是现在。”
  川烟在窗户框上坐着，有些痞气，问：“那重欲谷那个人呢？”
  “不过是用来转移视线的，让他快走，否则他肯定会死。”
  悉昙十分肯定，川烟点点头，应下了，又问：“是因为青鸾公主吧。她狠起来，估计连你都能杀。主子，白墨这次……”
  川烟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他一看自家主子的脸，就知道他肯定没在听自己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川烟等一众暗卫发现，只要提起青鸾公主的名字，自家主子就会神游天边，不知道他的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这新年下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悉昙穿着一身红袍，本就单薄，现在还半敞开着，就更加不经冷了。一点料峭寒风吹过，悉昙就连连咳嗽。川烟想过来帮自家主子盖个被子，却被悉昙给拦住了。
  “不必，你去一趟檀墨，把我病了的消息告诉汪云野。告诉他，可以出兵了。”
  “这么快？”
  川烟赶紧捂住嘴巴，心中暗骂自己多嘴，说：“是，主子。”
  悉昙道：“这次，就先让他再得意一次吧。不过，”悉昙话锋一转，突然狠起来，说：“下一次他出兵，便是他殡天之时！”
  川烟点了点头，对悉昙说：“主子此次染了瘟疫，汪云野会不会察觉出什么？”
  “他察觉了又能如何？就算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也会自负地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不是我说了算？”
  他的计划影响之深远，已经达到了就算他死，也能继续执行下去的地步。
  “那青鸾公主呢？”
  “什么？”
  川烟道：“主子你就真的舍得青鸾公主经历这样的事情？”
  “我……是我欠她的，再也还不清了。”
  川烟见悉昙真的十分上心，便知道自己说这话不适宜，便赶紧说：“主子你也别太自责了，檀墨野心勃勃，就算没有主子，事情也迟早会发生。”
  “可这件事情终究是由我做了的……”
  ……
  阿棠回到王都后，就看到南诏堂已经等在了将军府门口。阿棠心里很慌很乱，完全猜不出也不想猜南诏堂到底为什么在这里等她。
  等下人牵了马下去后，南诏堂才问阿棠：“如何了？”
  阿棠这才清醒过来，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看着南诏堂，说：“不可能是他，他也病了。”
  “唉……阿棠，回去吧。”
  南诏堂拉着阿棠的手进了屋子，秋月端来洗脸水，阿棠先净了面，这才问南诏堂：“哥，二哥怎么样了？”
  一提起吕君思，南诏堂也忍不住沉默下来。但他是大哥，不能因为挫折就消沉下去。他是大哥，他一消沉，阿棠就没了倚靠。
  南诏堂强打起精神，说：“服了你的药，好些了。不过还是容易复发。但阿棠你也不要着急，有压制住病情的药已经很不错了。”
  阿棠点点头，又忽然摇头，说：“花慕夷都死了？我怕是有人故意在捣乱，而且还是重欲谷的人！难道昱照也参与了？他们难道想联手蚕食竹墨，然后攻打白墨？！”
  阿棠心里一惊，光是一个檀墨，就已经够他们受的了，现在如果再加上一个昱照的话，白墨就危险了……
  相比阿棠的忧心忡忡，南诏堂反倒轻松，他说：“重欲谷只是设立在昱照而已，听说他们也接杀人的活儿。没准是檀墨让他们潜伏在白墨，只为了阻止这场瘟疫不被破解呢。”
  南诏堂这么一说，阿棠也就只有点头了。
  毕竟，她也不想把事情全往坏处想。今天她已经受过一次打击了——此刻她情愿悉昙是被迫受汪云野的指使散播的瘟疫，也不愿他也染上疫病。
  南诏堂见妹妹点头，便接着说：“总之，檀墨现在还没有动静，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乔朝树在边关，每天一早一晚都要传回一封信报，每次都是没有异动。相反，她还带着小股士兵专门跑去捣乱，可那群檀墨士兵却依旧按照平常情况处理，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情况。
  阿棠也知道，这次檀墨的目的肯定是竹墨，可汪云野却迟迟没有动静，难道他是在等什么时机吗？
  当下阿棠也想不到那么多了，只得跟着哥哥的思路说了一句：“但愿他一直按兵不动吧。”
  檀墨那边想惹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总的来说，晚一天上一天，毕竟谁也不想在这年关里开战，惹得生灵涂炭——虽然，汪云野可能并不在乎。
  第二天，阿棠一早就去了太医院。
  将军府因为她喜欢翻墙溜出去玩，所以降低了保护措施。这样一来，虽是方便了阿棠随意出入，可也给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方便之门。
  悉昙武功再高，也不太可能在完善的将军府防御系统里来去自如，更别提什么重欲谷的长老了。
  阿棠已经让锦瑟去找人了。花慕夷不能白死，不管重欲谷派来的是什么长老，既然在白墨杀了人，那便只能把命留下作抵。
  锦瑟的本事阿棠是相信的，就算对方背后有一个大国做靠山，锦瑟也有能力把他弄死。现在最让阿棠担心的，是这瘟疫的解药。
  虽说太医院里也有几个病原体，但这药无论怎么改进，药的效果都无法更进一步——阿棠，包括太医院的人都明白，他们是碰到瓶颈了。
  阿棠来到太医院，她的打算是以后就在太医院里研究了，也省的来回跑来跑去，怪折腾的，而且也浪费时间。
  至于她名下的病人公孙礼，自然是让他移步太医院来疗伤了。
  一开始阿棠还想着把这件事告诉高锦惜，让她来陪公孙礼，关心关心他，促进一下两人的关系。可现在，阿棠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因为，她自己的蓝颜都性命堪忧，她哪儿还有心思去关心照顾别人？
  在太医院里的日子枯燥无比，每天只有三件事情可做：捡药材、写药方、和同行商量改进。
  瘟疫在全国蔓延开来，时间不过一个月，整个白墨的人脸上全是菜色，没有一丝血气。
  这就是瘟疫的力量！
  这种结果，还多亏的白墨富有。要是换了竹墨这种国力一般的国家，估计不出一个月，就已经是饿殍满地了。
  阿棠本想让江暮景去求助一下宣夜大师，毕竟是师徒，就算出师了，情意也还在，她相信宣夜大师不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但江暮景却觉得，发生此等大事，宣夜大师不应该一直没有动静。她觉得她师父应该根本就不知道白墨瘟疫一事。
  如果宣夜大师知晓了此事，肯定会有所动静的。
  但宣夜大师现在在什么地方，江暮景还真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早就联系上了。
  宣夜大师的行踪跟个谜一样，阿棠不得不把最后一点希望从宣夜大师身上转移到太医院。
  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再者说太医院有至少三十个医学界诸葛亮，她就不信搞不定一个瘟疫！
  阿棠斗志满满，铁了心要研发出解药来。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等到阿棠终于觉得这次的药方子还比较可以的时候，她才终于第一次踏出了太医院的大门。
  这次的药居然能够让病情缓解，甚至过了起码五天才有复发的迹象。阿棠觉得他们离研究出完整的解药不远了。
  阿棠心情好了些，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去流火饭店看看了。这些天在太医院里，成天倒是照顾上二哥了，可对于宫外面的人或事，她可是一概不知。
  也不知道蓝岚那死抠的病怎么样，他一向身体就不太强。这场病下来，估计够呛。
  不过没关系，不是有我在吗？
  阿棠走出宫门，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道：“放心吧，我来救你们！”
  阿棠不知道此刻她口中的‘你们’，是她认识的朋友，还是白墨所有子民。但她知道，她只要调配出解药来，无论是朋友，还是白墨所有子民，都可以得救。
  拿着那张誊抄了无数遍的药方子，阿棠决定先不回将军府，反正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才露还在跟着小叮当全国上下东奔西跑，她便只有一个人走到棠梨大街——这一次，她可没有迷路。
  棠梨大街上萧条冷清，一个人都没有。阿棠一路走过来，已经看到了好几家出殡的队伍，漫天的纸铜钱和哀乐让阿棠有一种身在无间的感觉。
  但她很快就把这些不好的情绪摒除了，她手里这张药方子就是一个开始，白墨很快就能度过危机。这些哀乐，只不过是这场灾难里的灰暗阴影而已。她要做的，就是带领所有人走出阴影！
  流火饭店早就歇了业，但大门却是敞开着的，不过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无比萧条。
  阿棠大步走进去，穿过大堂，来到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