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灯在头顶上闪烁了一下，发出如同小虫在灯管上即将被烫死时，最后挣扎一般的声音，轻微而短促，划过宁静的虚空，落在苏苏耳朵里，令她浑身打了个激灵，理智慢慢回到脑袋里，同时恐惧无助也在逐渐浓重起来。
  她已经不知道在办公室里站了多久了，双脚麻木，口干舌燥，但还是不想挪动半步，周围凝滞的沉闷空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眼珠机械般转动，看向不远处同样站着的女人。
  此刻那个女人额头上布满冷汗，双手轻颤，脸色惨白，头几乎要低到肩膀下面去了，在苏苏眼里，她浑身上下都好似写满了心虚这两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想着，苏苏感到一阵头痛，瞬间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为什么我非得要卷入这种事情中来？’
  她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但也是母亲和奶奶的心头肉，从没有真正遇到过什么需要她独自解决的麻烦事，因此会感到无助委屈也在情理之中。
  但坐在她们对面的警察先生可不会怜悯她，甚至因为她的眼泪，稍稍皱起了眉头，那张英俊脸庞冷若冰霜，带着质疑，甚至还有点恼怒，令苏苏害怕。
  她想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可话到嘴边，却无从说起，是啊！她需要辩解什么呢？那些可怕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原因是什么？她一概都不清楚，就像浮在锅里的汤圆，嘟嘟的被滚烫的水蒸煮着，却连何时被投进锅里的都不知道，只能任凭摆布。
  ‘妈妈现在大概在楼下急得团团转吧？’苏苏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被人看扁，无论发生什么，她想，至少妈妈一定会无条件相信自己的。
  ‘那么孟晖呢？我相信他吗？’
  突如其来侵入脑海中的声音把苏苏吓了一跳，到目前为止，孟晖到底是不是她在饭店门口见到过的那个人都还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想起他来呢？难道真的是被爱情冲晕了头脑吗？
  想起一见钟情的对象，苏苏的心脏如同懵圈的小鹿般蹦跳起来，咚咚敲击着她的胸膛，她咽了口口水，重新看向警察先生，好似这个眸光锐利的男人连她的心事都能看穿一样。
  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对方真的能看穿也说不一定。
  就在苏苏准备把头低下去的时候，警察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没有想象中那般严厉。
  “穆女士，请你先出去一下，门口应该有警员过来了，你跟他走就行。”警察先生针对的是餐厅经理，苏苏随母姓，而她是苏苏的小姨，所以也姓穆。
  “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餐厅经理看上去根本不想离开，她憋了半天，才战战兢兢把话问出口。
  可警察先生似乎越来越淡定了，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就立刻对她说：“去警局录口供。”
  “什么？！”这句话着实把餐厅经理吓坏了，她脸色比刚刚更难看，话语没有经过大脑，就急急辩驳道：“我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
  “不是抓你，是带你回去录口供，我们需要了解所有的事实真相，包括这份文件的来历。”警察先生把手里的文件扬了扬，苏苏再次瞥到上面孟晖两个字，虽然没看清楚，但她对这两个字特别敏感。
  ‘孟晖到底有没有做违法的事情呢？我看见过他来饭店，要不要告诉警察先生呢？’苏苏在心里犹豫着，最终，她决定闭口不言，假装自己对孟晖没有任何好奇心。
  虽然如此，但不习惯撒谎的小姑娘依然控制不住脸红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警察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并没有说什么。
  几分钟之后，惊慌失措的餐厅经理被门外进来的警员带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苏苏一个人，这让她更加紧张。
  日光灯又闪烁了一下，发出‘啪啪’的轻微响声，苏苏不敢抬头，只觉得那灯光照得她头晕眼花。
  “穆酥苏，你坐吧。”警察的声音响起，比刚刚还要温和。
  苏苏没有反应，还是像木头人一样，警察无奈站起身搬了把椅子到苏苏面前，拉她坐下，说：“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单独问你几个问题。”
  “……嗯…哦…”话音还未落下，一杯温热的白开水便塞进了苏苏手里，接触到警察的手指，不知为何，苏苏心里轻松了不少，她抬起头来，看向对方眼眸，却瞬间被吸引住了，那双眼眸，如同明亮的黑曜石，漂亮精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苏苏脱口而出。
  警察微笑了一下，转身走回办公桌旁边，回答她：“很多人都这样说。”
  “是，是吗？那么警察先生，你想问我什么呢？”
  “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谁？”穆酥苏没头没脑问了一个字，才发觉对方问的应该是文件上签字的两个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见她张着嘴巴讲不出下文来，英俊的警察先生反问：“看来你应该认识他们其中一个，说说吧，是谁？”
  “我一个也不认识。”苏苏否认，但她不敢看警察的目光。
  “那我换一种问法，近段时间有没有姓孟或者姓周的男性客人来过你们饭店？”
  “我不清楚，我是财务，从不去大厅和包厢，所以没机会见到客人。”
  “穆酥苏，你……为什么要隐瞒？没道理啊！”突然，警察换了种口气，充满质疑。
  苏苏抬起茫然的视线，她比较迟钝，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警察先生的意思，但对方也不像要解释的样子，只是笔直坐在那里看着她。
  ‘他想干什么？是套我的话吗？可我怎么会知道具体细节呢？’问题在穆酥苏脑海中一个又一个呈现，在她还未褪去幻想的灰色脑细胞之间，那天在门口相撞的场景若隐若现。
  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苏苏决定，警察先生接下来再问话，她一定要回答，不管回答什么都好，总之不能让对方觉得她是在故意隐瞒。
  可她等来的不是问题，而是令人震惊的话语。
  “孟晖不是犯罪嫌疑人，他是负责岳腾腾凶杀案调查的警官，现在正在另一个凶杀现场办案，我明确告诉你，你现在说实话，就是在帮助孟晖，如果说假话或者不说，那就是在害他，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这些话虽然温和，但听在苏苏耳朵里，无疑是在用重锤砸击她的心脏，她万万也想不到，孟晖居然是警察！
  “那么说，他之前来是为了调查案件喽？”苏苏脱口而出，瞪大眼睛盯着问她的人。
  对方再次露出微笑，与刚才冷若冰霜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苏苏本能想要靠近过去，屁股不自觉离开座位，等她意识到自己站起来的时候，人已经向前跨出一步了。
  警察先生向下摆摆手，示意她坐好，才继续说：“我姓莫，莫须有的莫，你可以叫我莫先生，现在我问你，孟晖有没有来过饭店？”
  “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叫孟晖，只知道他姓孟。差不多半年前，我第一次来饭店面试，离开时在门口撞到了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很高大，他告诉我说，他姓孟，但名字没说，当时我……对他很有好感，所以多看了几眼。”
  “你能形容出他的长相吗？”
  “我，我这个人语言组织能力很差，大概形容不好。”苏苏回答，再次低下头去。
  莫警官也不强求，站起来绕过办公桌，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凑到苏苏眼前，问她：“你看一下，是他吗？”
  那是一张证件照，很小，但足够苏苏辨认出来，她点了点头说：“是他。”
  “好吧，穆酥苏，我问你，这份文件除了你和小姨之外，还有谁看到过？”
  “我不清楚，”苏苏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她说：“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文件放在财务室里，以前小姨从没有提起过，刚刚你追上我们时，我根本没看清楚文件内容，只是因为下面的签名感到震惊而已。”
  “在你工作期间，有没有人到财务室来拿文件？”
  “没有。”
  “财务室的钥匙一直在你身上吗？有没有备用的？”
  “没有备用，从我上工头一天开始，钥匙就一直放在我这里。”
  “你小姨问你要过吗？”
  “没有。”
  “你知道文件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吗？”
  “不知道，大概在我来之前就在这里了，因为每天留下的现金也要锁在文件柜里，那些纸，我从来没看到人去动过。”
  “那么，在凶杀案调查清楚之前，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苏苏感到很不可思议，警察居然要她帮忙？语气中透出浓重的惊讶。
  莫警官说：“暂时不要辞职，继续在这里当财务，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文件我会带走，饭店里的资金流向、每个来财务室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做了什么，你都要及时向警局汇报，我待会儿留个电话号码给你，这个电话号码，只允许你一个人拨打，绝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包括你的父母。”
  “饭店难道还能继续营业吗？”
  “暂时不能，但也不会关闭，你照我说的话去做就行，你要记住，这是为了帮助孟晖，他是个嫉恶如仇的好警察，你为一个好警察做事，愿意吗？”
  “我愿意。”毫不犹豫，苏苏做出应诺，小姑娘突然很想为自己莽撞付出的感情做点什么，很想要因此与孟晖有更多交集，期待在她心里升腾起来，连瞳孔中都不自觉闪出光辉。
  谈话到这里就没有是悬念了，莫警官交代完自己想说的话，就让警员把苏苏带离了财务室，他一个人留下继续调查。
  ——
  身边重新恢复宁静之后，莫海右也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他思考着孟晖的事该怎么处理，文件内容暂时不能公开，连警局里也不可以知道，不然孟晖就完了。
  看刚才苏苏的态度，这小姑娘不像说谎的样子，她可能确实对孟晖有意思，也没看清楚文件上到底写了些什么，真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至于餐厅经理，必须问清楚情况，告诫她一下。
  罗雀屋事件之后，莫海右的处事方法在逐渐改变，不再那么死板生硬，尤其是这些年，偶尔帮助罗意凡解决麻烦，他也学会了通融，人情味浓了不少。他相信，孟晖是个好警察，参与某些事情也不是自愿的，所以他想帮孟晖，至少在弄清楚小晋真正目的前，把事情先掩盖起来。
  ‘孟晖，希望罗意凡的调查结果对你有利，要不然，我就只能把小晋做过的事情在你面前摊牌，让你自己做出选择了。’
  想到这些，法医难得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走向文件柜，拿起几张纸，和刚刚的文件重叠在一起，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锁上柜门，开始翻看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