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悔?
作者:秦三子      更新:2021-12-30 08:20      字数:4034
  这一倒,大生就整整昏了两天。
  只因为,轻缘发现他的时候,他仍是倒卧在大雨之下,浑身已给丽水打至僵硬。
  然而轻缘把他带回家里后,他的身体反而开始发热,他病了。
  大生的脑海虽一片迷糊,惟仍可依稀感到轻缘把他的上衣脱去,一双玉手抵住他的背门,他当然明白她想干些什么,他迷迷糊糊地、虚弱地喊:
  “不……要,我……不要你……破誓,以……求……天……易……决……替……我……驱……热……”
  轻缘的掌立时顿止了。大生感到,她又为他穿回上衣,两颗烫热的水珠,滴在他的脸上,他还没机会琢磨那是什么水珠,已随即什么也无法感觉了。
  再度回复知觉的时候,大生是给一个男人的声音弄醒的。
  “他已无大碍,醒来后便可下床了,不过,为要让他能好好固本培元,你一会把这碗早已煎好的药喂给他服下吧。”
  大生又听到轻缘唯唯称是的声音:
  “我明白的,多谢大夫!可惜这些银子还不足够,我索性打后给你一起送来吧!”
  大生开眼睛,只见轻缘正把一个男人送出门外;那个男人,正是村里收费最昂、最医术亦最高明的马大夫。
  马大夫离去后,轻缘方才缓缓转身,拿出一些碎银子一面细数着,一面满怀心事地步回屋内,乍见大生已从床上下来,脸上的愁容登时一扫而空,喜形于色问:“大生,你……醒过来了?”
  大生并没回答,只徐徐坐到桌旁。
  轻缘不以为意,一边把余银放到桌上,一边道:“你醒过来便好了。你知否自己已昏了两天,全身火热?我本想以求天易诀替你驱热你又不肯,惟有找马大夫回来替你医病……”
  说着正想端起那碗培元药茶给大生服下,讵料还未触及那碗药,大生猝地道:“马大夫素来收费最昂,你,那来这么多的银子?”
  他指着桌上的碎银子,轻缘纷厌陡变,想不到大生甫醒来便问这个问题,霎时答不出话来。
  她前来大生家暂住之时身上并无分文,在也是以宋姨留下的一袋米粮赖以为生,如今又为何有那样多的银子?看来,这些银子的来历大有问题。
  大生斜瞥着她,猜测:“这些银子,是你回去神皇宫分坛拿回来的吧?”
  “我……”
  轻缘没料到大生居然会如此猜度她,看来十分失望,陡地哑口无语,站了半晌,正想张口解释,然而大生并不给她任何机会解释,他勃然变色,高声道:“难道……你已忘了自己的誓言?你不是说过绝不回去哪里?绝不再取哪里半分半文?你要重过新生?”
  轻缘的头垂得很低,低得令人无法可辨她此际的脸色,她可有半分委屈?
  大生第一次如此疾言遽色地道:“我讨厌没有原则的人!即使你拿钱回来救我也不会多谢你,我不想再见你!”
  说罢演手一挥,当场把桌上的药与银子一扫!他是故意的,他要乘势赶走她!
  “崩”的一下碗破声混和了银子细碎的堕地声,顷刻之间,地上撒满了寥落的银子,还有药碗的碎片,和倾泻了药茶。
  那些银子,散露得如同轻缘被伤害了的自尊。
  那些碎片,碎得有如她此刻的心。
  轻缘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些银子,眼泪已不住在她眶内打滚,但她远是忍着不流。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一片苦心,竟会换来大生如此无情的对待。
  也许她本来预算大生醒来后,会因为她找来银子替他医病,会对她好一点,岂料如今……未曾相爱,已经无情!
  他怒得一脸铁青,她落得一脸苍白,或许,这原是他和她的本来面目。
  她忽尔凄然蹲下身子,徐徐的小心翼翼的捡抬那些撒了一地的银子,就像是一个遭子女遗弃街头,倚赖拾荒维生的老妇,她并无半丝抱怨。
  纵是最无情的男人瞧见她伶仃可怜的样子也会不忍,不过大生仍不放过,道:“你犹执迷不悟,还要捡抬这些银子?”
  轻缘并没抬头看他,只是自顾一边捡拾着银子,一边木然的道:“大生,无论……你喜不喜欢,这些……都是……我找来……的……银子,我……不会……胡乱……丢弃……”
  说着已开始有点哽咽,但她仍深深低着头,不让大生瞧见她此际的脸色。
  只因为,她的脸色正流露着真相;而真相,却是相当可悲,她宁愿他不知……
  一宿无话,两宿无话,三宿也无话。大生似乎已绝不会和轻缘说半句话,也没有告诉她关于他遇见大明的事,免得她又牵涉入这件事内,他只想她仅快离开这里。
  而且在病痛的第二天,他也不想在床上枕下去,免得再受她的照顾,故而一大清早便出去采药。
  其实若真的要摆脱她,大生只消不再回去就是,可是天大地大,若不回家,又不知该往何处?更何况,大明可能随时都会回来他不明白,为何大明竟会安然未死,为何他又会一反常态,掉过来袭击大生?
  但大生决定不再多想,一切疑问,就待大明现身后再作打算吧!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天,一直相安无事,直至轻缘留下来的第二十四天……
  第二十四天的中午,一个惊心动魄的中午……
  大生那天的收获十分不错,背上那个草萎在中午时已给塞个满满,于是也不再采药下去,一径便往市集上的药铺交货。
  货银两讫后,大生不想再采药,霎时间不知该往何处溜达,心想:不若早些回家云休息吧!反正即使轻缘在家,他也大可躲在房中喝酒。
  心意既决,大生便赶快回家,然而在他回抵家里时,出奇地,轻缘居然不在!
  大生从没想过,轻缘每天在他出外采药时会在家干些什么,不过他也不大好奇,径自步进自己房内。
  犹未坐下歇息,屋外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大生连忙赶去应门,但见门开处,那个替其治病的马大夫正站在门外。
  马大夫看来并没预计应门的会是大生,一站,随即笑了笑,问:“大生,是你?你身体可好?”
  大生不明白马大夫为何会中午到访,惟有寒暄道:“还好,谢谢你上次替我治病。”
  话未说完,已发觉马大夫的眼睛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落在屋内:像在搜索着一些个么似的,大生奇问:“马大夫,你在看些什么?”
  马大夫皱眉道:“大生,你的未婚妻……轻缘姑娘在吗?”
  大生为之错愕,没想到轻缘居然对马大夫自称是他的未婚妻,心里虽然有点恼她可恶,可是不知怎的,又有一点甜意,他答:“她不在,马大夫,你找她有事?”
  马大夫似乎井没听见大生的话,只是自顾低声沉吟:
  “她不在?原来……传言非虚,唉,真是可惜……”
  言罢蓦然从怀中掏出一包小小的碎银子,递给大生,道:“大生,对不起,请你把这些银子交回轻缘姑娘,这些银子,老夫受之有愧。”
  大生甚奇,问:“马大夫,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马大夫道:“原来你还不知道?那好吧,就让老夫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
  “六天前的一个风雨之夜,我家门外忽地传来了一阵急速的拍门声,于是老天便去应门,却想不到门外的是个一身白衣的少女,斯时她已浑身湿透,想必是有亲人病危,她不惜冒雨前来求我出诊……”
  大生听到这里,不禁记起自己在病得迷糊之间,曾叫轻缘不要以求天易诀救他,只因他这一句话,她便冒雨夜行,不期然升起一股惭愧之意……
  马大夫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她已为你急得泪流披面,但风大雨大,我实在不想踏出门口半步,遂胡乱要了个诊金,希望她知道而退。”
  “马大夫,你向她要多少?”想到轻缘为他泪流披面,大生的脸色已愈来愈青。
  “三两!”马大夫面有愧色的道。
  “三两?”大生瞠目结舌。三两银是一个不菲数目,医丧殓葬包办也不用这么多!
  马大夫道:“是的!我本预期她会离去,谁知轻缘姑娘仅是一愣,跟着便重重的点了点头,说没有问题,不过她手上并没那么多钱,她说一定会赚钱还给我……”
  “当时我见她竟毫不犹疑点头,心中也被她对你的关怀所感动,私下有点不忍,于是也就不由分说,与她一起来给你诊症。”
  “来到你家的时候,你已全身火热,恐怕再这样下去若然不死,也会变成痴呆,可是药铺们早已关了,纵然我开方亦无药可配,但轻缘姑娘说不要紧,她有方法可找药回来,跟着她便不顾横风横雨,拿着那张药方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她不知从何处带药回来了,我见她一身白衣满是泥泞,当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遂也不再多问,赶快煎药给你服下,才险险把你救活过来。”
  大生倏地感到心头一阵绞痛,他可以想像一个白衣的少女冒着****,独自在山间苦苦寻药,那种旁惶凄楚,只果全为了一个她心中的人!
  他突然惊觉,原来轻缘待他是这样的好,可是他却负了她……
  但他不是一心为她设想而要逼她难去吗,即使知道她对自己这样好也绝不能心软!
  “这之后,你经过两天眼药与调息,终于好转过来,而在第三天,轻缘姑娘已来找我,给了我一些银子。”马大夫见大生不语,又道。
  “她,何来银子?”大生本坚决硬着心肠,然而还是不禁一愕。
  马大夫道:“初时我也不大知道,只管收下,心想这些银子也足够自己素来所收的诊金,总算没有白医一趟,岂料第二天,轻缘姑娘又来登们造访,再给我一些银子……”
  “我受宠若惊,一时贪心便收下了。但第三天,也即是昨天,她又来给我银子:算来已有半两,我实在受之有愧,于是便推说不想接受,只是轻缘姑娘坚决地说,这既然是她与我议定的,我不须可怜她,她要守信,嘱我照收好了。”
  大生一直在静静的听,心中也在暗暗琢磨,轻缘到底何来银子?这些银子若真的是从神皇宫分坛取回来的话,她只须把银两一次给马大夫便成,何须天天前去找他?
  大生有点不好的预感,遽然问:“马大夫,今天既然你说受之有愧,我想,你一定已知道轻缘从何处得来银子?”
  马大夫垂着头叹息道:“是的!昨天我已知道了,听说……”他蓦地欲言又止。
  大生追问:“马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马大夫终于鼓起一口气道:“好的!大生,我想你也有权知道,轻缘姑娘为了你,据说在红女楼里工作。”
  红女楼?天!真是晴天霹雳!大生乍闻这三个字,当场站住,脸色陡地发白。
  红女楼是西湖一所妓院!轻缘在哪儿可以干什么?她为他那样做,他怎担待得起?
  轻缘……
  马大夫犹在道:“所以,这些银子我真是受了也寝食难安,我连本来的诊金也不要了,大生,希望你把这些交给轻缘姑娘……”说罢又把那包银子递给大生,然而他并没有接。
  “轻缘!”大生蓦地高呼一声,再不理会那个马大夫,发狂般冲了出去。
  只因为,一股潜藏在他心底已久对轻缘的感情速如山洪暴发,他一直假装的铁石心肠终于崩溃,他很后悔会那样苛待她!他以为这样做是为她好,谁知其实对她更不好!
  情若要来,谁都阻挡不了!当他发觉自己其实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时,会否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