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同心 上
作者:岁晏桃      更新:2021-12-29 23:53      字数:4279
  让秦柯难化作戚其生不难。
  难的是,能不能骗过白牡丹。
  檀龙与河谷不叫戚其生前来解困,秦柯难也是预料当中。
  毕竟,要想骗到一个女子,多少也是放了感情在里面。
  戚其生为此推掉了百年婚约。
  他作为戚其生的嫡传弟子,自然清楚牡丹花妖在戚其生心中是有分量的。
  当年那场大火。
  烧得不仅仅是花妖,也烧死了戚其生的一颗心。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先动心动情,早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
  秦柯难想起当年戚其生回山后的失意,有些犹豫。
  要真是对白牡丹下死手,那戚其生又会痛苦多久?
  不过,百年时光。
  他若是还惦念着她,应该会亲自前来。
  毕竟那八字,已然透露了天机。
  秦柯难越想越头痛,当年纵火烧毁喜堂之时,白牡丹狰狞的样子一直让他难以忘记。
  接连做了一年多的噩梦。
  如今又要再骗她一次。
  也不知噩梦又会延续多久。
  他叹着气,指尖光华流转。
  再一睁眼,已是戚其生的模样。
  白昼延长。
  看不出时光的流逝。
  脚步迟疑。
  手中的铜钱嗡鸣。
  还未到院门前,白牡丹就已经将院门大开。
  她红衣飘飘,亦如当年成婚时的模样。
  “陈念。”
  这两字被她念得格外凄凉。
  戚其生沉默着,先是与檀龙、河谷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去查看孟清的伤势。
  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白牡丹。
  “陈念。”
  白牡丹不死心,红绸延伸想要去拉他。
  “牡丹。”
  红绸随着他的声音被铜钱割断,戚其生面无表情,“与我说实话,白鸦之魂该如何引出?”
  “......你见我的第一句,问得便是这个?”
  白牡丹满目凄凉,“怎么进便怎么出。怎么,你要与她做引?”
  “自然。”
  戚其生没有犹豫。
  这两字犹如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白牡丹的心窝,“陈念,你们可是师徒!”
  她睚眦目裂,似是觉得荒唐。
  “与我便是正邪不两立,与她便是和和美美么?”
  “原来这便是你的原则?!”
  白牡丹心痛的难以自持,偏河谷还在此时火上浇油,“师弟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有个伴。”
  “我瞧着孟清就很不错,年轻、貌美、又聪颖。的确是个好选择。”
  檀龙也点了点头,“师弟孑然一身,要是以后入赘,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朝白牡丹冷冷一笑,“既然师弟愿意与孟清结为连理,你总该说话算话。”
  “况且该见得人,你已经见了。”
  “做梦!”
  白牡丹发了狂,“我这就解了与白鸦的魂契,想替她引出白鸦之魂?”
  她恨恨地望着戚其生,“这辈子都休想!”
  红绸漫天飞舞,将整个院落拆得七零八落。
  却依旧没有伤到戚其生。
  “牡丹。”
  戚其生捏住她的红绸,顺势贴近还在发狂的花妖,“你我之间还有魂契,我说的话,你不能违背。”
  他们两人被红绸遮挡的严严实实。
  河谷与檀龙眨了眨眼,“没想到柯难演得还挺像。”
  “我觉得不行。”
  檀龙摇了摇头,“也就白牡丹这会神志不清,要是......”
  他话还未说完,院门中跌跌撞撞又走进一个戚其生。
  檀龙的口型来不及收住,被红绸带起的尘土灌了一嘴。
  “你是,柯难?!”
  河谷皱了眉,没想到戚其生竟然还是来了。
  看来百年岁月,也没能磨灭他的情意。
  “这花妖做什么?”
  秦柯难还顶着戚其生的脸,用衣袖遮住口鼻,看着上方不断横冲直撞的红绸,一脸茫然。
  “不用化形了。你师父亲自上门,与那花妖正谈判呢。”
  河谷有些无奈。
  檀龙坐不住了,“既然师弟亲自前来,那孟清与花妖,留他与柯难便可。我与你还是赶紧去寻宋辞为妙。”
  “也对,妖物谎话连篇,免得夜长梦多。”
  河谷拍了拍秦柯难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柯难,百年前你助师弟一臂之力摆脱了花妖,百年后也应当如此。”
  “是。”
  秦柯难目送两人顺着河流远去。
  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戚其生既然肯前来见白牡丹,那必然是下了决心。
  不是要与她就此隐世。
  便是要送她最后一程。
  而这两者,他也说不上哪一种更贴近戚其生的心思。
  红绸飘舞,比起之前柔和许多。
  渐渐有停下来的趋势。
  秦柯难心中一紧,就瞧见戚其生握住白牡丹的手,款款下落。
  他脸上少见的温情。
  而白牡丹,亦如百年前那样顺从。
  “师父。”
  秦柯难犹豫着,还是指了指昏睡的孟清,“这孩子体内阴寒之气,已是极限。”
  “牡丹,替她解术。不可再耍花招。”
  戚其生话语严厉,可眼底的柔和还是一览无余。
  白牡丹笑意盈盈,只微微点头。
  身上的红绸凝结在指尖,化作一道红线牵在孟清的眉间。
  “白鸦,以魂契之名,命你回归本身!”
  她的声音在四周散开,地上凉透的白鸦渐渐开始抽搐。
  白牡丹又在指尖续了一道妖力,孟清的眼睛微眯,瞧着地上白鸦动了动眼珠。
  红线由细变粗,从孟清眉间不断缠绕出来。
  在白牡丹声音的牵引下,朝着抽搐的白鸦扑了上去。
  红线入体,白鸦抽搐更加剧烈。
  那被掐断的脖颈,歪成一个直角,不断抖动。
  眼看就要跌落。
  红线全部没入白鸦体内。
  他伸手一掰,将自己的脑袋放到正中,由转了几圈,才从地上悠悠爬起。
  “我说他在梦陀山你还不信,现在既然见到了,那是不是该解开我的魂契?”
  白鸦眼神十分不屑,瞧着地上渐渐清醒的孟清,咽了咽口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小娘子,我可要带走的。”
  “混账!还敢纠缠我山中弟子。”
  秦柯难将孟清扶进夜游车,衣袖一甩,将白鸦摔出去了几个跟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白鸦勉强躲过秦柯难的铜钱,朝着白牡丹高声喝道:“白牡丹,你被骗一次还要被骗第二次么?”
  “你若不救我,下一个便是你!”
  他东躲西藏,正要展翅逃跑。
  就被白牡丹用魂契之言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白鸦,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先送你离开。”
  她的话白鸦听着别扭,可他现在连个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柯难将一把铜钱砸向自己。
  “白.......牡丹。”
  他的恨意在铜钱嗡鸣声中越来越模糊。
  眼前不再是白昼。
  一张张似曾相识的女子脸庞不断沾满他的眼眶。
  她们各个娇羞,又各个怨怼。
  那一张张面容像一层层油纸。
  糊在他的脸上,将空气挤得丝毫不剩。
  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痛意。
  唯有铜钱的嗡鸣与白牡丹低低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
  白鸦拼尽全力看向红衣的白牡丹,他的嘴张了又张。
  却没有半点声响。
  仅留的三字随着身体一块化成粉末。
  “陈念,我照你说的做了。”
  白牡丹将头靠在戚其生的肩上,说不出的满足。
  秦柯难先是把孟清身上的言欢香用术法压制住,才坐上夜游车。
  离开前,他看着戚其生淡漠的面容,似是诀别。
  百年时光,的确是一段极为漫长的岁月。
  她不再是之前出生阴寒之地,只懂食人的花妖。
  他也不是一见倾心,怒斩情根的修仙弟子。
  情缘已断。
  戚其生瞥了眼忙活着将院子翻修一新的白牡丹,手指一点,周围立马恢复了原样。
  白牡丹有些不好意思,百年未见。
  他的修为又精进不少。
  “这里......”
  戚其生有些动容,除去血腥味。
  此处与他当年在俗世居住的小院子一模一样。
  就连院子里菜地中的几颗幼苗,也是分毫不差。
  “牡丹,你手中人命甚多。”
  戚其生看着红衣的女子,伸出掌心的铜钱,“今夜便是你在世间的最后一刻。”
  “我知道。”
  白牡丹眼睛亮闪闪的,犹如夜晚闪烁的星星。
  “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夜晚是什么样了。”
  “我的脸变了很多,一会你莫要害怕。”
  她越说声音越小。
  而无尽的白昼在她眼泪滴落的一刹那,恢复了原本的墨色。
  是夜。
  看不见的业火灼烧。
  白牡丹身上疼痛异常,她还是扯出个笑容,拉住戚其生的手,“你别怕我。”
  “我......不会害你。”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比月色更加醉人。
  瞧着他,似是又回到了从前。
  那场大火之后。
  白牡丹想了很久,也不明白。
  他既然订立了魂契,为何不直接用魂契将自己处死。
  而是用火又下了诅咒。
  可就算是她寻遍六州,也找不到一个叫陈念的修仙人。
  白牡丹那时候想的很简单。
  找不到,便让他自己现身。
  陈念自诩是正道。
  最厌恶邪修的妖物。
  那她便成为这样的妖物。
  这样,他总会出现。
  就像成婚那晚一般,替天行道。
  而现在,他真的出现了。
  白牡丹满意又凄凉。
  她果然不恨陈念。
  只是她自己一直弄不清楚,将爱当做恨。
  想起别人说的那番话。
  白牡丹屏住了呼吸,低低问道:“你为何要让我夜夜被业火灼烧?”
  “明明,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
  她一双眼既期盼又担忧,戚其生轻轻抚上她被毁半张的脸,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那时候你懵懂食人,本该立即丧命。”
  “是我动了心思。”戚其生将她抱进怀中,甚是绝望。
  “占卜妖道,窥得天机。”
  “只需业火灼烧百年。便可消除你一身罪孽。”
  他的声音像一剂响雷,将怀中的女子劈的浑身僵硬,“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牡丹又哭又笑,瞧得戚其生更是心痛。
  “占卜妖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提前告知,你会被反噬。”
  他的手轻轻拍着怀中的女子,“可人算究竟不如天算。”
  “我们,还是错过了。”
  戚其生擦干她的泪珠,朝她温柔一笑,“其实今日前来,我也给自己占了一卦。”
  “你百年邪修,与我息息相关。所以,这罪孽,也有我一半。”
  火光自他脚底升起,火舌跳跃将他的衣物迅速吞噬。
  戚其生推开哭得撕心裂肺的白牡丹,将她困在原地,“我欠你一生情,你邪修害人无数。已是难遁轮回。”
  他的面容灰败,在火影中明明灭灭。
  “我能做的,也只能是以自身换取那些被你残害的冤魂饶恕。”
  火势越来越大,地坑中爬出无数人影,全都围在火光旁。
  戚其生瞧着那一张张死气沉沉的面容,心中更是愧疚。
  他一己私欲,铸成大错。
  如今业障之火烧得畅快,他唯有将往生咒念上一遍又一遍。
  脸上的皮肤渐渐变得焦硬。
  可围过来的人影只多不少。
  “陈念!”
  白牡丹拍打着将她围困护住的结界,哭得歇斯底里,“我的业障,我自己来背。”
  “陈念!”
  “陈念!你放我出去!”
  过往只知道业火灼身,痛不欲生。
  现在方知,还有比那更痛更难熬的时候。
  白牡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更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妖物。
  都说妖物无情。
  可若真的不懂爱恨,又怎么会如此纠缠。
  “陈念!”
  她甚至都不知他的真名。
  被人影团团围住的戚其生渐渐没了声响。
  他浑身僵硬,想起百年前她被灼烧时应当也是如此,心里更是愧疚。
  那场大火,由他降下。
  却无法说明缘由。
  一步错,步步错。
  业火红莲不开,罪孽难消。
  戚其生念着白牡丹最初懵懂的模样,下了决心。
  “弟子罪孽深重,愿以身葬情,渡万千冤魂。”
  他发下宏愿,修为直达天听。
  那些火光不断渗透戚其生的身体,燃起无数灰尘。
  尘埃起,人影落。
  身边最后一朵红莲盛开,人间已经再无戚其生此人。
  他掌中的常握着的铜钱失去控制,咕噜咕噜滚到了白牡丹附近。
  “……陈念。”
  白牡丹低低一笑,“你好狠的心。”
  困住她的结界消失,白牡丹一身红衣将院中的唢呐唤醒。
  “等完成昔日约定,我自当赎罪。”
  她将铜钱放进手心,甜甜一笑,“这次可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