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看看苏轻妍的背影，继而伸手捅了捅碧桐，压低声音道：“为什么苏娘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苏娘娘她……”碧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作为苏轻妍的近身侍女，她几乎是一路相随，苏轻妍所受的磨难，她可以说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
  等四人吃饱，苏轻妍便让她们全都上了马车，自己站在车外，靠在车壁上，一面守卫，一面想着心事。
  “主子。”碧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马车，走到她身旁立定。
  “你怎么不去休息?”苏轻妍压低声音道。
  “奴婢想陪着主子。”碧桐定定地看着她，不假思索地道。
  “你其实不必这样，一会儿我累了，也会进去睡的。”
  “主子……陪碧桐说说话，好么?”
  “那，你想聊什么?”
  想聊什么?碧桐一瞬间确实也有些茫然——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但确实，没什么可聊。
  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站着，陪着苏轻妍，直到睡意涌上来，再也撑不住，碧桐方才爬上马车，靠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马车已经再一次启程，车轮辚辚，将大片大片的荒原甩在后方。
  三天之后，她们终于平安抵达琰月边境，苏轻妍并没有惊扰官府，而是驾着马车继续前行，四日后的日暮时分，马车终于缓缓地驶入浮都城。
  回到乾安宫后，苏轻妍甚至没顾得上歇口气，便发讯号叫出月风，当她看到永儿的瞬间，脸上的冰冷之色终于被打破。
  “母妃！”永儿看到她，显然也异常高兴，扑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抚摸着永儿那柔软的发丝，苏轻妍双眼微红，俯身将永儿抱起，朝乾嘉殿的方向而去，月风微微一愕，随即跟上，而碧桐则是带着赫娜三人走在后面。
  等所有人都进了寝殿，苏轻妍将永儿平放在榻上，柔声叮嘱道：“永儿乖，永儿不怕，永儿马上就会变得又聪明又漂亮！”
  永儿重重地点头，眼中没有一丝迟疑：“永儿听母妃的话，永儿一定会乖乖的。”
  “嗯。”苏轻妍俯下身，在永儿的额心印下一吻，然后转身看了赫娜一眼，赫娜会意，赶紧将雪莱和另一名木女引到一旁，取血配药，然后端着银碗回到苏轻妍面前。
  接过银碗的刹那，苏轻妍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早在永儿出生那日起，她便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可以治好永儿的顽疾，让永儿恢复健康。
  她爱这个孩子，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她可以开心快乐。
  “母妃……”看着碗中那红色的液体，永儿却很是抗拒，本能地摇摇头。
  “永儿。”苏轻妍轻声安慰她，“永儿乖啊，只要喝了这个，母妃就会给永儿讲故事，很好听很好听的故事。”
  “母妃。”永儿眨巴眨巴眼，“真地会给永儿讲故事吗?”
  “当然，母妃什么时候欺骗过永儿?”
  永儿这才闭上双眼，摆出一幅誓死如归的模样，一口气将银碗中的药汁喝了进去。
  仅仅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永儿一张小脸便涨得血红，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褥，发出痛苦的呻吟。
  碧桐吓得脸色大变：“娘娘，公主她这是——”
  “没事。”苏轻妍摆摆手，拿过被子盖在永儿身上，“这药性发作起来甚是猛烈，只要永儿挺过去，就能恢复如常了。”
  “真的吗?”碧桐仍然满眸担忧。
  “放心吧。”苏轻妍看着她微微一笑。
  碧桐这才带着所有人离去，苏轻妍仍然静静地坐着，陪着永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儿再次发出声轻喟，睁开了双眸。
  “母妃！”
  “永儿！”
  “母妃！”
  母女俩抱成一团，尽管永儿的话语十分简单，但苏轻妍却仍然感觉到那种无法言说的亲密与依赖，永儿的眼里有了亮光，有了活力，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
  但是永儿的下一句话，却让苏轻妍的表情瞬间僵住：“母妃，父皇呢?”
  “你父皇——”
  苏轻妍刚想说什么，一道人影忽然从门外慢慢地踱进，永儿一看到他，立即跳了起来，飞快地奔过去，扑进对方怀中，声音清脆地道：“父皇！”
  “永儿。”看到怀中冰雪聪明的小女孩，男子也是一脸的欣慰，“你终于好了，你可知道，这段时间你母妃为你操了多少心?”
  “永儿知道！”永儿眨巴眨巴眼，“永儿以后一定会天天努力逗母妃开心的！”
  “嗯。”男子重重地在永儿脸上亲了好几口，然后重新将她放到地上，再一步步走到苏轻妍身后站定。
  苏轻妍的后背蓦地僵直——从前他靠近她，总是会让她觉得心安，觉得温暖，可是如今再靠近她，却只能让她觉得后背寒风阵阵，甚至是……恶心。
  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苏轻妍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去，身后的男子终于忍不住道：“你就如此恨我么?”
  “我不该恨你吗?”苏轻妍终于霍地转身，刚要说什么，看到旁边的永儿，立即噤声，压下胸中的怒气，“永儿才刚好，我什么都不想多说，是你出去，还是我走?”
  “我走吧。”羽千涔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等他出了大殿，永儿方才跑到苏轻妍面前，踮起脚尖看着她：“母妃，你怎么了?你和父皇是不是吵架了?”
  苏轻妍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心中一阵悲凉。
  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而当她开始坚强时，这个男人却又莫明出现，扰乱她的生活。
  “永儿。”苏轻妍将永儿拥入怀中，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母妃和你父皇，没事。”
  永儿眨巴着双眼，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爱母妃，很爱很爱，不愿意失去母妃。
  “母妃今晚陪你一起睡。”苏轻妍说完，再一次抱紧了永儿。
  对她而言，永儿的平安和安宁来得太不容易，她纵然是拼却性命，也会护着她。
  之后六天六夜，苏轻妍一直陪着永儿，照顾着永儿，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唱歌，画画，荡秋千，她的心中难得安静，就像一片深秋的湖水，波澜不惊。
  已是初冬，院中腊梅初绽，这日早饭后，苏轻妍携着永儿在园中散步，永儿糯糯的嗓音让她觉得心中无比地欢畅。
  行至一棵腊梅树下，因见永儿裙上沾了些泥土，苏轻妍蹲下身来，替她轻轻掸去。
  半开的宫门外，男子静默地站立着，将里面那美好的一幕尽收眼底。
  “皇上。”夏安城看看里面那位，再看看羽千涔，有些迟疑地道，“要不，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不了。”羽千涔摆手止住他。
  夏安城退下一旁，到底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默然站立良久，羽千涔方才转头，朝着广乾殿的方向而去，孰料刚转过一道宫墙，却见一支队伍迎面走来，羽千涔随即停下脚步，在道边站定。
  “皇上。”一身宫装的女子疾步近前，朝着羽千涔躬身叩拜，“臣妾参见皇上。”
  “嗯。”羽千涔点点头，随即迈步从她面前走过，商靖萱终于忍不住道，“皇上，你真地如此薄情么?”
  “薄情?”羽千涔闻言收住脚步，转头看她，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嘲讽，“你我之间，何曾有情?”
  仅仅四个字，商靖萱一张脸却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及至羽千涔的身影完全消失，璃晴方才近前，看看一脸受伤的商靖萱，忍不住道：“娘娘，皇上向来便是这样的性情，您，您……”
  “原来。”商靖萱抬头，唇边慢慢浮起一丝自嘲，“从始至终，都只是我在痴心妄想么?”
  “娘娘不必如此难过。”璃晴再三劝慰道，“再怎么说，娘娘还有大皇子呢，在这宫里，始终无人能越过娘娘去。”
  “大皇子……”商靖萱那颗枯败的心方才恢复一丝活力，“对了，大皇子呢?”
  “大皇子……”璃晴忽然有些想打自己的嘴——听说羽千涔回宫，大皇子兴奋异常，一早就跑去广乾殿给他的父皇请安，也不知羽千涔看到他，会是如何的表情。
  “璃晴。”商靖萱忽然一把抓住璃晴的手，身子微晃，“本宫这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你说，本宫这样眼巴巴地等着，盼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璃晴蹙眉，却也只能叹息。
  “走吧。”强定心神，商靖萱终究是再次迈开步伐，朝前走去。
  “父皇。”
  才行至广乾殿殿门处，便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羽千涔眉梢微挑，随即迈步近前，伸手将他扶起：“永儿。”
  “父皇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段时间，永儿可想念父皇了，父皇想儿臣了没有?”
  面对羽嘉昭清澈的双眸，羽千涔脸上终究是浮出一丝笑意：“来。”
  携着羽嘉昭，步入大殿中，羽千涔方才转过身，深深地望进羽嘉昭的眼底：“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
  “儿臣……”羽嘉昭目光微闪，“是不是儿臣要什么，父皇就会给什么?”
  “只要父皇能给，就一定会给你。”
  “那么，儿臣想要一双翅膀，父皇可以给么?”
  “一双翅膀?”羽千涔微觉讶异，“昭儿，为何是，想要一双翅膀呢?”
  “昭儿……想飞到宫外面去看一看。”羽嘉昭无比天真地道。
  “宫里不好么?”
  “宫里好是好，可是宫里太冷。”羽嘉昭不假思索地道。
  “宫里，太冷?”羽嘉昭的话，出乎羽千涔意料，曾经，他也觉得宫里冷，因此想方设法，要离开这座宫殿，要去寻找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地方，可是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它，让那一丝温暖，再次被冰封。
  那一刻他的心坠入谷底，发誓要报复，要杀掉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一个个敌人都被他铲除，可是时至今日，他又得到了什么?心爱女子的疏离么?
  “父皇。”羽嘉昭忽然抬起头来，“你不开心是么?”
  “你怎么知道，父皇不开心?”
  羽嘉昭眨巴眨巴眼：“昭儿从来没有见父皇笑过，父皇也只有在看到姐姐的时候才会笑，是不是昭儿没有姐姐漂亮，所以父皇不喜欢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