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11):兰子
作者:
晒台农夫 更新:2021-12-12 12:18 字数:3661
圣旨是让兰子去当监军,这个名堂可塑性大,一看就是扈莱的刻意安排。只不知为什么扈莱-汪溥不亲自来一趟,或者干脆把郑艾-兰子宣进宫去?
毕竟八公公语焉不详,不说郑艾,就连兰子也觉得应该跟汪溥背后的那位好好商量一下,太子失陷,那该是多大的事,怎么就凭一纸圣旨能去救了?
只是接了圣旨,只能照着办了。
既然是监军的名头,则先要到燕子矶与官军汇合,故而还让莫成才领头,本来公主府的武士兵丁就归他统率,熟人不用换手,罗璧当助手,一边帮助调配府兵,一边兼做前站与传达,也不耽误,先带两船往燕子矶水寨去。
好些年不打仗了,常备的水师大多不足额,京畿一带的稍微好些,但也让太子带走了一大部分,再兼之震泽前线报来,水师几乎无损,只是统帅太子被掳,故而也不用带太多的兵船,公主府出动五艘,两艘快船,两艘三桅,再加上皇上早先赐给公主的那艘五桅——这会儿专做兰子的座舰了。燕子矶也就调了两艘艨艟楼船,算是给兰子添了点行仗,更有点气势罢了。
兰子本不懂这些,她手上的那位也是让扈莱-汪溥伺候惯了,哪曾操过这心?好在莫成才行伍出身的江湖人物,提调在行,根本不用兰子她们费一点心。
圣旨指定兰子郡主为太子的监军,太子还是统帅,故而朝廷也不另给派统帅了,只让两舰管带直接听命于这边。实际上,这支援兵就由莫成才代拆代行。
不过莫成才见识过兰子的能耐,虽说行军布阵上他用不着谦虚,可毕竟是个新主子,又高深莫测,所以也不敢有丝毫托大,一直肃立在旁恭候命令。
兰子心里是急,却也没多少见识与主意,见莫成才不下令开船,以为还有什么事没完,便扭头盯着他问:“莫壮士,是不是天黑不能行船?得明早?”
莫成才本也拿着眼睛瞟兰子,见她目光过来,自然不敢正面对着:
“启禀郡主殿下,随时可以发船,就等您一声令下……”
兰子一听是这样,正待下令,却听身体里的声音响了:“且慢,让他在景山寺停一下……”
“莫统领,下令开船吧,只先到景山寺停一下,兰子想上去看看……”
“诺!谨遵,回禀郡主殿下,今夜就在景山寺靠泊如何?”
“好!”
“诺!谨遵……”
莫成才出舱发令去了,兰子这才把自己的疑问铺陈在脑子里。
原来郑艾想着这次灵山流民的头该是景山寺僧人,而景山寺又是太子的别动队,太子前去镇抚流民,本该不费吹灰之力,怎么反倒自己先被掳了呢?
况且景山寺又在扬子江边上,从燕子矶下去,东流顺水,天黑应该能到,何不顺道先去打探一下?再说前番盼儿在那失踪,法山老和尚又病得蹊跷……
兰子听了自是钦佩,埋怨自己先前一点也没想到,更怕郑艾误会了她对太子的态度,不知不觉竟闹了个大红脸,好在郑艾不以为意,顾自在说她的想法。
“……现在不比后世,灵山一个讯儿传到京城,也该几天了。对方要真想对太子不利,我们连夜赶去恐怕也是马后炮了,倒不如一路上先把情况摸清了……”
说得在理,兰子自然连连点头。倒把旁边侍候的芳儿看得长吸一口冷气,暗道小姐是不是有点心智失常了?没人跟她说话,又是在跟谁点头打招呼?
郑艾乃至莫成才都预计得不错,江面黑得只剩几点渔火时,就到了景山寺。
稍事收拾,兰子便带了芳儿几个准备上山,而罗璧,船一靠码头就上去通传了。故而兰子他们一到山下广场,就看到两个僧人跟着罗璧匆匆迎下来。
原来这两个也是法山的亲传弟子,一个叫云臂,一个云腕,云冠安排他们留守。听闻郡主大驾光临,便忙不迭地迎下山来,并替卧病在床的师父告个罪。
兰子已然清楚法山的情形,这趟本是为了释疑解惑而来,焉能计较礼数?再说兰子的脾性使然,绝不是那一号挑礼的人,更不可能拿着鸡毛当令箭。
到得山上禅堂,法山已让人把藤椅抬了出来,关键是他的神智状况远比他的身体装要好,一见兰子,熟人相逢,又是去而复返,便也多了一分亲近。
法山像是已经预知了兰子她们的来意,寒暄稍落,便把弟子们都驱走了,也像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云臂云腕似有不愿,只是熬不住师父已端起了脸。
罗璧本有眼色,一见如是,明白了主子的来意,便打着哈哈扯着两位大和尚往外走。兰子不免生疑,这两大和尚怎么这样没眼色?该不是怕我伤害他们的师父?可一想撵人还是法山先说,他们又怎能不体谅一下师父的苦衷?
莫非郑艾怀疑云冠僭权,而这几个则是他留下来专事监视?
人多的时候,法山一直像是气力不支的样子,直到偌大的禅堂内只剩下兰子和他两个,才慢慢支起半个身子,突然睁大双眼,像是有两道寒光射向兰子。
兰子一愣,然而不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法山又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去门口再看一眼。
兰子可不是那一号人,太着形迹,总是欺人太甚,但也不想违拗上人的意思,便轻手轻脚过去,擦着门缝偷窥了一眼,见是罗璧守在门前,便也做了个让上人放心的手势。
“小郡主,你过来……”
兰子又是微微一惊,前番来见法山,他都口齿不清了,这会儿声音虽然很轻,但每个字眼都听得分明,低沉,短促,却是有力,清晰,哪像个奄奄一息之人?
“您躺好就是,兰子伺候您……”
兰子总还担心他会支持不住,尤其那将起未起的身姿,就连自己看着也很吃力,久病卧床的人又能支撑多久?却不料对方反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紧得都有点让她觉得疼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而法山却根本不让她动弹半分。
“告诉老衲,小郡主,云心真的已经遇害了吗?”
“云心?!”兰子没想到老和尚还在纠结此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老衲求您,小郡主,请对老衲说实话……”法山居然扯着兰子的手腕,想从躺椅上起来。看他的架势,要真起来,说不定就会立马给兰子跪下来。
兰子当然不能依了,翻手一按,反而把他轻轻但也不失力道地扶着躺下去。
“兰子没骗您,您坐好了听我说……”兰子见他躺下,便单膝跪地蹲在他榻旁。
“……令高足云心大和尚,兰子确实是在海外见过他。以前他还帮过我,救过兰子的义母,也救过兰子的义兄,该是有恩于兰子。当时他邀兰子入伙共事,兰子不愿。他便说不得不杀兰子灭口,可后来兰子并没真的死去,只是当时失去了知觉。但等兰子醒来,已经为太子所救,令高足已然失踪了……”
说时,兰子的眼睛一直直对人家,心中无愧,不必躲闪。
沉默了半晌,法山才先移开了目光。
“他真的要杀您?!”
法山还想起身,只是兰子反攥着胳膊早把他轻轻定住。“当时兰子看他的决心挺大,兰子也曾怕过,绝望过,可最后兰子真的活了下来,兰子才明白过来……”
“这老衲了解,他不是那种人,心不狠,尤其是对女子……”
法山这一说,兰子当然就想起当初在龙山梢的奇遇来,那夜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后山上,与赵瑾幽会,又莫名其妙地回到自己的床上,仿佛被一个幽灵摄来摄去,只是那个冤家自己好像并没那等本事,当时也曾怀疑过那大和尚。那是一身好武艺,自己亲眼所见,毋容置疑,他该有那种神奇之力……
脑子里一过这种场景,兰子还能不脸红耳臊,手下也本能似的突然放开了法山的胳膊。
动作突兀,法山自然有所警觉:“怎么啦?他也欺负过您?”
“不不,不是……”
少女情怀,最难掩饰,况且兰子也不常经历,慌张失措自是难免。好在郑艾侧旁冷眼,立刻提醒了她一下,看法山是真情流露,似乎真该好好掏摸一下。
兰子一经郑艾点拨,臊是臊多了,但也不敢放纵心猿意马了,便正了正色回问。
“上人,兰子冒失,敢问您跟云心大师……”
这一问,像是雷电当头劈下,法山呆在了当场。
这是郑艾要问,兰子本觉不妥,已在言辞上修饰了一下,可见法山还是如遭雷殛,心中自是过意不去,就怕一时承受不住,不由得重新握住了他的臂膀。
“上人,请恕兰子唐突……”
像是被兰子唤醒了似的,只见法山满脸松弛的皮肉都抽搐起来,那么遽烈,直如有无数小天牛钻到了他的皮肤下,瞎天盲地,拼命乱拱,连深藏在眼底里的泪水也被挤涌出来,有如即将喷尽的泉眼,断断续续,涌出几股。
兰子吓坏了,担心是不是自己惹得人家发病了,突然中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法山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颤抖着手,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背在安抚。
“……郡主去救太子,老衲也就不该瞒着殿下您了……”
法山用袈裟的肩披抹了一下昏花的泪眼,盯着门口说道:“他正是老衲的小犬……”
声音很低,每个字却咬得很清楚。
兰子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还是感到吃惊。心中本想说你这当世圣僧怎么也犯了戒,可一联到自己的出身,便也没勇气再多想了,只是回应似地抓了一下对方的手。
郑艾的判断能力当然远远高于兰子,也没那么多的私心杂念,一听法山竟然这么轻易吐露了自己的隐私,自然想到了更多,便立刻提醒了兰子一下。
兰子没那么多的想法,便直接转问了:“上人,您为什么要告诉兰子这些?”
法山像是懵了,偏转头似乎想看清兰子的脸:“殿下您不是想打听这一个?”
“这……”兰子立刻癔怔过来,自己不正是先问的吗?
“兰子是说……”
可后面也卡住了,前面的问题她只是在当传声筒,哪知道后面人家的真实意图。
“你问他,是不是云冠大和尚利用了这点,要挟……”
兰子这下明白了,手上的那位确实比自己高明,自己只觉得云冠和尚可疑,却压根儿没往这想。要说也是,景山寺本青宫势力,怎么可能反对太子不利?
兰子一个激凛,便把郑艾的问题斟字酌句表达出来,只怕有一丁点的走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