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10):兰子
作者:晒台农夫      更新:2021-12-12 12:18      字数:3306
  相处一段日子,兰子发现芳儿的侍候功夫可不一般,有时甚至有点受不了。
  表面上看,似乎更讲规矩,更有条理,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已经到了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程度,不用说,这自然是经过了公主府那些老嬷嬷的教导。可兰子一点也不喜欢,越这样越觉得她们之间已有条看不见的鸿沟。
  兰子总期待着从前两个人关起门来无拘无束的场景,可现在芳儿永远是毕恭毕敬,仿佛也把自己当成了她曾经侍候过的公主——她的生母肖玉姚了。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隔阂,兰子有时候忍不住想逗她一下,回应倒是有,只太勉强,勉强的招架,勉强的言笑,反倒让兰子有种自己失于检点的感受了。
  好在兰子现在已有一个新的伴侣了,否则她还真难以忍受。自小在一块长大,虽有主仆之名,但实际上就跟闺蜜姐妹一般,这生分该令人多么尴尬?
  郑艾当然也感觉到了兰子的难受,便劝她接受,毕竟从芳儿的角度来说,能在公主府——现在该叫郡主府了——打发一生,未尝不是一种理想,人家只是从自己的心思出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无非也是种珍惜罢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感受,也有每个人的追求,谁也无法勉强谁,要想干预也难。
  这种感觉其实兰子早就有了,远在海外,芳儿已经这样表现了。只是现在守灵,整日无所事事,又见天跟芳儿在一起,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又强烈了不少。
  有时候兰子也很自责,棺椁里明明躺着的是自己的生母,可心头却生不出想象中的悲伤,她做不来假,头几天确实难过,也不乏自责,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倒是去后院的厝屋,扶着老夫人的那具棺椁,总止不住要泪如泉涌。
  莫非人的天性中就有一种功利的表现,该不是只念着老夫人对自己的养育之恩?若照人伦,即便有过遗弃之愆,但她毕竟给了自己生命,安能如此薄情?
  “这不能怪你……”郑艾总是不失时机地宽慰,不想让人拘泥于这种细枝末节。“依我看,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要在后世,人们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这话兰子听得懂,只又觉得这样自己总有不孝的嫌疑。
  四维八纲,行为至要,由不孝推及不忠,还有一件事也让她有一点纠结——太子来邀她伴行,一同前往灵山弹压游民,当时她婉谢了。事后总想太子代表朝廷,朝廷有命不遵,兼之朝廷又给自己正了名,是不是也有不忠之嫌?
  郑艾自然对她的想法有点哭笑不得,尤其是所谓的不忠,若以后世的标准来判断,简直是对自己有点求全责备了,莫非古代的愚忠之故,皆类于斯?
  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哪怕此姝就想找个由头,尽快归列皇家门墙,使之一切都变得名正言顺,就算只是满足一下虚荣心,也算无可非议不是?
  只郑艾有自己的打算,也想尽快让她的半宿主脱离羁绊,故而也就顺着兰子的思路给她出主意:一到五七,就把公主下葬,这样想去灵山也就行了。
  “我属斩衰,至少也得守孝一年……”兰子何尝没有心动,只怕又违规矩。
  “莫非你还真想倚庐寝苫不成?”郑艾最怕的人家就此懒惰了,加上朝廷里再有好事的到皇上面前嘀咕,当婚当嫁,诸如此类,哪还有机会脱身了?
  郑艾知道兰子早有这等想法,不能免俗,当发现自己对生母的感情不免有欠,却又勉强不来,就想着从形式上弥补,以求心安。所谓形式,在斯世的极致,必定在墓前搭一个四面透风的芦扉窝棚,乱草铺盖,砖石代枕,去酒戒荤,节衣缩食,怎么艰苦怎么来,不把自己整得奄奄一息,不足以尽孝。
  “为什么不呢?”兰子本就想过,只是先守夜,坐着假寐,也就没有特别张罗。
  以郑艾的认识水平,她认定兰子是在逃避,从兰子的角度,也有太多的理由逃避了。
  对于生母,爱不成,恨不能,那种纠葛,本就让她厌世。养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成人,自己到头来却是一个任性,说走就走,不辞而别,如今阴阳永隔,连一个忏悔的机会也甭想再有,真是名副其实的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哪。
  然而这些还足以说明问题,更不能忽视的人已是小姑年纪,心智上可以维持理性,情感上却不能尽由个人的意志控制。绮念终究难免,春梦常来骚扰。别人可以一无感觉,然却瞒不住她——半宿主同样不能逃脱寄生虫的窥探。
  而且郑艾略感奇怪,兰子的幻想对象变了。自己跟兰子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开始的时候,一个名叫赵瑾的少年会出现在人的绮梦之中。她当然记得他,当初在景口县衙的大堂上,自己假着肖衍的龙威还曾救过人一难。
  现在出现在兰子梦中的对象,不再是单一而清晰的赵氏公子了,高大英俊,很容易让郑艾联想到皇家诸人,当然作为情人,肖衍不合适,但是肖统的诱惑不会输于乃父,况且,这种形象的改变,正该从这次羁留京城算起。
  只要面对肖统这样的男子,是个女子,都会动心乃至寄情,何况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是兰子应该清楚自己无论从哪头算都姓肖,根本不可能。郑艾有时候不免纳闷,莫非在这肖氏一脉的血液中,还真有乱伦的毒素蕴藏?
  本来,郑艾就对肖玉姚与肖宏的乱伦一事存疑不少。
  肖衍作为她的宿主,他们也在一副皮囊里相守相共十来年,且不说其他,但对男人,或者干脆说是一个肖氏男子,应该相当的了解,肖宏与肖衍更是一母同胞,由肖衍推及肖宏,再加上他们关系本来就好,从而使他有了更多的观察机会。
  简而言之,这对兄弟都是女人心仪的对象,相貌自是得天独厚,品行也是能够接受。可以这么说,他们都符合当时君子的标准,至于好色,在这个时代只要不到荒诞的程度,也不能算是恶行。只乱伦一事,实在难以接受。
  可毕竟在她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况且还有了罪恶的结晶——兰子。
  为此,她早就问过扈莱-汪溥,怀疑他们是不是受到了某种暗算,汪溥也没更多的发现。唯一的解释是伯伯和侄女都是玄道的门徒,会不会是那走火入魔的恶果?
  再说毕竟是两情相悦,事后也没发现他们有任何反悔的表现,直到后来又出了其子肖正德与乃妹勾搭成奸的事情,这才怀疑肖宏应该跟他的皇帝哥哥还有差别。
  不管怎么说,她可不希望兰子有朝一日也会堕落成山阴公主。郑艾虽然来自性观念相对开放的后世,自信不会太过迂腐,甚至自己在后世,亦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保守的人,但一想到那些有违纲伦的作为,也不太容易接受。
  好在天遂人愿,终于有一个难以抵挡的理由出现了。
  啥?木子!
  木子这货半人半兽,难以正常理喻,然而加上瑾儿那猴伴着,更是难以预料了。
  本来瑾儿在溪口船上受到景山新任主持云冠大和尚的暗算,断了两支前爪,正在疗养之中。一人一猴就跟着罗璧住在后造的偏院里,也没太多注意。反正一日三餐都有下人侍候,罗璧忙完灵堂的事,还能时不时回去照看一下。
  依照罗璧的说法,可能木子也看得懂这公主府规矩重,场面大,又怕兰子撵他走,故而自知得安分守己,不敢乱来,所以只能乖乖地陪着瑾儿疗伤。
  不料守灵没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宫里突然来人了,一看竟是汪溥手下最得力的八公公他们。
  一大帮人,还带来了两辆囚车,蓑席罩着,揭开一看,竟是一个囚笼里押着木子,另外一只小一点的囚笼里,不是那只猴子瑾儿,又能是什么东西?
  罗璧正待动问,忽听八公公高宣圣旨到。于是兰子来不及招呼,便先跪下了。
  原来皇上要夺情起用,命永兴郡主即速赴灵山协助太子。兰子本在犹豫,这有了圣旨也就不好说了。想来也一定是太子的恳求,或者真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恩起来,八公公好像早就料到兰子要问,先说了一个请字,明显示意她密谈。
  进了垂花门后的书房,八公公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剩兰子,方才开了口。
  首先是个坏消息,据说太子又被人掳走了,就像前番在东海一样,只这次不知谁人所为,且不知去向。故光靠朝廷的力量不成,想让郡主先走一遭。
  至于公主下葬一事,暂且搁下。
  最后提到兽人和那猴,原来是他俩不知怎么闯到宫里了,一般人还拿不住,要不是汪常侍亲自出马,估计还得让他们跑了,所以这会是锁了穴送回。
  兰子一听太子又被掳走,先自乱了分寸,故而八公公后边的话,也就听之任之。太子再次历险,兰子只觉得自己有错在先,心中当然自责。说实话,跟江湖中人打交道,官场军中的那套确实欠点,就像牛刀杀鸡反招麻烦。
  同时她也清楚,这道圣旨其实真正宣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上的那位,只是汪公公手上的那位不好明说,所以才弄了这点障眼法,怕八公公都蒙在鼓里。
  “该怎么回他?”既然是来请郑艾,兰子势必要请示人家。
  “都用圣旨了,咱总不能明着抗旨吧?”
  其实郑艾正巴不得,她可不想困在这京城公主府里,繁文缛节,哪天是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