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09):赵瑾
作者:
晒台农夫 更新:2021-12-12 12:18 字数:3789
背后满目桅樯,桅灯高挑,略微炫目,同时也像落下一道薄如羽纱的光幕,把更深更远一点都挡在一片似亮非亮,似暗非暗的光晕后面,森森莫测。
赵瑾哪见过这等场面?想不傻也不成。
好在茅泳不是刘姥姥,且不说后世的经验,就眼前这支舰队他也相当熟悉,曾跟前宿主云心搭乘过,远赴海外,无意中也就找到了他现在的半宿主。
茅泳正待提醒赵瑾,却听对面已有一个公鸭嗓子嘶声响起,划破凝结了的夜空。
“太子驾到!还不跪迎?”
陡然出声,发自居中的那艘艨艟巨舰。
赵瑾看不清对面,只见几身铠甲在桅灯下闪烁,就在那艘艨艟巨舰的舰桥上。不用说那太子应在里面,没错的话,居中的就该是,只可惜这里太远,对面的船又高又大,相距几丈,又夜色溟濛,目力所及,不免大打折扣。
正待细辨,却听耳旁突然响起一片潮水般的欢呼。
“恭迎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迎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展眼望去,岸上,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俯仰顿首,山呼千岁,此起彼伏,经久不息。这场面如此震撼,赵瑾的膝盖也不知不觉有点软了。
将跪未跪之际,赵瑾忽然瞥见还有一个人好像未跪。
吴昜晖,本就和乃姐相傍而立,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身影没折了。只见她侧身微躬,正躲在云冠那船的阴影里,似乎也正窥视着对面那艘艨艟巨舰。从变换不定的身姿上看,好像还在偷空关注此间,想来该也是发现他了?
赵瑾一个激凛,随即豁然:前朝贵妃,虽然已废,倒是不应该跪这本朝太子。由人及己,若是茅泳所说不差,萧炎杀了曾祖,南嘉王朝正是自家世仇,自己也不能屈这膝盖不是?于是赵瑾也就往船楼的暗影里缩了下身子。
一个前后兼顾的角度,既不想让对面皇家舰队发现,也不想再让吴昜晖看太清。
赵氏的船本就侧着泊停,虽离对方最近,但赵瑾就在前台,恰好与前方有个船楼隔在视线中间,想不让人家看到也不很难,只须往船楼的阴影里缩缩就行,只要自己不弄出特别大的动静来,一般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至于吴昜晖这面,只能把身子往下蹲蹲了,楼台四周有栏杆,栏杆里面镶了雕版,密实多,空隙少,蹲下些许就好藏身了,只过分藏匿怕也太刻意。
不过这时候赵瑾已经无从讲究了,重点不让舰队船楼上发现就行。
不料还没等赵瑾把身稳住,就有一阵香风刮到。赵瑾这段日子的内功身法好歹也没白练,一有异样,立见反应,可没等他发动,一声娇叱已经喝住了他。
“公子莫动,是我昜晖……”
其实不用她说,赵瑾就能猜到是谁,只是有些反应近乎本能,不能不预警。
“哦,是娘娘……”为了掩饰尴尬,赵瑾只能让自己表现得尽可能惊讶点。其实,他还真有点讶异,吴昜晖的身法固然是快,可从一条船蹿到另外一条船上,也不怕别人看见,反而弄出些动静来,惊动了对面的南嘉水师?
又一想,几乎所有的人都忙着磕头呢,只怕见了也不敢太声张,否则很可能惹来大不敬的罪名,除非像他们这俩,誓与南嘉王朝不共戴天,也就无所谓。
“本宫早就注意到你了……”
“请恕不才眼拙……”
说话间,吴昜晖已经挨着他蹲下。刚才的香气不再那么飘忽,慢慢地沁入鼻咽。
不知怎地,赵瑾心头一热,丹田下也有一阵灼热泛起。他不由得对自己恼羞成怒,暗骂自己竟然已经如此堕落,几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茅泳的知觉,他本想说点什么,可又不想在这会儿太过干扰。
吴昜晖似乎也感觉到了赵瑾那点微妙的变化,莞尔一笑,顾自问道。
“公子见过这位皇太子吗?”
赵瑾还是头一次见,自然摇了摇头。不过这会他多少看清了,中间最为轩昂的那位还真跟那位黄非下先生有点像,只是人更年轻,也像萧综一般地英挺。
一想到萧综,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那位盼儿,不知不觉摸了摸腰间的笔袋。笔袋里有盼儿遗下的银簪,银簪里面还有一封短简。就在这时,那短简有如一副卷轴一样在他的脑子里展开,历历在目,心说不会就是身边这位的手笔?
一念及此,赵瑾直懊恼自己的糊涂。更为惊讶的还是附在他身上的茅泳,有关短简的来龙去脉,随着赵瑾的思量全在他的脑子里展现一遍。他当然知道盼儿的身世,但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封短简。一时之间,他也糊涂了。
见字如面:目分毋比翼,丝棕莫连理,煮豆燃萁顺,不提受禅城。宝卷不具。
赵瑾在脑子里闪现时,茅泳也就清晰如见。赵瑾记得非常清晰,茅泳也就能读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他更是惊讶,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盼儿与自己的缘分不浅,或者干脆也可以说是云心跟这个女人的私生女,当然,那时云心化名邵德生,是个退役将军,隐姓埋名,只为保护这女人。
可是没等孩子出生,这个女人的姐姐吴晁晖就把接走了,理由是留在大陆不安全,海外别宫已经完善,诸事善后也告段落,完全可以把她接过去了。
等他们有机会远赴海岛,孩子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很快就明白了吴晁晖的意思,更确切地说,他知道寄居在吴晁晖体内的夏峦想把这个女孩当成人质,让他茅泳有所顾忌,不仅仅是跟他合作,还要尽一切的可能听命于他。
他只能不动声色,总在夏峦以及他的宿主吴晁晖面前显出一副无奈却又识趣的样子。
当然,他也不可能就此罢休,只要有机会,总要设法寻找。终于有一天听说吴晁晖的大姐吴贵妃吴昘晖的宫里多了一位似宫娥不是宫娥,似公主不是公主的女孩,名字还有点怪怪的叫盼儿,年岁又相仿,便什么都明白了。
大隐在朝,人家也算煞费苦心。
他让他的宿主云心大和尚不止一次地潜入玉寿宫,既是探视,也是求证。只是他谁也没告诉,更不会去对夏峦和他的宿主吴晁晖挑明。即便是为了盼儿的安全,他也必须忍耐。他不知道夏峦最后会拿盼儿怎样,但只要能保得一时的平安他就不会放弃。同时,他也不想惊动盼儿,只盼她有个安稳的生活。
只可惜赵瑾怎么不早点想起这封短简,原来是赵路一直在替他收着保管。那个书童的父亲——赵府管家曾告诉儿子那根银簪的来历,知道它寄托着少爷的另外一份相思,所以在小乐面前他替少爷收了起来,直到这次回家才拿出来。
这些毕竟只是闲杂,不去计较也罢。
关键是那短简该谁的杰作?为什么要写这种多余的东西?真正的用意又何在?
难道只是怕她跟萧综的关系发展太过,有违人伦?其实在这世代,姨表联姻并不算乱伦,只有搁到后世,才会遭人诟病。再说真想防患,拆开他们的方法不要太多,何必弄一封语焉不详,让人费尽思量的短简来画蛇添足?
这对茅泳来说完全是一个全新的发现,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夏峦的真实意图。只可惜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否则他真想叫赵瑾把那封简函再拿出来看一看。
“尔等听着,太子有教……”
没等茅泳把他的事理清楚,对面那公鸭嗓又响起来了。
“尔等听着,不管僧俗,麇集在此,已属违禁。朝廷特派某等前来弹压,某且念尔等只是轻听偏信,受人蛊惑,不予追究。只是尔等务须幡然醒悟,尽早离去。现以明日午时为限,非属居民不得再行稽留,否则逾时拿获,以故意寻衅滋事合并处置。还请尔等互相转告,切切勿误,勿谓言之不预也!”
那公鸭嗓念得很慢,虽说不是一字一顿,但也算脆声琅琅,每个字都能听明白。也许是为了听清太子的教谕,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就连湖涛也似乎平静许多。
念完一遍,那太监又念了一遍,一共三遍。
念完之后,场上愈发的寂静了,似乎都被镇住了。
沉默好一阵,还是云冠那船先有了回应。
“谨遵教谕,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领头的声音,还是云冠本人,接着大家也就符合起来,又是鹦鹉学舌似的一片轰响。
“娘的,尽是孬种……”这边吴昜晖气得,都动了粗口。
赵瑾没经过这种场面,自然没点思想准备。他唯一的担心,就是曾听关老大说,因为来这儿的人太多,要买点吃食都成问题了,原来满山遍野的野狗都已经让人吃光了,附近的湖里连条鱼也不见,真不知接下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按照这个道理,朝廷派太子前来弹压,驱散麇集,也是良政,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闹出人命来吧?所以吴昜晖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他倒有些不以为然。
“散去也好,都没吃食了……”
“哼!饿肚皮才肯拼命呢……”
赵瑾更是反感,茅泳早就跟他说过,以江湖功夫斗官军,十有八九落不得好,江湖要胜官军,唯有用智,这聚一大堆人硬怼,还不知要累及多少无辜?
“除了拼命,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在对付南嘉王朝这一点上他两还算同仇敌忾,所以他也想听听她的意思,想人早有预谋,应该不会只有竭拼一路吧?
“我想让你去把那鬼太子擒来……”
“我?!”
“当然,你的那位难道没告诉过你,你的一位相好也曾百万军中擒过太子?”
“兰子?!”兰子与太子的事,赵瑾也听茅泳说过。只是这会儿吴昜晖提起来,兼之眼前也是同样一番桅樯林立的景象,仿佛也看到了兰子矫健的身影,这种感受哪曾有过?本来丹田里就有股热气不散,一下子就转成了豪气。
“呵呵,莫非你不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吴昜晖也会说话,听得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只是他又听说兰子最后放了太子,转念一想,不由得向藏身在他体内的茅泳提出了质疑:“她后来为什么放了他?”
“这……”茅泳不免沉吟,他当然知道答案,在海外太子被俘后,都由他亲手处理,兰子的态度乃至转变都可谓历历在目,只是他不想就事论事直接回答。
这毕竟牵涉到赵瑾的前程,也许吴昜晖正想把人送上不归路。
然而,没等他想好,吴昜晖又在催了:“要不我陪你去,我操舟,你动手?”
“这?!”赵瑾也跃跃欲试,只是没等到茅泳的明确回答。
“莫非你不敢?!”
“谁不敢?!”赵瑾的牛脾气上来了,即便为了小乐他也愿意冒这个险不是?
“哪好!走起!”吴昜晖不由分说,一把拖走了赵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