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08):赵瑾
作者:晒台农夫      更新:2021-12-12 12:18      字数:3661
  赵瑾对于灵山的具体了解,几乎全部来自赵贵,就连他手上的茅泳也知之甚少。当他咨询茅泳时,那位本该无所不知的大神,却也掏不出什么货来,只能说些坊间早有的流传,若真计较一点,还不如赵贵说的有鼻子有眼,尤其是他当年曾亲眼目睹的玄坛-摩门之争,那更是他在灵山的亲眼所见。
  赵贵还清楚此地还尊狗如神,送别时曾告诫,千万别招惹那满山遍野的无主狗。
  滑稽的是,赵瑾到了后根本没见一只活狗,倒是狗血见了几滩,据说是狗被杀得多了,地上的血迹一时褪不掉。原来聚来的人实在太多,吃食不够,虽说还没到人吃人的地步,然而要想找到一点除人之外的活物已经不太可能,据说震泽里的鱼虾也捞得差不多了,在灵山周围想找一条仔鱼都难。
  赵瑾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岸上街上,甚至码头上都挤满了人。赵贵曾经带赵瑾去龙山县城赶集,算是记忆中人最多的场面了,也跟眼前无法相比。
  看着都有点害怕,根本不想上岸。好在自己有船,离码头稍远一点泊着。真有什么,小舢板短驳一下。这里就自己几个随行,两个婢女书儿画儿,两个太监秋儿冬儿,外加个赵路,还有关老大几个船工船婆,早就像一家子一样围着自己转了,想静就静,想动就动,从不会给自己多添一点烦恼。
  至于云冠,也带着两艘船,他得挨着码头靠泊,便于各地的僧尼来联络。其实云冠也不愿赵瑾过早露头,只是个中的窍要不会直接说穿,就说不敢多劳,除非到了关键时候才能麻烦。茅泳岂能听不出来?再说这也恰好对着赵瑾的脾胃,便干脆躲在船上。茅泳本也吃不准眼下的情势,但从现象也不难看出,这背后肯定有人在做着安排,尤其云冠来找赵瑾,绝非偶然。
  这天夜里,天气不错,书儿几个按照惯常,在船楼的凉台上放好茶几竹椅。每日安睡之前,赵瑾总喜欢在凉台上透会气,消消食,也偶尔活动一下手脚。
  所谓活动手脚,换做别人就该叫习武了,可在赵瑾内心却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说。
  藏在他体内的茅泳总在提醒着,大伤愈后需要适当的功能锻炼,这样才能恢复如初,并且教了他不少锻炼的心法乃至武功的招式以及套路,说到底,还是从原来的宿主云心那里趸的货道。赵瑾不比云心,人家本就一江湖高手。
  前番反抗,胡乱挣扎,结果四肢俱折,一躺就是两三个月,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人带走,也是无能为力,终算让他有了一点教训,便潜下心想好好学上几招,以免到时候再摆治不了别人,反而先把自己给吃瘪了,贻羞大方。
  只可惜那些张牙舞爪,胡喝海啸的武功招式,总与自己的秉性有些格格不入,说轻点有辱斯文,说重点自甘下流,那一股抵触的别扭劲儿直接出于丹田,想抑制也难。不比诗文功课,怎么玩怎么觉得称心随意,浑身上下舒坦。
  茅泳见他练得实在勉强,于是就帮他重新规划了一下,重点让他练习心法,调养气血,以利恢复。至于武功招式,也就教他一些点穴功夫以及身法。
  赵瑾翻过医籍,抱朴子,张长沙,只要成书刊发,都有兴趣,再枯燥也能记住。
  故而每日入夜时分,他就要独处一会,行些吐纳功夫,顺便各经各脉默运一遍,一则体会各个穴道的妙用,一边也算练习记忆了,真可谓一举两得。而在旁人看来,只当是闲坐散茗,名士作风,这一来赵瑾也就坦然得多。
  他也清楚,如果连这点都坚持不下来,那么救回小乐,找到琪儿都没有可能了。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算是受制于人,吴昜晖不仅拿小乐当了人质,小乐还说她已经怀孕了。他不知道吴昜晖最后会把他们夫妻几个怎么样,但是他跟茅泳早已商量好了,与吴昜晖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一会,赵瑾在船楼上坐定,刚把散漫不羁的目光从远处的码头上收回,聚拢起精神,准备注向丹田,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扰乱了,不得不停下来。
  扭头一看,只见远处码头上已不像刚才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好像凝固了一样。
  定睛望去,人头还是人头,只是比适才多了许多,在苍茫的夜色中已经挨擦在一起,好似用什么浓稠的东西粘结过了,想找一点透光的缝隙都很困难。若不是湖面的波光泛来,时不时映上人脸,几乎都分辨不出一个个了。
  好在赵瑾终算站在船楼上,虽谈不上鸟瞰,但也高出码头好多,多少能看出点究竟。他很快发现,离石门牌楼不远的地方,那才是人流漩涡的中心。
  那里居然还有几盏灯笼从人群里举高伸出来,分明也是想看清圈中的情形。
  赵瑾的目光聚定在那个亮晃晃的圈心,有所看清,不禁眼都直了。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吴昜晖,乍一见,他还有点惊喜,只当又撞上那个名叫盼儿的姑娘,只是细细吧咂,才觉得她更熟悉一点,也更年长一点。毕竟见盼儿只有一次,而见吴昜晖却不止一次,两人的印象还是有分别。
  “她倒是一点也不耽误……”显然茅泳也借着他的目光认出来了,不无嘲讽地说。
  看来不仅赵瑾,就连茅泳也没想到她竟然也来得这么快,她不该在亶洲吗?莫非人也是踩着自己的脚跟渡海而来?是不放心自己,还是因为更大的图谋?他俩同时想到了云冠的不期而至,都想在背后播弄一切的就该是这位了。
  “那旁边的就该是她的姐妹了?”
  赵瑾的目光随即又转向旁边的那一位,她看上去似乎比吴昜晖更年轻一点,但想着茅泳曾告之灵山吴氏一家的情形,故而也不敢确定,便悄然设问。
  “我也无缘识见,只记着吴昜晖最小,那就该是她的亲姐姐了……”
  茅泳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吴昘晖已故,吴晁晖又殁,估计这就该是吴旻晖……”
  “吴旻晖?!”赵瑾突然想起来,此姝该跟自己还有些渊源。“是她救了兰子?”
  一想到兰子,赵瑾的心底里再也不能平静了,假如自己跟兰子真有缘分,那么这一位也算自己的恩人不是?只不知兰子现在哪儿?南嘉王朝会不会不放过她?
  茅泳看他这会儿还放不下兰子,感慨之余也不免暗暗冷笑。只是这会儿他没工夫管这些,毕竟码头上的那幕更吸引他的注意,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远远望去,好像两姝是在跟周围的人对峙,细细听来,核心的区域并不出声,有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闷,只是外围的人不明就里才在互相寻问。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玄坛吴旻晖在此……”忽然一串脆声划过夜空,只见吴旻晖正在高声说话。本来已经不少人已经在猜测,这一听自然炸了锅。
  “哇!竟是灵山新掌门现身了……”
  “是她,真是她,灵山新掌门……”
  趁着这当儿,赵瑾这才看清最挨近两姝的正是缘参缘修几个,便忍不住腻歪起来。同时也不免有些纠结,自己目前算是景山寺约来助拳,双方真的闹起来,他又该帮谁呢?关键是吴昜晖站在灵山一边,自己也不能随便得罪吧?
  “敢问各位,你们这里谁做主?”待到嘈杂稀疏一些,吴旻晖又大声问道。
  这一问,像是唬住了周围,只见大家都往后退了退,只是后挤前拥退不了多少。大概有人踩到了别人的脚,一阵乱嚷,有个角落里竟然发生了踩踏。尤其是挤到码头边上的那些,猝不及防,但听噗通噗通连响,都有人落水了。
  “各位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忽听赵瑾脚下有人大叫,回眸一看,原来是云冠闻讯出来了。只见他停身伫立在前面那艘船的船艏甲板上,手持禅杖,向岸上遥声招呼。
  稍等片刻,场面略有稳定,他便用禅杖在甲板上重重一顿,叫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莫非灵山掌门驾到?”
  这边吴旻晖正愁人多难应,见有人出面,自然精神一振,于是也就遥遥一抱拳:
  “正是不才,敢问大师法号?”
  “阿弥陀佛,贫僧云冠,忝任景山住持……”
  “云冠大师,久仰久仰……”
  众人见头头脑脑直接对上了话,也就稍微松开了些,调整身姿,以便目光能在他们之间两个不同的方向快速转换。赵瑾想大家的心情就跟自己一样,这么多人聚到这里来,不就等着这一刻吗?两边头脑一见,是不是就该摊牌了?
  正寻思着,又听云冠发话了:“阿弥陀佛,敢请掌门女侠登舟一叙?”
  码头上两姝似乎有些踌躇,并没有立马接口。
  赵瑾同时也在问自己:假若他们答应上船,好聚好散,也就罢了。若是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办?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当个中人试试。
  茅泳偷偷乐了,心想赵瑾这一会儿居然已经把吴旻晖跟兰子连到一块了,就连小乐也不去多想,看来这家伙未尝不是一颗多情种子,莫非也受了自己的影响?
  “恭敬不如从命,大师稍等……”只见她话音未落,已经一个旱地拔葱,两姝联袂,腾空而起,四只玉足,散花似的乱点,带着风就纵向云冠的座船。
  这一幕的意味,不用说众人也清楚,这在场的,不说个个,至少九成九是应景山寺召唤而来。表面上这码头上已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可真要吆喝一声,估计众人自会闪出道来。然这一举措,分明是想镇一镇对方的气势。
  顿时全场突然住了声,好像铺天盖地都被冻住了似的。不用茅泳的提醒,赵瑾也能感受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怨恨与愤怒,打人不打脸,踩人不踩头,这一脚一脚下去,保不准还有一些江湖成名人物,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
  不仅众人闷着,就连赵瑾乃至茅泳都傻了,这可比起直接挑衅更有甚者,好在没有立刻爆发,估计大家隐而不发,只是想看此间的挑头人云冠如何处置。
  然而再等了一会,赵瑾觉得愈发不对。这种沉闷,似乎不像是一般的隐忍。
  直到觉得背后突然亮了许多,方才迷瞪过来。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矗起了一片帆樯,密密麻麻,有如陡起的高城巨墙,比起那些,自己的船实在渺小得很。
  原来大家都是被这场面给镇住了,就连两姝也没了刚才的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