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07):盼儿
作者:晒台农夫      更新:2021-12-12 12:18      字数:3772
  等到盼儿再次找回神智,他们一干人又已回到了客堂。
  盼儿慢慢醒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又是甄融那张老太婆脸。
  “对不起,盼儿小姐,奴婢也是不得已而为……”
  盼儿眨巴两下眼睛,定住了自己的神智,立刻想起以前的情景,哪还顾得上计较?
  “二哥呢?!”嘴动身动,一个骨碌,她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小姐冷静……”
  甄融又挡在她的面前,这让她再也不能原谅了:“你走开!”
  “对不起,小姐,老奴得对殿下有个交代……”
  甄融就是不让,盼儿一急就要打他,不料他是不闪不避,生生接了她一掌。啪地一声,很响,就连盼儿都震得有点手疼,对方的脸上也留下了依稀可辨的五个指印。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盼儿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甄老师,您为什么不躲开?!”盼儿傻了,她压根儿没想到会是这样。纵然是下人,她可从没生过一点霸凌之心,更何况二哥始终待他有如师长。
  “老奴不敢……”说时,甄融的面皮还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盼儿想一定是自己打狠了,心里顿时非常自责。“对不起,甄老师……”
  大概听她的语气里不但满是歉疚,甚至都带上了哭音,甄融便强装起笑脸,口吻变得更加和缓:“只要小姐心里不再生气,老奴受点委屈无所谓。老奴只是怕小姐一时由着性子,结果不仅救不了殿下,连小姐自己又赔了进去……”
  这几句话一出来,要再能挺住那就不是盼儿了,只听她呜咽一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甄融,涕泗并流,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只照着痛快的感觉嚎啕着。
  “您肯定是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老奴不忍心再拿您去换殿下,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奴也觉得痛啊,逃出一个是一个,有您在外面,也许更容易救得殿下……”
  肖正德几个在一边看着,眼都直了,生姜还是老的辣,不服真不行。
  原来趁着刚才盼儿昏迷的时候,肖正德已经把自己的一些想法抓紧跟甄融商量了一下,甄融觉得把盼儿带往濮阳的主意不错,只是最好骗得她自觉自愿。
  且不说姬景还会不会稀罕,就算能让她离肖瓒远点也是不错。不管怎么说,肖瓒还有一些利用价值,至少是南朝在此的一个人质,除非北国老皇帝昏庸到了极点,真会为个女人一怒之下把他杀了,真这样,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只要活着,就有利用价值,老皇帝抓他,不过是在替他们把他看好而已。
  至于肖瓒本人,刚愎自用,色厉内荏,这种人最好利用。只是盼儿这个妮子,有点一根筋,为了她的情人什么都敢舍得,反而会闹出些意料之外的事来,挺难对付。尤其是在这种多方博弈的环境下,很可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是最后要把她送到姬景手里,这倒有点讲究。当然最好她是相当乐意,另外她该不受强迫,让她觉得肖正德们不过是想去请强援复仇——当然是为了他们横死的闺女琪儿,恰好与她同行,或者干脆就是想一起去请姬景帮忙。
  关键盼儿善武,而肖氏兄弟却不是江湖中人,一路过去,难免没个闪失。若真绑缚而去,怕是姬景脸上也不好看,届时盼儿衔恨逆反,岂不是弄巧成拙?
  总之把她带走不错。只是需要设计周全。
  这里除了盼儿,谁都心里明镜似的,尽管如此,也都为甄融恰到好处的表演所折服。
  “……小姐,老奴知道您的心里苦,要能为小姐分担一点,正是老奴求之不得。”不知是被自己,还被盼儿,反正甄融也有点感动了,声音里带点哽噎。
  “只是小姐,您得想好,您这样出去,救得了殿下吗?”
  盼儿何尝不清楚?所以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小姐,老奴知道您心里只有殿下,为殿下,您可以连自己的命不要。可您也得替殿下想想,您可知道,您被迫入宫,那些日子殿下是怎么熬过来?不吃不喝,不眠不卧,不洗不理,不言不语,老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见盼儿哭得身子都颤了,便稍微停了一下,替她轻轻地拍拍后背。
  “……老奴也在您俩身边有些年了,什么都看在眼里,你们快活,老奴也开心,你们憋屈,老奴也难受,要是能够替你们去死,老奴也真不敢贪活……”
  “甄老师……”盼儿忍不住痛叫一声,把个老太监搂得更紧了。
  “……主子有难,老奴不敢惜命,可是老奴毕竟痴长了几年,有些事不能不多想一点。小姐,您且容老奴禀告:”说着,甄融又停了,像在等盼儿回音。
  盼儿意识到了,屏住抽泣,连连点头。
  “……且不说皇宫里有那么多的禁军,还有侍卫,就算您能闯到那皇上跟前,殿下在他们手上,您又能奈何?可您要是顾着殿下,那岂不还是飞蛾扑火?”
  甄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您也清楚,殿下宁可不要江山也不会舍弃您,照这道理,殿下上回为什么要忍下,跪着求您不要反抗?您不妨想想……”
  那日的情景,盼儿岂能忘记?当时她还对二哥有所埋怨,原来道理就在这嘴上。
  “那盼儿该怎么办?”
  水滴石穿,听了这些道理,盼儿能不明白,只是心里实在不甘。
  “难道就听任二哥受苦?您倒是说呀!”她见甄融并没急于接口,又补了一句。
  “……对不起,小姐,老奴只是在想,要不要让您去冒这个险?”
  听甄融的口气,很是为难。盼儿急了,为了二哥,还谈得上什么冒险不冒险呢?
  “甄老师……”她离开了甄融的怀抱,直视着他的脸。“您有什么好主意快说!”
  “这……”甄融依然犹豫,似乎还在权衡利弊得失,末了,只见他把缺牙的腮帮子紧紧抿了一下才说:“好吧,老奴如实禀告,还是得让小姐您来定夺……”
  “您快说吗!”盼儿真急了,连声催着。
  “哦,是这样的,小姐,您一到不就发现这几位在吗?心里一定很疑惑不是吗?”
  “您不是说爵爷想请二哥帮忙?也是为了……琪儿的事?”
  “不错,可没想到殿下竟也落得如此下场,看来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所以适才您还没醒的时候,老奴给两位爵爷献了一计,正在商量……”
  “唔?!”盼儿见甄融又把眼去找那几位,就担心打岔,不免又催了一声。
  甄融当然明白,慌忙把目光收回来:“……其实也是那个老办法,小姐您还记得在殿下反出南兖边关之前,曾派老奴去联络过姬景姬大王?濮阳城?”
  说到姬景,盼儿怎么可能忘记:“这些盼儿都清楚,您不用重复了……”
  “好好,其实老奴给这两位爵爷献的计,也还是到姬大王那儿去借一些兵……”
  “借兵?!”盼儿这能不懂?真要是兵临城下,人家还能不把二哥交出来?可自己毕竟还没试过,再说二哥为什么要舍近就远,避开姬景,她又不是不清楚。
  “不能先劫人?”真说出来,她有点胆气不足,主要是没把握,所以难免嗫嚅。
  噗嚯一声,肖正德那边先有人乐了,一看,原来是前番出来当幌子的那个彪形大汉。
  他见盼儿的目光带点质疑,便忍不住说:“打草惊蛇,偷鸡不着蚀把米都可能……”
  “……”盼儿想起他叫夏洪,甄融先前引介过,人是将门之后,当然瞧不起江湖那套。
  “不没试过吗?”盼儿的声音很小,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起姬景,她都有点怕,而且这种怕不同于以前。
  其实以前也不是真怕,只是厌恨,有哀有怒,哀是哀二哥的遭际如此不幸,连带她也只能忍声吞气,怒则怒姬景无比霸道,为了一己之欲毫无廉耻。
  直到人家明明已经擒获自己,却主动送她走,让人北上先救二哥,本来将信将疑,不敢置信。不料其后的一切,恰恰又被他预测个准,震诧之余,能不钦佩?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就油然而生,怕再遇见他,自己就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了。
  话说回来,二哥本来也是想跟姬景借兵,只是舍不得自己,才辗转北上,忍辱负重不说,还惹出这等麻烦。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猫见了腥能有老实的吗?要不是为了二哥,真想一把毁了自己的容貌,让所有人只想嫌弃自己。
  可这是气话,当不得真,再说二哥要看到自己毁容,那种痛苦不用自己想象都能体会得到。
  闲话少说,他们都在瞅着自己,必须尽快拿一个主意了。
  确实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决定,甄融大概也觉得他该说的话都说了,不再言声了。
  盼儿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种场面,竟然是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她表态。
  一阵不无难堪的沉默,盼儿只得自己打破它了。
  “甄老师,老……皇上真不会拿二哥怎样?”
  “要不老奴陪您去看看?”
  “看看?!”盼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又盯住了他:“这能去看吗?”
  心说您前番不顾一切地拦我,怎么这会儿又变得如此轻率?
  “唔,依您跟老奴的身法,自个儿囫囵进,囫囵出,应该不太难,只是要带殿下一块儿走,恐怕就没把握,殿下不会高来高去,在地面上怕是双拳难敌四手……”
  “这盼儿知道,一落地只怕不止四只手……”
  “所以想救殿下太难,就怕没救成反而害了他,再说殿下的脾气您比老奴清楚,他是宁折不弯的君子,尤其不屑蝇营狗苟的那一些,绝不肯偷偷摸摸逃……”
  “这盼儿也都明白,您就说怎么去看他吧……”
  甄融却并不以为然,继续顺着原来的意思往下说:“奴婢只是想禀告小姐,咱俩高来高去都无妨,但为了不牵累到殿下,只能偷偷的去,偷偷的来……”
  这还用说,盼儿不假思索地连连颌首:“那是当然……”
  然而没等说完,她自己又觉得有点不对:“要是一不小心,真让他们发现了呢?”
  尤其想到自己从冷宫出逃,也算提前踏勘好几遍,自觉万无一失,只没想到一墙之隔,外面竟还有一道墙,而且两墙间还有岗哨暗布。怪不得人说侯门深似海,这皇宫里面的水不用说肯定更深。再说逃得也急,高一脚底一脚,哪还分辨方向,只求每一脚不落空就是上上大吉,对路径更没有去记忆。
  另外甄融也不是北国的太监出身,指望他老马识途,恐怕也不现实。
  甄融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犹豫,笑了笑说:“老奴只是不敢欺瞒,一切还待小姐做主……”
  这下压力真大极了,都感到一阵乏力,不由得看了下身后的椅子,轻轻地坐下来。
  “您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