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04):盼儿
作者:
晒台农夫 更新:2021-12-12 12:17 字数:3615
也许从小就寄人篱下,盼儿自认已养成了倔强的个性,尤其是能够忍辱负重,绝不像别的女子一样,稍有不适,便是以泪洗面,除了哭还是只会哭。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现在正是靠眼泪保护自己,而不是从小练就的一身武艺。
这能不让人感到滑稽吗?要在从前,换做别人,她早该嘲笑了,挖苦了,鄙视了,唾弃了。可现在却是如假包换的自己,虽然不齿,可到头来还就只剩眼泪可用。
不能动手?她何尝不想动手?逃走?她天天就想逃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做梦都想赶快回到二哥身边,哪怕打她,骂她,她都乐意,只要不撵她。
可能动手吗?据她观察,那个皇帝老头充其量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有点马上功夫,行军打仗还能对付,江湖诸般怕都没有练过。兼之现在年老体衰,行动颟顸,要想弄他,哪怕周遭的大内侍卫全护住,自己也不必多费吹灰之力。
可能行吗?自己要是敢动这糟老头一根指头,还不是在把二哥往断头台上推?她宁可不管自己,也不能害二哥呀,如此浅显的道理,她怎么可能图一时之快?
再则逃走,那更简单,师父教的赤兔凌空乃是当世造诣最高的三大身法之一,自保脱身,绝对不用担心。可能逃吗?同样,自己逃了,抛下二哥怎么办?
打又不能打,逃又逃不得,那除了眼泪,还能用什么来保护自己?
总不见得自暴自弃,去迎合那位糟老头吧?那还不如直接去死,她简直不敢想象,除了二哥,要是再有一双男人的手来碰自己,一准会立马疯掉。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就宁可让路边土地庙里泥水中的那条毒蛇先来吻她了。
好在那位皇帝老头,似是天生就怵眼泪,只要看到她的眼睛里异常闪亮,便会止步,愣上片刻,然后长叹一声,甩袖而去,这样她就又能消停上十来天。
要说还真不是故意哭给人家看的,更没有想让人难堪的意思,只一想到空有一身武艺还要饱受凌辱,明明一生早许却是如此结局,心里想不怨也不成哪?
不过那糟老头也是值得尊敬,怪不得能当上皇帝,至少他没有强人所难,想必年轻时一定也是个谦谦君子,就像那位无冕大王姬景一样,虽然都好色,却都又不乏怜香惜玉之心。若是二哥将来必杀人家,她一定会为他俩求情。
只不知二哥为什么要婆婆妈妈,难道他的心里真的只有他的那么些抱负吗?
再往下她就不敢想了,她怕想坏了她的二哥。
说实话,有时候,她甚至有点同情那糟老头了。每次来,她一边往后躲,一边却不敢把目光稍有掉离。她注意到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跟二哥对自己动情的时候一样,二哥只要纵情了,那双眸子就会重归清澈。而糟老头每次都是强忍而去,真怕他会憋不住七窍流血倒在门槛上。
后来她跟这宫里的宫女熟了,才知道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四周如此一般的宫殿比比皆是,每个宫中都有一位望眼欲穿的妃子,她这里萝卜不当青菜不稀罕,可别的宫里却都一个个盼着呢。其实盼儿也不是对宫闱之事一无所知,毕竟自小也在个中长大,只是情急了,有一点灯下黑般的糊涂。
不管怎么说,盼儿至少不用为别人操心了。她只需为自己祈祷,但愿那糟老头早一天烦她。
宫里又配了个年长的嬷嬷,算是领班尚宫,她曾婉转地提醒盼儿,不管怎么出众的妃子,一开始如何得宠,只要老招主子嫌弃,早晚也会打入冷宫——尚宫嬷嬷当然是照着常理推想,本质上也是想为了自家宫里小主的好。
盼儿当然不会跟人想一样,忙问嬷嬷一般多长时间会招皇上嫌弃?这可难倒了人家,还像撞见邪魅似的多看了她几眼。这时盼儿才意识到自己又犯傻了,千人千面,百人百调,如此为难的问题,人家一时又怎能答得上来?
可盼儿毕竟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人,如此苦熬,总不是个事儿。
好在两个多月后,她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自己被打入冷宫了,据说还是因为受了连累。
一听连累两字,开始盼儿还以为是二哥得罪了皇上,二哥脾气坏,毋容讳言。尚宫嬷嬷又详细说了,才知道是宫里又出了一个替死鬼,自己则受她牵扯。
尚宫嬷嬷说,有人看到令兄将自己的妹妹贡送入宫中,皇上给了爵秩豪宅,能不眼红?还是你们南国的一群亡命之徒,据说那个新嫔妃闺名琪儿,也算个明白混账人,皇上前去临幸,不仅又哭又闹,还说自己已经怀孕了。皇上斥她撒谎,不料人却扯下一只帐钩,硬是把自己的肚皮拉了条大口。
后边的事不用说了,皇上还能不恶心坏?暴怒之下,就连这位也被打入冷宫了。
至于究竟有没怀孕,内医院派去的稳婆说成形了,可惜后来尚宫嬷嬷又说那稳婆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在当天就投井了,那琪儿的事就没人再敢提了。
只是尚宫嬷嬷实在有点看不明白,别的嫔妃要是被打入冷宫,没一个不是哭哭啼啼,死赖着不动窝,哪像这一位,不仅笑靥盈盈,嘴里竟还在哼着小曲?
老被尚宫嬷嬷瞪着,盼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便赶紧藏起了笑容,还含上一口气,让自己的腮帮子鼓起来,免得让人看到自己的酒窝都误会。
盼儿可不笨,知道尚宫嬷嬷不会向着自己,人就希望自己能被那糟老头皇上宠幸,真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宫娥太监都跟着好沾光。就怕她把自己这会儿的表现报上去,那糟老头说不定还要翻悔,那岂不糟透了?
所谓冷宫,也就是皇宫里面最靠边,最靠后的宫殿,少点装饰,不那么富丽堂皇而已。盼儿才不会计较这个,路边的破庙都能躺下,何在乎这么点?
只是她心里开始不安定了,她终于看到了宫墙,知道这与外面的世界仅一墙之隔了。兼之这儿是冷宫,大内侍卫对这里看管得也不如前面那片森严。
关键是与二哥分别得已有近百天,也不知他现在究竟怎么样?那天听说名叫琪儿的新人自戕,心里就打个咯噔。要说惹恼了这边的皇上,会不会加罪于她的娘家人?虽说临川肖氏一门跟二哥不对板,但遭际如此也够悲惨不是?
自己虽然还没走到这等极端,可总的来说也是拒绝了皇上,否则,人家也不会把自己打入冷宫不是?只不知有没有累及二哥,该不会又褫了他的封号,已经让他流落街头,说不定还会更糟,打入天牢,不也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更可恶的是尚宫嬷嬷也不来了,否则还真能托她打听一下。早先在前面,尚宫嬷嬷总能找相熟的太监去问,只要听见二哥每回都能上朝,她也就放心了。
可现在尚宫嬷嬷不来了,连服侍起居的丫鬟都撤走了,只剩两个看门的老太监,还有两个送饭的老太监,看自己就跟看牢房里的犯人,还能指他们帮忙?
就算人家肯帮忙,那一脸猥琐,只想揩她的油,自己也不敢指望。真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里是冷宫,派到这里当差混日子的除了自己还能有好人?即便他们中有人主动巴结,只怕打听回来的消息也不敢轻易相信的吧?
反正她得亲自出去一趟,不见上一面不可能放心。
反正在冷宫中除了一日三餐,也没人来打搅。趁着没人的时候,她还装作散步消食的样子,沿着四周溜达了好几圈,反正已经把地形踏勘了一个差不多。
虽然附近没有大内侍卫站岗,但是巡逻的还是有。她也探明,两个时辰一班巡游,专门沿着宫墙走。这里就那两个整天在门口不是唠嗑就是打瞌睡的当值太监,除此之外,偶尔会飞进来几只小家雀,叽叽喳喳,见隙觅食。
她决定挑个夜晚出去,尽量争取在天亮之前回来。只是现在二哥的府邸究竟在哪儿不知道,那倒也没关系,慢慢找呗,实在找不到,就在黎明前先回来,第二天晚上再去。邺城也就这么大,自己不早就有过半夜摸门的经验?再说二哥好歹也是幢王府,门头大的房舍,总不会比南国建康城还多?
想当初,师父教会了身法,自己跃跃欲试,曾在一夜摸遍了建康城的大小府邸。那是好玩,不说也罢,只后来让贵妃撞见了,才有所收敛不敢再皮。
拿定主意,便开始准备,只可惜此间不备夜行服,只能把裙裳稍微扎束下。
敲了二更,再听听外面那两个太监早没了动静,她便把预先留着的窗檽撑开了些,刚好自己钻出去。到了外面,再把窗檽放回,一切都在悄没声中。
第一步,先出宫墙,一个轻纵,手先摸到墙顶,一借力,脚下两个蹬踏,身子倒抡出去,屏住气,手再一推,一个空心筋斗就成了,自由的感觉也到了。
“谁?!”
“什么人?”
“那边有刺客!”
突然四下一片吼起,差点把人吓个半死。好在她已落地,否则都可能失手摔下去。半空中全不得力,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最好的身法也可能走了形。
既然落地,不假思索,凭着本能,就往黑影里蹿。摸实墙了,方才能定睛。
原来这宫墙外面还有一套宫墙,两套宫墙之间是夹道,三五十步就有一盏石龛落地灯,而每个灯龛旁边就有一个执戟的哨兵。肯定是两边的哨兵都发现了她,只他们也被她吓住了,一时不敢过来,反而聚在两头紧盯这里。
她藏身在一个月洞形的门龛里,这多少熟悉,这物件都为节气里摆花点缀所用。
这时候她才醒悟。怪不得里面看着防卫不严,原来墙外还有这么一道屏障。也只怪自己的脑子太简单,二哥平日里骂得不错,自己真实绣花枕头一包草。
要紧的是得在哨兵反应过来前赶紧离开。要不然他们手里都是长大家伙,自己赤手空拳可讨不得好。再说不仅现在人多势众,时间一长只会招来更多的。
闹出如此动静,回去是肯定不行的了,最好立马找到二哥,叫上他一起逃,要不然纵是自己逃走了,人就也会迁怒于他,那后果就不用谁再多想了。
可问题是现在怎么逃出去?外面会不会还有一道岗哨,再则二哥又该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