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01):兰子
作者:晒台农夫      更新:2021-12-12 12:17      字数:3298
  没想到灵堂布置好后,老半天没人来。兰子觉得不太对,不由得把眼睃着罗璧。
  罗璧自然明白,只是不好回答,便一边做领会状,一边也把眼睃向大门口。
  这会儿已算开吊迎客时分,自灵堂这造的中门,一路洞开,一直可以望到大门口的照墙。可这会儿这条贯通的门道,还真像条墓道,除了泥雕木塑般侍立两边的下人,别说人影,就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还真像落寞的墓道。
  按理说,当朝大公主薨了,又已开吊,举国上下都该络绎不绝地涌来才对,哪能如此冷清?大半天过去了,一个吊客不见,这本身就很是说明问题。
  罗璧虽然一直在江湖上潜浮,对于朝廷的做派,官场的规矩也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敢自诩通透。想着一定跟公主的死因有关,毕竟这里的人当时都不在现场,就是随她贴身的两个丫头芳儿与馨儿,也没能亲眼看到不是?
  想来一定是公主大大地忤逆了皇上,甚至可能是弑君未遂,方才畏罪自杀,假如真是这样,哪就别指望还有什么身后哀荣,准你如常出殡就算恩典。
  罗璧只能这么猜,自然不敢说出来。尤其是他注意到,公主殁后,兰子像是换了个人,仿佛公主没死,而是把自己的作派统统附到了她的私生女身上。冷傲专横,不怒自威,眸子里仿佛始终饱蕴雷霆,慑人的电光随时都可能迸发。
  然而兰子此时的目光明显是在向这厢质询,他也深知自己躲不了多久。关键是他还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兰子似乎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尤其是上了几次灵山之后,多少接触了吴老道些,就感到她对他的态度总有些微妙了。
  他无从知道吴老道究竟对兰子说过什么,但猜想那些情杀的风闻一定对她起了作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毋容讳言,她义母一家的仇恨就该结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他必须小心,自己再也没有撒谎的余地了,哪怕就算真没有撒谎,兰子也一定会多加吧咂。可问题是,现在确实不能实话实说不是?
  再往前溯,兰子那回从震泽不辞而别,恰是自己与王玉凤木子团聚之时,这不等于在昭示,兰子似乎对自己多少有点排斥,这让人更不能不小心了。
  罗璧内心自然着急,一边想辙,一边时不时偷觑一下兰子的神色,真希望能在他开口之前,她就能自己想明白,免得他说谎也不成,说实话也为难。
  好在他多窥了几眼,发现兰子的脸色在渐渐和缓,这让人庆幸,同时也更忐忑。
  其实还是附在兰子身上的郑艾在起作用,她当然清楚兰子的不安。可以说压根儿没准备好,兰子就被推到了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公主府实际上的主人,而那个闻讯赶来的驸马尹钧摆明了只想敷衍,所以根本不能指望他。
  问题是兰子哪有这等见识,就连她郑艾也只有在后世专业上的丁点知识积累,且不说内中舛误究竟多少,就算全部货真价实,也是根本成不了系统,从何指导兰子?因此她让兰子把莫成才派到前面,陪同尹钧一起对付外场,而将罗璧留在身边,就指望能够顾个问,参个谋啥的,免得临时抓瞎。
  现在看罗璧也是一种躲闪逃避的态度,自然心里更加没底。好在郑艾总算多读那么些年的书,智慧的千年积淀非同小可,还是她先猜出了那种可能:“也许人们都在等待,公主暴卒的缘由,他们不得而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兰子也不是一点没有怀疑,只是觉得自己记忆中的外公不会那么不堪,虽然她与外公相识并相知的时间很短。兼之还有那位同样被后世之魂附身的老太监,他也应该不是那种人。她的腰间就系着人给的腰牌,那分明是一种仁义,一种关爱,没有索求,他就主动赋予,怎么可能跟残暴对得上号?
  即便生母闯宫,对外公皇帝多有开罪,稍加惩罚难免,但要置人死地很难想象。唯一的可能便是公主自觉活不下去了,可惜无从知道她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圣旨到!”兀地一声,打断了兰子的思索。
  兰子突然松了口气,也许大家都在等着这一刻吧?是好是歹,总算有个结果了。
  兰子循声望去,只见有人已经转过门道最尽头的照墙,一溜小跑在往里走。
  “小姐!该到垂花门外去迎!”这时候芳儿说话了,看来这些天她们在公主府都没白呆,兰子就盼着时不时有个人来提醒,免得自己懵懂闹出点笑话来。
  来人已经站定在垂花门外,原来还是汪溥亲自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待到兰子看清,不禁呆了。竟是太子到了,乍一看还当是皇上外公亲临了。
  玉树临风,挺拔俊伟,只是比外公年轻了许多……
  如此两位同到,兰子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小姐,跪接!”芳儿当然知道小姐不熟悉这套,早就紧贴她站定。
  兰子这才醒悟过来,一看尹钧已经跪在一边,也就扑地跪倒:“民女兰子接旨!”
  “皇上口谕,著肖芷兰登录牒册,封为永兴郡主,袭替兴国封禄……”
  “兴国?!”这是一个从没听闻的名号,出来接旨的人听了都一愣。
  却见汪溥微微一笑,也不接茬,顾自把手里的黄绫卷轴展开了,大声开念:
  “……问我诸姑,实惟贞元。迄於我皇,圣敬弥敦。兴国之德,如玉其温。兴国之庆,如何浑浑。贵不召骄,富不期侈。是此四者,倏相首尾。自古名士,或泥於此。孰谓帝子,超脱摆弃。妇职是勤,夫言是指。淑德柔风,天下倾耳。幽石显笔,流于千祀。是颁谥号:庄淑,追封兴国公主。钦此……”
  一则全是兰子不太熟悉的四六骈体,二来汪溥的公鸭嗓也实在不敢恭维,声音小点还能听得清,高声大气,就比鸡飞狗跳还难听。故而弄了半天,兰子就听明白了最后两句,一谥号,二追封,这等哀荣搁史籍上也可算是独一份了。
  兰子当然惊讶,她万万没想到外公会对她的母亲这般好,不管母亲与外公究竟有多大的怨仇,外公能够做到这样,也是无可指摘的了,谁能不感动?
  只是躲在她大拇指上的郑艾偷偷乐了,心想这扈莱还真有一套,据她所知,数千年的中土史里,公主身后获得谥号的只在唐朝,离当下还差几百年呢,而且只有两三位。只是手边没确切的资料,无从查证,但总觉得这谥号也是在剽窃。
  同时私底下也不免悲哀,后世要想达到古人的文字水平,除了剽窃也就剩剽窃了。记得有一次参加炎黄大祭,据说当地政府还曾花大价钱请了一大堆名校的教授捉刀弄祭文,虽说自己还写不到那般,但也庆幸自己至少没参加。
  整一篇四六打油诗,站在祭祀队伍中,肃立聆听,她几次都差点忍俊不住。
  “小姐,赶快谢恩哪!”又是芳儿提醒,她都激动得快哭了。她更听不懂那文绉绉的圣旨,只知道全好事,这样就不怕城门失火,殃及她这池鱼了。
  “民女兰子感谢圣上不罪之恩……”
  “好了,兰子,快起来吧!今后也不用再民女民女的了,您是名正言顺的小郡主了……”
  说着,汪溥还特地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兰子能不明白,她和这位公公身上都还各藏着一位,这深深一眼该是人家在彼此对望,可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上。
  “多谢公公错爱……”兰子倒是真的感激,不由得想到盼儿,她一定会跟她一样高兴,不仅会为她重列皇家门墙而开心,也会后悔当初错怪了她的外公。
  兰子接过黄绫卷轴,要让汪溥坐。汪溥说自己去灵前行个礼就走,怕皇上一会儿就有事。兰子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就陪他进去尽了礼,又送出来。
  只是送到半道上,兰子停住步,用眼色驱退了跟在后面的芳儿她们。
  “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兰子心想,既然你我的关系已经不是如此简单,那也就没有必要太客气了。她急于知道生母的真实死因,而藏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位也应该不会反对。
  等到周围人都退开,兰子才压低声音问道:“扈先生,我们都想知道原委……”
  也不知是扈莱,还是汪溥,反正老太监的神情好像有点不情愿,只见他望了望四周才说:“对不起,小郡主,想必她也曾告诉您,我们不能就这么接触……”
  兰子当然清楚,他们这些后世之魂不愿当时不相干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但这会儿就不能通融了,也压根就没想跟自己身上的那位商量:“请给我真相!”
  那语气斩钉截铁,丝毫不容商量。老太监看了她一眼,才叹了口气说道:“小郡主请恕罪,奴婢斗胆问一句,您总不会怀疑是我们,您外公亲手杀了您母亲?”
  这毋容置疑,兰子自己就已否定过,所以她也不可能直接回答。
  汪溥见她像是被问住了,便垂下本就耷拉着的眼帘,看着地上说:“奴婢的人已经来报,公主闯宫之前,是从临川王府回来,而当时在王府的人中还有小郡主。只是无从得知你们究竟在那说过什么,只奴婢亲眼看到公主的情绪很坏……”
  这些兰子焉能不知?只是不愿多想而已,汪溥娓娓道来,她的眼泪也就跟着慢慢沁出。
  “对不起,奴婢没那个胆指摘谁,只是想禀报您,有些事情再追究已经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