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城(天乙)
作者:
浮云过客 更新:2021-11-28 22:53 字数:4270
这几日,天乙每天晚上去练驭冰术,白天还得骑马跟着老氐人一起东行,因为刚学会骑马,之前还全神贯注,但几天下来,渐渐熟悉了,又加上实在太疲倦,竟然伏在马背上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此刻,他正盹儿着,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斜,突然身上一空,心中暗叫糟糕,清醒了过来,却为时已晚,眼见就要摔下马去,却被人一扶,躲过一劫。
天乙抬头看了看,是木姊珠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挠挠头,说道:“多亏你了,不然又要摔个七晕八素。”
木姊珠笑着说道:“咸爷爷也真是的,干嘛不能晚上教你,非要弄个通宵。”
“哈!要不是老沧树天天通宵圈着他,你两指不定谁已经钻了谁的帐篷呢!”木姊珠的话被旁边赶路的其他人听到了,人群中一个老氐人忍不住插话打趣,引来一阵哄笑。
“呸!”木姊珠转头对说话的人说道,“你倒是想人钻你帐篷呢!可没人肯!”说完又指着那人周围的几个人说道,“你们晚上可把裤子扎紧,小心小心!”
周围都是些大男人,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又是一阵哄笑。
天乙见大家说得热闹,忍不住凑上前去,大声对木姊珠说道:“要不今晚,我跟咸爷爷请个假?”
哄笑声音更大,木姊珠扬起手中的马鞭,说道:“想得美!”话音刚落,一鞭子抽到天乙的马屁股上。天乙大叫一声,抓紧马鬃,瞬间胯下战马已冲出去数米,所过之处,大家看他手忙脚乱的姿势,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木姊珠也策马追上了他,喊道:“你不要那么紧张,你紧张马儿是能感受到的,它也就会紧张,你放松!”
松你个大头鬼!天乙心中大骂,却不敢张口说出来,只怕一说话精力一散,就摔下马来。
跑了良久,眼看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木克,木姊珠勒住了马,天乙的马也渐渐放慢了速度,木克说道:“你们来了!”
但天乙却一言未发转头看着木克,马儿却小跑着经过木克身旁,又往前走了。
“他怎么不停……”木克问道。
木姊珠忍住笑,说道:“他可能不会勒马!”再次纵马赶了上去,一把抓住马鬃使劲儿一扯,马儿吃疼,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天乙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头,又拍了拍马脖子,对木姊珠说道:“它可能有别的想法!”
木姊珠噗嗤一笑,说道:“看来要跟咸爷爷说一下,先得教你怎么骑马。”
说完将马脖右侧轻轻一拍,马儿立刻走到左边,让出路给赶上的木克。
天乙这才点点头,说道:“大统领!”
木克不回答,却使劲儿拍拍自己胸口,说道:“你好歹也是左领了,怎么不行捶胸礼?”
天乙满不在乎说道:“什么左领,就是一个傀儡!”
“所以你要努力不当傀儡!”木克说道。
“咳!我无所谓!”天乙回答道,“傀儡就傀儡呗!”
“你……”
“爹!”木姊珠阻止了要发火的木克,摇了摇头。
木克也知道此事急切不得,所以经此提醒压住自己火气,说道:“你是应许之子,将来势必要带领老氐人走向复兴!”
天乙心里大不以为然,总觉得这占卜之术并不可靠,何况自己并不想带谁复兴,也没有那个本事,但这几日他已经发现,所谓预言,老氐人们看得很重,之前木姊珠就因为自己说了两句不可信之类的话而整整一天没有理他,所以他此时只挠着头,却不说话。
木克见他并不认同,也知道这事强求不来,索性不再提,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瓶,递了过去,说道:“拿去!”
天乙伸手接过,看了看黑陶的瓶子,又打开木塞,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呛得毫无防备的他连打了几个喷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虽然难闻,但却是去腐生肌的妙药!”木克说道,见天乙还没反应过来,又说道,“尤其对皮肤重生,很有效果!”
天乙点点头,木姊珠见他依然不知道木克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催马走到他旁边,说道:“走吧!”
“走哪儿去?”天乙深怕马儿又跑,赶紧抓住马鬃,问道。
木姊珠对着后面不远处的一辆二轮马车噜了噜嘴,天乙这才明白过来,那车里养着的是沧树燮和沧树陨两兄弟。
“你不是不想做傀儡吗?”木姊珠说道,“不想做傀儡就得有人支持!现在只有一个咸爷爷跟你在一边儿,他老人家虽然德高望重,但却不理族务,所以,快去吧!”
天乙摇摇头,说道:“谁说我不想做傀儡的?”
木姊珠瘪瘪嘴,将手一摊,说道:“拿来!”
“干嘛?”天乙不但不递过去,反而把瓶子往怀里一缩。
“你不去!我去咯!我替你送去!”木姊珠说道。
“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去了?”天乙说着笨拙的拍拍马脖子,马儿倒也听话,居然慢慢扭转马头。
看着马儿彻底转过了身,天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说我并没有不想做傀儡。”
说着和木姊珠两人一起走向沧树燮兄弟的马车。刚走到车前,却被两个沧树擎的族人赶过来拦住,喝道:“你想干什么?”
天乙说道:“我上车看看伯父和仲父。”
他是沧树狼的义子,因此这样称呼沧树燮和沧树陨。
“哼!伯父?仲父?也是你叫的?”
天乙扭过头,却见沧树岚领着几个人纵马赶了过来,说道:“别说你不过是沧树狼的义子,就算是亲儿子莫跋也不能这么叫!他当年早已和他们两个断绝兄弟之情!”
正说着,只见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了,沧树燮赤膊坐在车上,那时候没有纱布,为防厄烂感染,一般伤口都裸露在外,虽经医师处置,但仍然皮肉相杂,血肉不清。
他看了看沧树岚,又看了看天乙,说道:“当年要我们断发纹身,是父亲的意思,与三弟无干!”
沧树岚见燮发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退到一旁,沧树燮说道:“你有什么事?”
天乙取出陶瓶,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木克大统领让我转交两位的药,说是对去腐生肌最有效果!请两位涂上试试。”
“有劳他了。”沧树燮说道,“我兄弟本想左营事毕,就去拜见大统领,怎奈受了这个伤,你就带为转告敬意吧!”说完正要伸手去接,却被沧树岚抢先一步,抢过瓶子。
“你干什么!”沧树燮突然暴喝一声。
沧树岚一愣,没想到沧树燮冲他发火,只好说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药!”
一直在旁边碍于左营内部事务没有说话的木姊珠,此时再也忍不下去,说道:“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爹要害他们吗?”
沧树岚一时语塞,悻悻说道:“那倒不是!”仍然揭开瓶塞闻了闻,这才递给沧树燮。
沧树燮接过瓶子,说道:“你去告诉你爹,让他把马车周围的人撤了!”
“可是这些人是来保护两位的!”沧树岚说道。
“我们自有族人保护,不劳你爹费心!”沧树燮说道。
“可是爹说了,两位远道而来,一定要……”
“怎么?”沧树燮突然声音一变打断了他,怒道,“这些人是派来保护我们的?还是监视我们的?还是软禁我们的?”
沧树岚不知如何回答,偏偏这时候木姊珠又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对啊!你看看你们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我们还没走近马车,就哗啦啦过来这么多人,两位叔叔难道是什么囚犯吗?”
沧树岚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再说,只得说道:“等我去禀告我爹。”说完也不等人回答策马而去。
沧树燮看了看还在车旁的木姊珠和天乙,说道:“多谢你们的关心!”说完竟自放下帘子去了。
远古的平原和现在的平原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平原沃野千里,农田万顷,远远望去,一望无际,地形十分平整,甚至没有一点点起伏,这景象,是数千年来自然环境的变迁以及人们征服、开发、整改、耕地化的结果。
三千多年前的夏西平原,往西北望去,是一整排巍峨的雪山,绵延不绝,平原上随处可见突出的山丘,最高的不过两三百米,小的不过十来米,有些地方河流密布,形成河网,这是必须避开的地带,因为河网之间就是沼泽,这些沼泽远远看去,和草地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因为河水对土壤的不断侵蚀,原本的植物和深陷其中的动物尸体逐渐腐烂,形成淤泥,一旦落入便再难生还。
此时老氐人的队伍小心翼翼的绕开前方大片的沼泽,形成一个弯延向前的队伍,绕过一座山丘——山丘往往标识沼泽的边缘。
天乙正策马走着,木姊珠突然又是一扬鞭,说道:“看你这笨样!”马儿这次学乖了,不等抽到,即刻撒开四蹄,往山丘上飞奔。天乙这次竟不慌乱,上身紧贴马脖,任凭它疾驰,居然十分顺畅,木姊珠果然说得对,人不紧张马儿自然也不紧张。山丘并不算高,不一会儿就到了顶端,马儿在上坡路上一顿疾驰,大概也累了,自己停了下来,天乙这才直起上身,深吸一口气,举目四望,发现下方竟然有一座城。不,确切的说,有一座弃城。夯土的城墙到处都是缺口,墙头长满了杂草,城内房屋多以坍塌,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也让人感到死气沉沉。
“那座城原来叫滨城。”拍马赶来的木姊珠说道,“以前是我们的祖先虞人居住。”
天乙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所以转头看了看她,忍不住问道:“你们和广都城的虞侯是一族的人?”
木姊珠点点头,说道:“原本是一族的人。”
“那怎么你们变成了老氐人?”天乙问道。
木姊珠却不回答天乙的问题,说道:“当年这座城是虞朝的第二大城,城中住着上万人。但夏人西侵,破城之后,却没有留下一个活人。”
说着她又指着远处,说道:“你看城中街道上……”
其实不用她说,天乙早就已经注意到街道虽然早被野草藤蔓覆盖,但藤蔓之中却有一些白色的东西,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那是累累白骨!当年虞人哪一个没有亲人在此城中!”
天乙不仅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深仇大恨,虞侯一部居然接受了夏王的册封。知道氐字怎么写吗?”木姊珠突然一问,天乙自小就在泥浆里摸爬滚打,哪里去学识字,只好摇摇头。
“氏字下面加一点!我们木克部、沧树部、还有扎吉托部立下誓言,绝不接受夏王册封的氏号,所以在氏字下面加一点,表示永不称氏!”
天乙点点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段恩怨。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夏王就没有追杀你们吗!”
“哼!我们回到了祖先居住的山里,”木姊珠说着指了指西北的雪山,“他们哪里敢去!”
天乙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废城里的断壁残垣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仔细一看,竟像是一个人影,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一个人影,竟有十几个人影。天乙往他们那个方向一指。
木姊珠“咦”了一声,他便知道并不是自己眼花,木姊珠也看到了。
“我去看看。”天乙说道。
“别去!”木姊珠阻止,“那是禁区!”
“什么意思?”天乙问道。
“城中万人横死,死后亡魂聚集,戾气弥漫。老氐人的规矩,路过此城,拜而不入。”木姊珠说道。
天乙好奇心本来就重,此时一座几百年的空城里面居然有人,哪里还抑制得住,说道:“我又不是老氐人!”一边说一边催动坐骑,疾驰而去,这一次是下坡,但他坐在马上竟然丝毫不觉得害怕。
“你别去!”木姊珠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但对天乙来说却如同耳旁风过。
滨城是禁区,这是数百年来氐人的规矩,即便大统领之女,也不能轻易违背,因此木姊珠和随后跟来的护卫只能看着天乙策马而去,空自着急毫无办法,又怕他还想寻找妹妹借机跑了,木姊珠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去找沧树咸。他是鹰眼人,不理族务,自然也不受族规束缚,这是老氐人给通神之人的最高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