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魅之初心(十五年前)
作者:
浮云过客 更新:2021-11-28 22:52 字数:5591
夏商之际,使用的钱,就是贝壳,一是因为它便携,二是因为它稀少,三是因为它不能仿造。贝的价值极高,十贝为一串,两串为一朋,一朋贝足够一个普通人一年的花销,因此现在的汉字,凡是与钱有关,基本都带个贝。比如货、财、赢、贡、贪、贾。
当简离把他手上的那一个贝壳放在桌上的时候,冷淡的老板立刻堆满了笑脸,这贝足够支付他以前欠下的钱,以及他以后好几个月要喝吃下的下水。
老板堆着笑脸,伸手就要去拿贝,却被简离抢先一巴掌按住,对老板说道:“可以清账了吧?”
老板佯怒道:“清什么账!难道小店是什么黑店吗!居然要一贝才能清账!是小店欠着您的帐啦。”说完嘻嘻一笑。
简离哼了一声,这老板还不算太贪,挪开了手掌。眼看老板又要把手伸过来,他说道:“慢着!”
老板说道:“您还有什么吩咐?”手却并不离开已经碰到的贝壳。
“五个月!每天一满碗猪肝猪肚!”简离说道。
“哎哟!我的祖宗。我们讨口饭吃不容易,五个月不是亏死了?”老板边说边笑着就把贝壳拿起来揣进了怀里,“今天您吃多少算多少!三个月,三个月就差不多啦!您说行不行?”
简离素来不愿与人讨价还价,并不说话,见老板还站在那里,不由喝道:“那你倒是去煮啊!”
“是是是是!”老板连声应承着走了。
突然旁边走来一个衣衫破烂的鼠民,凑到简离席边,也不敢坐,站在旁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哥哥。”
简离一扭头,是宗都出了名的鼠民,叫鼠三儿,每次见到简离都哥哥,哥哥的叫得亲热。
“干什么?”简离问道。
“三天没吃东西了,哥哥。”鼠三儿捂着肚子说道。
简离白了他一眼,说道:“坐下吧。”
“哎哎!”鼠三儿答应着一挥手,旁边街上冲出来二三十个鼠民,都涌了过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老板拿着勺就冲了过来,举起来就要打。
“干什么?”简离喝道,“都是我兄弟!今天我请客!”
其实老板也不是真打,开门做生意的,最怕是什么?就是穷人。今天你打了他们,以后就别想开门做生意了。这就是老话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老板就等着简离这话呢,他话音刚落,老板立刻接了话头:“这可不能算今天包的啊!刚才说好的是你吃多少我包了,他们吃的,可得另算!”
简离一拍桌子,抬头瞪着老板,倒把老板吓了一跳:“你废什么话?我说请客,我说让你包了吗?吃多少算多少!还不快去煮!”
老板这才又满脸赔笑,点头哈腰的去了。
鼠民们纷纷去其它席上坐着,却见简离又是一拍桌子,怒道:“你们干什么?把案几端过来,都给老子坐一席!”
鼠三儿说道:“这怕是不妥吧?哥哥你是六师将军的嫡子,我们这些鼠民……”
“少他妈废话!鼠民怎么了,我家上数八代,说不定也是鼠民呢!”简离说道。
“嘿!这你就说笑了。你家上数二三十代,也不是鼠民呀,谁不知道六师将军简氏太祖垂,就是舜帝的司空啊!”鼠三儿说道。
“啧啧。你小子还知道得不少啊?”简离说道。
“嘿嘿!不是我知道得多,是六师将军是什么存在啊?在宗都,可以不知道夏王的祖宗是谁,但谁能不知道六师将军的祖上是谁啊!”鼠三儿说得口沫横飞。
“呵!好大的口气!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么说,就不怕传到夏王耳朵里,治六师将军简伯忽一个谋反之罪吗?”
简离本想叫他们闭嘴的,但背后这个女人这么说,他要再喊闭嘴,显得六师将军府太没骨气了。所以他并不接话,看着愣住的鼠三儿和一帮鼠民,喝道:“让你们坐过来,听不到吗!”
鼠民们这才扛案几的扛案几,抓席子的抓席子,纷纷凑了过来,旁边本有两三席吃客,见了这些鼠民,都露出厌弃的表情,若不是碍着简离的身份,早就破口大骂了,此时只能结账走人。唯独刚才说话的女人还没有离开,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走了过来。
只见她额头上戴着个银色额饰,中央插着三根白翎,脸上戴着个红色的面巾,脖子上戴着个红色的项圈,项圈拉出两根红布,挡住胸口和下面,右腿和右臂上都缠着一个红色的圈饰,脚上却什么也没穿,就这么光脚从泥地里走来。虽然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从她的身材,也知道模样必定倾国倾城。
鼠三儿咽了咽口水,却听那女人说道:“小哥,你且坐过去点儿让让我。”
鼠三和那女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心都化了,骨头也酥了,心里想着好好好,让让让,但就是挪不开步子。
“啪!都给老子滚一边儿去!”简离又是一声暴喝,反倒把被迷住的鼠三儿和一众鼠民都给震醒了。
鼠三儿有点儿遗憾不能挨着女子坐,又生气简离一会儿让他们过来,一会儿让他们走的,愤愤的招呼鼠民坐到了一边儿,他不知道,刚才如果不是简离暴喝,他们的小命,今晚就交待在这里了。
女人坐了下来,看了看简陋的食肆,看着简伯离说道:“堂堂六师将军府的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老板端着两碗下水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桌上,一只眼睛却盯着女人的酥胸,移不开目光。
女子抬头看了看老板,说道:“你愣着干嘛?快去煮啊,你看他们都还饿着呢。”
老板张着嘴点着头,恋恋不舍的说着“是是是”转身走了。
简伯离推了一碗给女子,又端过一碗,闻了一闻,这才说道:“堂堂侧妃娘娘,不也到这里来了么?还穿成这样,就不怕夏后治罪吗?”
“怕呀!就是因为怕,所以才带着面巾呀!”妺喜说着却用手扯下了面巾。
旁边鼠民全悄悄地围了过来,看到妺喜的脸,果然倾国倾城,又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上。
当你想不明白一件事的时候,就不要去想。这是简离一贯的做法,此刻他就想不通妺喜为什么要到食肆来,所以他就不想,却大口吃起下水来。一整碗的下水,片刻功夫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他一抹嘴,看着妺喜前面一动没动的碗,说道:“你不吃就给我!”
妺喜眼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简离,闻言只是伸手将碗推了过去,叹了口气说道:“姐姐说得对。”
简离没有说话,端了碗,拿了筷子,又大口吃起来。但妺喜虽然听到了他做这些动作的声音,眼中却没有看到这些动作,只看到了简离英俊的脸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似乎定格在了刚才问她要碗的那一瞬间。她又继续说道:“时间是会停止的。”
简离呼噜呼噜已吃了半碗,只听妺喜又说道:“当你喜欢的人在你面前的时候,时间是会停止的。”
简离把碗重重放在桌上,抹了抹嘴巴,说道:“你姐姐没告诉你别的吗?”
“什么别的?”妺喜傻傻地问道。
“时间停止过后,你会发现你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你的面前了!”说完“嗖”一声,飞奔了出去,转眼消失在巷道中。
妺喜微微一笑,这小子是真皮!一发力追了出去。魅有一种本领,能闻到人身上的精气,无论男女,每个人的精气味道都是有区别的,所以对魅来说,找人是轻而易举的。
妺喜追进一条无人的巷子,只见简离盘腿坐在巷尾,夔琴已经摆在了腿上面前。
妺喜缓缓走了过去,摇摇头,说道:“在王庭,你伤了我,是因为我没有防备。现在,你是伤不了我的。”
“这么说,你果然是魅了?”简离抬头问道。
妺喜仿佛不愿低头看着简离,也学着简离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平视着他,说道:“这还用问吗?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离问道。
妺喜又是一笑,说道:“手持夔琴,自然是夔士咯。”
简离摇摇头,说道:“知道我是夔士,你还敢追来,看来是真的觉得我打不过你。”
妺喜看了看他,说道:“是的,你打不过我。就算你能打过我,我也一定要追来的。”
“为什么?”简离倒是有些好奇,既然打不过索性双手离开了琴弦。
“哎!怎么老问?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妺喜说道。
简离哈哈一笑,说道:“收起你的魅功!对我没用。”刚说完,忽然看到妺喜眼中异彩一闪,自己仿佛坠入了五彩斑斓的天空中,身子轻飘飘的,心却空荡荡的。简离眼见自己心智要失,扬手拨动武弦,琴音一起,神台皆明,简离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妺喜说道:“看。我之前可没施展魅功,说的都是真话。”
简离揉了揉眼睛,说道:“乖乖不得了,差点儿就被你迷进去了。要不是我有夔琴,只怕已经被你魅了。”
妺喜嘻嘻一笑,说道:“你以为是夔琴唤醒了你吗?要不是我停了魅功,你哪里出得来?”
简离撇撇嘴,说道:“吹牛吧你就!”
“怎么不信!”妺喜皱眉问道。
简离拍了拍衣角,说道:“你看啊。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妺喜点点头。
“你又能魅惑我,对不对?”
妺喜又点点头。
简伯离一拍腿,说道:“所以我说你吹牛啊!你要是喜欢我,就希望我能喜欢你,对不对?”
妺喜再次点点头。
“那你直接魅惑了我,让我喜欢上你!不就行了吗!”简离说道。
妺喜愣了一愣,说道:“对哦,我真蠢,我直接魅了你不就行了吗?”说完眼中异彩又是一闪。
简离吓了一跳,以为她真的又要施展魅功,两手往琴上一放,准备应战。
妺喜说道:“你这人真是有趣,还帮别人出主意怎么害自己的?”说完自己噗嗤一笑,说道,“我尽量,不用魅功魅惑你。”
简离耸耸肩,说道:“就是这么耿直!”话音刚落,突然双手触弦,往外一挥,一曲《离恨》应手而出。这次又是趁妺喜不备,而且比之前距离更近,又是专门冲着妺喜去的,妺喜虽然倒飞数十步,再次心脉受损,要放在平时,此刻她早怒气勃发,将偷袭的人立毙于掌下了,但此刻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就想落下泪来,这感觉却是她从来没体会过的。不过曲声不断,音波阵阵攻来,不容她多想,先是运气魅功护住心脉,双掌平推,用魅力在袭来的音墙中劈开一条通路,反身冲向简离,眼看将到,变掌为爪,本来纤细的手指化作黑色利爪,眼见要将简离连头带脸抓得粉碎,却突然停在了简离眼前。
简离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看着几乎挨到脸上的利爪,心中有些恐惧,琴音也随之停了。
妺喜看着眼前的简离,自从今日白天被琴弦伤了心脉,每次想起他,总有初心扰动的感觉,这感觉逼得她不能自己,非要见到他不可,但现在自己见到他,这扰动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强烈。她现在总算能体会到魅看到幽冥王的感觉了。也许她说的关于魅的初心都是真的。
人能化为魅者,是爱之深者,爱恨至深,所以怨怒纠集,形成隐魅,夺其魂魄。所以爱情,正是“魅之初心”。一旦成魅,初心藏于内心最深处,轻易不能扰动。魅以魅惑人心,吸人精气而活,时间越久初心越远,所以魅是很难对人再动爱意的,但一旦动心,这情感却比常人更强百倍,对方若有回应,两情相悦时,幸福是百倍;对方若不回应,会为人背叛,痛苦也是百倍。
魅看着简离,依然犹豫着此时要不要痛下杀手,免得将来痛苦百倍。
“喂!你干嘛这样猥琐的看着我啊!”简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把琴拿过来遮住要害。
妺喜这才惊觉自己盯在了那里,脸上居然一红。利爪重新变回纤纤手指,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的,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脸红的一天,这感觉真是奇妙,能躲体会体会也是好的,一旦发现自己快不受控制了,我就杀了他!妺喜暗自拿了主意,说道:“你看吧,都跟你说了,你伤不了,你却偏要试。”
简离叹了口气,满不在乎的说道:“总得试试吧!”
妺喜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也对。换我也要试试。”
简离微微一笑,这魅还挺实诚的。
妺喜说道:“你还试吗?”
简离摇摇头,说道:“偷袭都伤不了你,我还试什么呢?”
妺喜点点头,说道:“明智!”说完突然一把抓过夔琴,简离大惊,伸手去夺。
妺喜把琴往旁边一闪,说道:“干嘛!我帮你把琴背回去!”说着已经闪到简离身后,把琴挂了上去,又说道,“看把你给小气的!”说完又伸手一拽,把简离拽了起来,又挽住他说道:“走吧!”
“干什么?”简离伸手退掉妺喜的手,说道,“走哪儿去哦?”
妺喜也不勉强,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到哪儿就到哪儿啊!”
简离突然凑近妺喜的脸,疑惑地问道:“你真的是只魅吗?”
“啊?怎么了?”妺喜背着双手,脸往后退了退,免得被简离碰到。
“魅不是应该很有魅力,很会勾引男人吗?你装什么清纯啊?”简离说道。
妺喜把手一摊,说道:“我都说了,不会对你用魅功的。这就是不用魅功的我啊,并没有装什么。”
简离将信将疑,说道:“那好吧。”说完转身慢慢走着,突然转过头,看到也停下来的妺喜。
“你干嘛?”简离问道。
“不干嘛啊!跟着你呗!”妺喜说道。
“跟我去哪儿啊?”简离惊讶地问道。
“你上哪儿我上哪儿啊!”妺喜说道。
“我回家!你不能去!”简离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去?”妺喜问道。
“因为我妻子在家里啊!”简离觉得有点儿冤,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话说出来感觉做了什么似的。
“哦!”妺喜明白了,“你是怕她生气?就像夏子生我的气一样?”
简离还没说话,妺喜突然怒道:“我去杀了她!”说完一闪,便没了踪影。简离大呼不好,拼命往家里跑,但他的速度哪里赶得上妺喜,食肆离他住的地方又远。他气喘吁吁的跑着,离他家还有半里远的地方,只见妺喜斜斜的靠在一幢石屋的墙上。简离奔过去,怒道:“你把她怎么了!”
妺喜摇摇头,说道:“没怎么啊!我都进不去!”
简离寻思着什么进不去,一转过角,就看到一队黑甲军将自己家团团围住了。
简离看着妺喜,妺喜眼睛一瞪,说道:“看着我干嘛?黑甲军是你简氏的私兵,又不受我调遣!”
简离想想也是,不再理她,往家里走去,只见妺喜却跟了过来,说道:“你放心,我不杀她。你喜欢她,我喜欢你,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简离挠挠头,又摇摇头,觉得自己要疯!加快了脚步!
妺喜嘻嘻一笑,说道:“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什么见!”简离转头说道,哪里还有妺喜的踪影。
眼见走到门口,只见为首的是陶故,也算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说道:“陶叔,你们这是干嘛?”
陶故说道:“奉六师将军之命,这两天看住你,不能让你跑了。”
见陶故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离“哎呀”一声,不由分说拉着陶故走到一边儿,说道:“陶叔你干嘛?”
陶故说道:“我也没办法呀!你爹这次动了真怒,下了严命,绝对不许你带着擭儿跑了,谁要失职,鲸面,流配四荒!”
简离还要在说什么,突然想到黑甲军在这里围住,正好可以防止妺喜冲进去,岂不是很好?自己着什么急呢?老爷子也就说说气话,过两天自然好了。
想到这里,暗暗点点头,拍了拍陶故的肩膀,说道:“那陶叔辛苦了!”转身走到门口,踹门而进。
留下陶故一个人在那里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