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贞人觋旅(天鬼)
作者:浮云过客      更新:2021-11-28 22:52      字数:4654
  三千多年前,人们称满月为望,望前七八天,月亮由半圆到圆,称为生霸,“霸”、“半”二字原本同音,所以所谓生霸,就是生半,意思是后半的月亮逐渐生了出来;既望之后,月亮由圆变缺,直到变成一个半圆,就是农历十五到二十三,这段时间古人称为死霸,死霸就是死半,是指一半的月亮逐渐死去。魅族大概与月亮颇有渊源,因为每逢生霸这段时间,她们不需进***气随月圆越来越盛,到既望之日为最盛,但死霸之时,随着月亮的光辉逐渐暗淡,她们的精气也在衰减,这时便需要以人的精气为食,否则死霸一过,月光逐渐衰微,她们也将衰微,若还不能进食,就活不过次月的朔日(每月初一)。
  这也是魅坚持要求走沱水的原因,因为人若栖息,必要近水。自从既望遇到鱼凫一族之后,至今已过五天,平原上却未碰见一人,魅正后悔离开时应该抓走一个鱼凫族人,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人。魅大喜,对天鬼说道:“你可不能阻止我了!”
  天鬼点点头,他这几天看着魅脸色越来越苍白,红发逐渐变淡,也是有些着急,哪里还会阻止她呢,但他仍然说道:“如果能留他性命,就留他性命吧!”
  “那些人食豸食牛羊,也没见你阻止他们杀生呢?”魅的意思,猪牛羊之于人,就同人之于魑魅魍魉。
  天鬼无言以对,良久方说道:“那也……不太一样。”
  “怎么不太一样?”魅问天鬼,眼睛却直盯着来人,夜色已晚,她估摸着来人也该看到她和闪着冥火的天鬼了。虽然古人多见鬼,但荒郊野外遇到鬼,旁边还有个魅,那也是要落荒而逃的。
  来人越走越近,装束却与夏人和平原人都有些不同,他大约二十岁上下,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白色蚕衣,头上椎髻,腰上挂着一把青铜剑,脚上更穿着一双缎面的彩靴。魅扬了扬眉,什么人大晚上在荒原行走,竟然会穿这么昂贵的靴子和衣服?
  那人似乎看到了魅和天鬼,却并未转身逃跑,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魅暗暗称奇,难道这人竟是冲着他们来的?
  只见那人来到魅和天鬼跟前,突然一揖到地,倒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那人说道:“两位鬼神好。我家主人想请两位到我们的帐子里去坐一坐,不知两位是否赏脸?”
  魅啧啧称奇,从来没见过人请鬼做客的,倒将饥饿感放到了一边,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那人指着远处的沱水湾说道:“转过那道湾,他就在那边恭候。”
  魅突然脸色一沉,说道:“胡说八道,这样远的距离,我尚不能看清,你家主人是怎么看到我们的。”
  那人毕恭毕敬地说道:“回鬼神的话,我家主人并非看到。而是两位临近,贵气惊动了灵甲,所以知道。”
  魅越听越好奇,转眼看向天鬼,天鬼耸耸肩,说道:“反正顺路。”
  魅突然左手抓住白衣男子,右手拉起天鬼,往前疾奔,不一会儿就驰过河弯。男子果然没有撒谎,河弯深处,果然有一营地,里面扎着二、三十个帐篷。营门之外立着一波人,为首一人四五十岁,两鬓斑白,也是一袭白衣,头上虽也椎髻,但髻上却插了一把玉璋。
  魅放下男子,只见男子面色如常,仿佛对刚才如流星般的速度毫不在意,魅更加称奇。只见男子对着二人又施一礼,说道:“二位请,我先去禀告家翁。”
  说完飞奔走向为首一那人。那人却带着众人迎了上来,大家见面,那人也如他儿子一般,一揖到底,说道:“两位肯赏光,令我等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魅和天鬼也不说话,跟着众人进了营地,一行人直奔中央大帐。大帐颇为宽敞,地上放着十几个玉块连缀的席子,席前是樟木桌,桌上都有珍馐,还冒着热气,唯独北方中间两几各放着一个青铜大盆,和一柄玉刀。旁边各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竟绑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身上什么也没穿,两桌中间摆着一口鼎,鼎下围炉的火烧得正旺,鼎内的开水在里面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为首老人指着那两个桌子对天鬼和魅说道:“两位请上座,小人不知二位偏好男食还是女食,所以都准备下了。也不知二位偏好生食还是熟食,所以备下了鼎,二位可随意选择。”
  原来柱子上绑的人竟是给魅和天鬼备下的食物!
  魅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说:“有趣,有趣!”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案几之前。
  她抓住旁边跪着的那人闻了闻,说道:“我不吃女人!把她放了!”
  “那这位呢?”为首的人也跟着坐在了旁边一张几前,问道。
  魅看了看天鬼,说道:“他是不用进食的!”
  那人挥一挥手,帐外进来两个彪形大汉,将女奴解了,她大概被喂了什么迷魂的草药,两眼微醉,脸上露出迷笑。
  魅举目看了看四方,见大家都坐了下来,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恭敬的说道:“回鬼神的话,我叫觋旅,凡名叫子颚。出生之时,母亲因疼痛喊掉了下颚而名。”
  “哈哈!”魅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取名的,笑了起来,说道,“那我是叫你子颚,还是觋旅!”
  他并不生气,仍然恭敬的说道:“随鬼神乐意,若能叫我觋旅,那我感激不尽。”
  魅对觋旅颇有好感,点点头,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叫你觋旅吧。”
  觋旅又问道:“敢问鬼神,我见典籍有载,西荒有魅神居住,不知鬼神可就是魅神?”
  魅“嘻嘻”一笑,说道:“不错,我就是魅。”
  觋旅说道:“果然是魅神,小人真是三生有幸。”说完又作一揖。然后看着天鬼问道:“我看这位鬼神,冥火暗淡,想必是位新鬼?”
  魅心中惊讶此人竟然会看冥火,嘴上却说道:“他若是新鬼,我便还是心中的离魂。”魅之所生,在女人之心,女人生时因情分心,便有了离魂,久而久之,聚而成精,女人死时,便夺其魄,修炼成魅。
  觋旅说道:“原来竟是遭了什么变故吗?我这有幻魂散,是用卜天的百年龟甲所磨制,不知是否有所帮助?”
  说完一挥手,只见手下捧上两个羊皮小包,放在天鬼几前。
  魅说道:“多谢你了。之前你猜到了我的来历,现在让我猜猜你的身份如何?”
  觋旅说道:“魅神哪里用猜,想必早已知晓。”
  魅笑笑,并不回答,说道:“久闻东方有个大邑,名商。邑中之人,自称商人,以龟甲卜天,鹿骨问地,最事鬼神。想必诸位就是东方商族了?”
  觋旅说道:“魅神果然厉害,我等正是商人。”
  魅继续问道:“我听说商人有个贞人集团,男为觋,女为巫,专事贞卜之术,你叫觋旅,可是这个意思?”
  觋旅点点头,说道:“不错。因我之职责除了贞卜,还常奉王命出使四方,所以叫做觋旅。”
  魅这时觉得精气不畅,有些饥饿,看了看天鬼旁边绑着的人牲。觋旅见状,说道:“哎呀!我只顾说话,倒是打扰了魅神用餐,你请。”
  见魅神并不动作,忙说道:“我可叫人来按照你的吩咐将他处理了,在端出来请你享用。”
  魅摇摇头,说道:“你们东方人,大概常和东荒鸟魉打交道。我可不似他们这些鸟鬼野蛮,撕碎生吃。”说着手一挥,绳索皆断,又一抓,将人牲拉到席前。众目睽睽之下,竟自施展起了魅功,男子突然发狂一般,扑向魅,狂亲了起来。片刻功夫,只见魅脸色红晕,那男奴竟然油尽皮枯,干尸一般瘫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魅伸了个懒腰,突然看到天鬼埋怨的眼神,不以为意地说道:“饿得太久,一时失手,你可不要在意了。”
  帐下商人从未见过魅食人,果然和魉不太一样。他们对魉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们事鬼神,自然也奉鸟魉,所以但凡祭祀,总有人牲献于魉,往往鸟魉都等贞人杀了人牲,突然冲天而降,将尸体叼走。有些饿得厉害的,索性就将人撕碎,在祭台上啃了。但魅之食人,却不见血,觋旅拿出一个羊皮,在上面写了起来。
  “你在写什么?”魅问道。
  “我在记录魅神进食之法,以备将来我们在祭祀中奉献于你。”商人说道。
  “哈哈”魅似乎非常开心,说道,“就凭你今日之举动,你商族一脉将得以保存!”
  觋旅虽没听懂,还是点点头,说道:“多谢魅神。”
  魅大概是吃得过饱,站了起来,说道:“多谢你们的招待。无以为报,就给你们一个警告吧。”
  觋旅也站起来,说道:“是,请说。”
  “不久会有六个魅来生事,你们有什么厉害的人物,赶紧召唤来吧!”魅说道。
  觋旅一愣,说道:“不知我们哪里得罪了你?”
  魅摇摇头,说道:“这六个魅,功力尚浅,不配受我调遣。”
  “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觋旅问道。
  魅对着帐门外嘟了嘟嘴,说道:“现在。”
  话音刚落,只见六个红衣红发的女子鱼贯而入,当先一人说道:“哼!好大的口气!”说完盯着魅直看。
  魅靠在之前绑人牲的柱子上,脸上写满了轻蔑。
  “你叫什么名字?”当先的红衣女子问道。
  “魅!”
  “我知道你是魅!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我叫魅!”
  红衣女子突然脸色一变,魑魅魍魉,各有名字,唯独各族的首领,只叫魑、魅、魍、魉,就如同蚩妍部的首领叫蚩妍一样。
  旁边一个女子提醒为首的红衣女子道:“姐姐,办正事要紧!”
  红衣女子索性就坡下驴,不再看魅,对着觋旅问道:“说!你们将那个贱人藏在哪里了?”
  觋旅一愣,说道:“什么贱人?我不知几位说的是什么。”
  红衣女子说道:“你们骗谁呢?你们不在商方好好呆着,千里迢迢越过夏土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扎营,不就是为了保护那个贱人吗!我劝你们老实交人,免得死无葬身之地。”
  觋旅说道:“我们这里确实没有什么贱人!”
  “姐姐!跟他们废话什么!杀光了再搜就是了!”其中一魅说道。
  为首红衣女子一点头,说道:“动手!”
  话音刚落,突然烛光一暗,再亮之时只见帐篷内突然多了几人,都是一身白衣,头戴玉璋,年龄四五十岁,他们全是商族贞人。连同觋旅,这些人手上都拿着一柄刻刀和龟甲。六个红衣女子互相望了望,当先一人说道:“杀!”突然红光四起,但竟都被贞人的龟甲挡了回来。
  “天命玄鸟!”觋旅突然唱道,其余五个贞人合道:“降而生商!”说完六人一齐用刻刀画向龟甲。只见到过之处,龟甲裂缝,缝中有异彩流动。
  六魅连翻进攻,却无法攻破面前的龟甲阵。
  “宅殷土芒芒!”觋旅又唱道,五人合音,“正域四方!”说完六人一齐在龟甲上刻了一个三角符号,三角之中,也有异彩闪烁。
  “肇域彼四海!”觋旅唱,五人合,“受命咸宜!”唱完龟甲上又刻上一道波浪,浪花之上,异彩流动。
  “龙旂十乘!”觋旅声音突然变高,五人合音随之变高,“百斩千针!”音定之时,龟甲突然四裂,异彩流出,合而散射,却是千刀万矢,直奔六魅。六魅只道今天的鬼命就要交待在此,忽然眼前人影一晃,红光蓝芒四散,将疾驰而来的异彩纷纷击碎,光影散处,魅独立于六女之前,红发飘飘,目中异彩流传,良久方消。
  魅惊讶于商人竟有如此厉害的龟甲阵,觋旅更是惊诧眼前的魅的法力强大,长揖到地,说道:“魅神功力深厚,小子们不敢匹敌。但魅神之前说过,与此六魅并非一伙,不知为什么阻拦我们?”
  魅“嘻嘻”一笑,说道:“虽然他们不配被我调遣,毕竟还是我的徒子徒孙不是?我总不能看着他们魂飞魄散吧?”
  觋旅无言以对,魅转头对六人说道:“你们走吧。回去告诉妺喜,让她好好想想,十五年前的帐要怎么跟我算算!”
  “可是娘娘要找的人……”红衣女魅还没说完,突然捂住自己的脖子,看着魅眼中杀气腾腾的异彩。
  “怎么?我才离开了十五年,一个小魅也敢抗命了?妺喜能魅了你们,我就能解了你们的魅。妺喜可曾告诉过你们,解魅之后的惨状?”魅看着六人笑了笑,看着她们眼中的恐惧,说道,“对!她最喜欢威胁人了。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们呢。解魅之后,你们就会老去,不是慢慢老去,而是很快的老去。一月之内,你就会体验人生百年的苍老,最后皮包骨头,老态龙钟,化为腐水!”
  六女脸上现出惊慌之色,魅喝道:“还不滚?”六人飞快消失在荒原之外。
  “多谢魅神相助。”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魅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对自己做了一揖。她的神态雍容华贵,容貌美丽如天女,双眼充满了温柔,深邃的眼神温暖而慈爱。魅脸色大变,万万没有料到六女嘴中的贱人竟然是她,突然连退两步,天鬼却连进两步,冲了上去,拉着她的手,连喊:“你……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