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答应。”
  得到晴晴的肯定回答，小萧又断断续续地说：
  “我衣、口袋，信，给我爸妈。”
  “好！我听你的。”
  “还有，还有——”话音忽然中断，洞中瞬间寂静，还静得有些可怕。
  在一个短暂的等待后，晴晴柔声说：
  “小萧，不急，慢慢说，说完了，吃点点儿炼乳。”
  小萧的头微微一动，又吸了一口气，但，之后吐出来的却是一个哀求：
  “晴、队，你，你——在我，脸上，亲，一下，吧！”
  一个轻细如丝的声音即刻成为晴晴耳朵里的雷鸣，它使她感受到了突然、震撼甚至悲凉。
  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可她却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枯燥的嘴唇贴到了那个细腻、冰凉的脸上，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二十秒钟……直到两个人的泪水流到了一起。
  至此，晴晴的思绪近似麻木。她完全不清楚，这一吻，究竟是代表了一个劝食者？还是他的战友？他的母亲？他的情人？或者，就是苍天、幽灵一类的东西？
  一个冷冷的寂静之后，晴晴抬起头，用手上的“万能布”抹去了脸上的混合泪，然后又捏起了沾满炼乳的小木片，再次送到小萧嘴边……但是，萧呀儿依然没有张口。
  “小萧，张嘴啊！”晴晴焦急着，一遍遍催促。
  一分钟，二分钟，十分钟……萧呀儿紧闭双唇、始终如一——他失信了，失信于自己的诺言；他走了，告别炼乳，告别山洞，告别了蓝蓝的花子湖。
  晴晴哭了，哭得极度伤心。
  她没想到，一个年轻的生命会走得这样匆忙，也想象不出，几个月前在花子湖的碧波里戏耍的小伢儿是什么样的。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软了许多，原来存有的那种拯救生命的动力已荡然无存。现在，山洞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那还有必要去挖掘那堵雄厚的泥石之墙吗？还有必要去实现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幻吗？
  在晃了晃最后一个炼乳罐头、又摸了摸磨去一大截的小铁锹后，她捧起小萧的断臂静静睡去。
  接着便是一场明亮的美梦——那是一个阳光+春风的日子，晴晴和风哥哥推着金色摇篮漫步湖畔……小雨特别可爱，瞪着一双和小猪佩奇神似的眼睛，唱着一首幼儿冲鸭歌……一阵风儿把风哥哥的一束头发吹成了立正的姿势，晴晴笑到气短；可风哥哥却没有跟风，而是zqsg地看着晴晴说，“你爱大海我爱你，大海就在我心里！”因为是第一次听到风哥哥用这样的句式表达爱意，晴晴的脸微微一红，嘴上说着“盐盐盐，盐死晴晴了”，可心里却被甜蜜霸了座……突然一声“妈妈——”从小雨的嘴里迸发出来，望去，原来是摇篮撞到了大树上……
  惊恐之下她醒了，并瞬间回到黑洞里。这会儿，风哥哥的美言和小雨娇嗔的画面依旧在洞中游荡，声音越来越响，画面越来越抖，把晴晴都震得哭了起来。可正是这种超越式的震感鼓起了晴晴的勇气，她终于再次摸起小锹，毅然决然地投入到神圣的求生工程之中。
  ——
  与黑洞的单调不同，数千里外的泉城有着风雪霜露和金粉彩陌的富足。
  这天，扎着花丝巾的花妮子从打工地儿回来。在穿过泉池的白雾和积满白雪的广场之后，她加快了向留守处大院前进的步伐。这是因为：女儿正等着她喂奶，小雨的棉袜还没有完工，董处长也需要了解打工情况。当然，作为朵哥哥送的礼物的那条头巾上的香味和春意，也是她的快乐动力的源泉。
  为了能安心喂奶，她打算先汇报情况。所以，跨入院门的她即向董处长的房间径直跑去。可是，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办公桌上的一叠报纸资料在风的煽动下哗哗作响。为了不让纸片落地，花妮子急急上前守护。但是，一张闪着金光的节日贺卡，还是在她到达之前飞了起来，就跟一架滑翔飞机似的，在空中画了两个圆圈之后又钻到了董处长的床底。花妮子赶紧跟上去，蹲下身，掀起了一条十分干净的床单的垂摆。也就在这个瞬间，她的眼睛一亮。这是因为，她见到了床底下的一只精美的红木盒子——一个既熟悉又亲切的珍宝级物品。一直以来，它都是用来存放慰问信的地方，所有新写的信都会放进那里，等收集得差不多了，董处长就会将信取出，一并打包寄往前方。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在此刻的木盒上加了一把锁，而且还从办公桌的桌面上转移到了床底下。这一刻，花妮子对董处长的负责精神敬佩起来，还下意识地在锁上碰了一下。结果，“哗啦”一声锁开了。咦？董处长怎么这么粗心？谨慎的事办得这么不谨慎——哦！也许是自己理解错了，本来么，慰问信的集合地儿有什么好锁的？这样才方便大家翻查信件和取回修改啊……正好正好，正好查查前天交来的那封信寄出去了没有？
  想着，花妮子便一把拉出木盒，去锁开盖，大大方方地把视线投了进去。
  她最先看到的是三只极其相似又眼熟的信封，而每只信封上都有自己书写的“朵海首长收”的字样——这下她惊奇到了，难道信封还有繁殖能力吗？明明前天只交给院长一封信，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三封了呢？可不等惊奇抵达边缘，两个清晰的“杜鹃战争纪念邮戳”即跳入了眼帘——接下来就是慌张的节奏了，面对着那两封具有重大嫌疑的信件，她的手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了，在胡乱地拨弄之中，又翻出了一个大得多的牛皮纸文件袋，最恐怖的是，在纸袋的上面还写着“花妮子亲收”几个黑得可恶的大字。事情到了这个境地，作为一个具备了惊弓之鸟特质的超凡敏锐的参战人员家属，已经猜出了状况的大概。
  所以，她反而冷静了一些，在不紧不慢地撕开牛皮纸袋——一张奖状形式的纸片落在地上——又三次抖动三次探底地拾起了这张魔鬼般的纸片之后，她目睹了“阵亡通知书”的全部精彩。
  纸片被紧紧地攥在冰凉的手里。
  她趴在床沿，失声恸哭。
  ……
  这天，是花妮子得知朵海牺牲信息后的第十一天。
  在剑锋留守部肖楠部长的办公室里，董华将一只印着几朵梅花的信封交到肖楠手上。
  “这已是花妮子的第十一封申请书了。”
  “是啊，”肖部长回应，“十一天了，一天一封，都不一样，但每封信都感人，而且，一封比一封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