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砸下一道惊雷，各宫的人还未探头，刺目的闪电蜿蜒已经劈向大地。天色由明转暗，沉沉的仿佛压着谁的滔滔怒气。
  雨声啪嗒啪嗒掉下来，泥地上很快起了小洼。
  无尘往窗格外的半空扫一眼，蹙眉又转过头来。
  这场雨来的不寻常。
  怕湿气窜进来，宫人已经合上了轩窗。
  殿内烛火通明，无尘垂下湛清眼眸，嘴角的笑意一凝。端起白玉瓷盏，吹去冒起的一层水雾，不轻不重道：“陛下，那丹药常服就好。”
  饶是他表情淡薄，睿宗帝也听出了话里敷衍的意思。
  这天下都是他的，可独独这一个人，他不能招惹，还得供着。
  “朕，只是觉得丹药药效太慢了，大真人可有精进些的法子？”
  睿宗帝不仅要天下在手，还想要与天同寿。若是他真心向善积德，入了道门也能活过百岁。可惜权势熏心，藏着那么多心事，怎么能潜心修道？
  他找无尘听讲道法心经，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自欺欺人。
  “过犹不及，陛下，本真人也不是神仙呐。”
  无尘在笑，眼底深藏晕不开的无奈，但眼一眨，似乎方才只是错觉。
  这秋日渐寒，似乎早晚更甚。睿宗帝听了一会道法心经，却总是被窗外风雨声惊动，又觉四肢阴冷泛酸，裹紧大氅又吩咐人添火炭。
  无尘仿若未闻，端坐不动继续念经。
  过了一会，睿宗帝熬不住了，困顿起来，打断无尘道：“这天色已晚，不然下回再听。”
  无尘这才偏头看向雕窗之外，暮色苍茫，雨却止了。
  “如此，告退了。”
  大真人虚虚行礼，但眼眸里半点不含敬意。
  他从殿内施施然而出，一路上锦树繁花，雕栏玉砌皆不在视线里。
  直到一角玄色绣金龙的衣袂落入眼前，他才顿住脚步。
  等那来人靠近露脸，无尘才微颔首出声：“太子殿下不用进去了，陛下已经歇下。”
  太子曹谟，弱冠之年，皮肤白皙带些病态，身量瘦削。
  他眼眸一转，扯了扯嘴角，眉宇间有些轻蔑。
  “父皇近几年来龙体欠佳，大真人应当多想法子才是。不枉费父皇看重之意。”太子出言谨慎，有意旁敲侧击。
  这皇宫里，睿宗帝最看重的是大真人无尘，再有镇国侯刘晏殊。想来真是讽刺，他这个亲儿子却总是不得重任。
  睿宗帝其实疑心很重，又忌讳被人夺走皇位。所以对这个太子，确实没那么宠信。
  “太子殿下不也为陛下在想法子。借镇国侯之令兴建祭台，假本真人名讳招揽童男女。还有什么？数月前一场捉妖大会？”
  原来这许多事都是太子所为，他却明看着不阻拦。也不知是有心推波助澜，还是另有所图。
  太子面色果然一变，惊讶害怕怒意杀机，皆闪过眸子。最后归于平静镇定：“眼下镇国侯回来了，大真人要不要拉着他一道去向父皇告状？”
  “呵呵。恐怕镇国侯不是那般心胸狭隘的人。”无尘笑了笑，“而且，陛下怎会不知？太子殿下莫要年轻气盛，轻看了陛下。”
  睿宗帝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却佯装不知。或许是要看他究竟做到何种程度，又或许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们总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管是因为身体孱弱还是年纪轻......
  太子面色晦暗凝重，半晌，甩了宽袖，默不作声就转身回去。
  无尘毫不在意太子的轻视，又或许太多人敬崇，偶尔有一两个不一样态度的，反叫他舒心一点。
  地面潮湿，泛着水光，映衬着一轮明月。
  “大真人。”有小道童上前，替他换去法衣、鞋履。
  无尘命他退下前，见他踌躇犹豫，问道：“怎么了？”
  小道童战战兢兢回话：“大真人，那只白虎神兽说想吃素食，我、我就给她弄了一份。”
  那只白虎正是翠娘，也是无尘的坐骑。
  听小道童这么一说，仿佛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一点涟漪，耳边响起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师傅，日后徒儿喂养它，保证它不害人。”
  “师傅，原来它也爱吃素。”
  “师傅、师傅......”
  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拉的绷紧，突然阵阵刺痛。
  小道童抬眼窥见无尘脸色难得的阴沉不定，心下以为自己做了坏事，可别是喂坏了那只白虎？
  无尘缓了缓心神，匆匆挥手示意小道童下去。自己则是略带疲倦的迈进里屋。
  那白虎原本趴着，虎尾闲闲扫来扫去，听到脚步声一阵，抬起了脑袋。
  “你没走？”
  无尘靠坐在矮塌上，侧目而视。
  他果然什么都算得出。
  翠娘也学他偏头看：“妖君，你认识吗？”
  无尘低声嗯了一下，却道：“不认识。你出门一趟，连妖君都认识了。”
  三年，在他看来就像转瞬。
  翠娘原形看着凌厉凶恶，但耷拉着耳朵，有气无力道：“我花了三年，寻到那个孩子了。你要不要见见？”
  无尘有一瞬微懵，反应过来，眉眼暗沉晦涩。
  “做什么无用之事。”
  堪破天机必遭天谴，或白发减寿天道反噬，或逆天改命不得善终。
  当然，也会有牺牲此生最为珍视的，方能避过一劫。
  ～
  太子府
  曹谟刚回到府里，就见到下人匆匆来禀。
  “太子殿下，今日太子妃又想出门，最后被镇国侯拦了下来。”
  他脸色不好，苍白又带着怒意。
  “镇国侯倒是常常记挂这个妹妹，好得很！”
  下人暗叹一句：好嘞，又该吵起来了。
  太子不喜太子妃，府里皆知。外头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听闻。就因为太子妃费尽心机嫁进来，后头是镇国侯耍着手段威逼利诱。
  总之，在曹谟眼里：这对兄妹强势凌人，欺到他皇家太子头上了。焉能忍？就算忍一时，也忍不了一世。
  而且太子妃时不时发个病，倒不像太子只是身体弱一些，而是脑子不好使，常常作妖。
  两人大婚之后，一开始太子妃操心操肺，殷勤巴结贴上来，太子看着镇国侯的面子，也冷着脸打算漠视。后来嘛，大概冷的太久了，太子妃也没了耐心，两人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