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第二天，经不住苏玉的折磨，苏卿便带着苏玉还有另外三名孩子一同前去听风阁。
  谷雨诗会依旧是三天的时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若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谷雨诗会的资助方由朱家变成了卓家，提到卓家，苏卿便想到了被自己坏了文心的那名秀才，卓不凡。
  当初朱参和苏卿提及过此事，让他不用担心，卓家并不会因此发难，晚辈之间的争斗，输了就要承担后果。
  再说了，卓不凡也因此摆脱了和吴潺的纠缠，对于卓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苏卿一直放在心底，想着有时间再和那卓不凡见一见，对于卓不凡，苏卿心里还是有一丝愧疚的，毕竟别人是真才实学，而他不过是“欺世盗名”而已。
  进入听风阁，苏卿径直走上二楼，随后便在雅间之中看着一楼大厅之中的众多读书人，有些是熟面孔，但是大多还是生面孔。
  一年之间，仿若隔世。
  去年的州学会考户东昇和贺知章二人都没能考过，是以还要在修习一年，昨日他们已经来过，今日便没有再来，而是准备着下一次会考，其余一些苏卿稍微熟悉一些的大抵也是如此。
  四小只探着脑袋爬在轩窗上，苏卿则在雅间之内细细的品着茶。
  苏卿不大爱喝茶，但是有这一年的熏陶，茶水的好坏多少也能鉴别出来一些。
  谷雨诗会的茶依旧来自于朱家，太湖春。
  太湖春茶园是朱家唯一保留下来的产业，今日朱家已不复往日之盛。
  用周文昌的话来说那就是后继无人。
  朱参的两名儿子，朱正行和朱正品都不看大用，而且拈花惹草至今也没有留下子嗣。
  正当苏卿出神之际，门外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朱参，陪同他的是随身护卫井之，再有就是另外一名中年人以及一名护卫，苏卿猜想应该是卓家的人。
  朱参打趣道：“我不请而入，苏举人可不要怪罪哈！”
  苏卿连忙起身，拱手拜礼，笑道：“朱伯父就不要折煞晚辈了。”
  朱参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由井之搀扶着坐了下来，然后介绍道：“这位是卓家的家主，卓远林，是我的私交好友之一。”
  苏卿拱手道：“拜见卓员外。”
  卓远林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多说，对于苏卿破坏了自己儿子文心这一件事，说他心里没有芥蒂这是不可能的。
  朱参看着苏卿身畔的四位孩提，笑道：“你苏家现在可是热闹。”
  四名孩子听到有人进来是，老早就落在，摆出了一副端庄的样子，一个个如同老夫子一般，但是朱参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天性。
  “你们都别端着了，想看热闹不妨去楼下，楼下还有诸多糕点。”朱参扭头看向卓远林，打趣道：“不过这些糕点现在不是我朱家提供的了，这个卓员外又是出了名的抠搜，肯定不大好吃。”
  朱参像井之点了点头，井之会意，从怀里拿出一两碎银子，问道：“要不要去买几串糖葫芦，我请客。”
  苏玉第一次见到这般的阵仗，有些拘谨，不知道该如何。
  苏卿看的好笑，道：“你在家里那耀武扬威的劲头哪去了，喜欢凑热闹就去吗。”
  苏玉翻了个白眼，随后带着另外三人排成一长队跟在井之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
  待到雅间之内只剩下三人时，朱参开口问道：“你苏家最近在售卖纸张，应该遇到了不少麻烦吧。”
  苏卿点了点头，“有劳朱伯父费心了，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无伤大雅。”
  “要不要我出手帮上一二，反正我朱家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苏卿摇头道：“不用劳烦朱伯父，我和周伯父那边已经商定好了，在宣州之内宗家奈何不得我苏家。”
  苏卿这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既然宗家杀不了他，那么对于苏卿而言，宗家不过是一张纸老虎，若是执意捣鬼，最终只会引火上身。
  知道了卫瑾堪比一品方寸境修士之后，苏卿的信心前所未有的高涨。
  “不知道两位兄长现在如何？”
  朱参神情黯淡，满脸尽是失望，摇头苦笑道：“能如何，纨绔的性子改不掉了，我已经将大半家产都变卖了，不需要他二人掌控，唯一留下的茶园现在也由井之负责，每个月给他们一些银子过活就行了。”
  苏卿砸了咂嘴，有些话终究是没能说的出口。
  朱参猜的到苏卿的想法，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百年之后当如何？”
  朱参摇头道：“除了赠与你的那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全都交由予舍，我百年之后周家会扶持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说了，你会看着我的后人穷困潦倒？”
  苏卿笑了笑，并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卓远林审视着苏卿，问道：“为何不下楼，品诗才女是临江张氏，名气不小，爱慕之人不在少数。”
  苏卿摇了摇头，随后看了看朱参，直言道：“此间再无人可入我眼。”
  此话一出，朱参先是满脸落寞，随后释然，开口笑了起来。
  卓远林不知事情因果，只知道朱云熙已经嫁入吴家，念至如此，不由的摇了摇头。
  他现在知道朱参为何这么喜欢这个小子了。
  朱参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既然来了总得露一手的，而且卓不凡也在下面不妨和他聊一聊。”
  听闻朱参发话，苏卿拱了拱手，随后走下雅间，扫视了一番，走到偏居一隅的卓不凡身侧坐下。
  “卓兄，好久不见。”
  卓不凡看着苏卿，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淡的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苏卿上下打量着卓不凡，经受一年时光的打磨，卓不凡身上那股子“才高一等”的气焰已经消失殆尽，整个人变的沉稳了很多。
  “听贺兄说卓兄你已经退学，不知卓兄现在所从何事？”
  卓不凡拧着眉头，瞥眼看了苏卿一眼，直言道：“你要是想奚落我尽管说，我听着。”
  苏卿愣了一下，随后哈哈一笑，道：“我为何要奚落你，要是吴潺在这，我倒是要奚落上几句，若是有一杯茶摆在我面前，我甚至会直接泼他脸上，最好是能直接打起来，不把他揍成猪头我就不姓苏，但是我为何要奚落你？”
  苏卿戏谑一笑，又道：“卓兄莫不是就这么认输了，文无第一，我不过是拿出一首切合诗题的诗来，略胜了你一筹，你就认为不如我？”
  说着，苏卿耸了耸肩，道：“你确实不如我。”
  卓不凡脸上露出了愠色，冷哼了一声，“对，我不如你，你现在满意了？”
  说着，卓不凡就想要起身离开，但是苏卿直接将他拉住。
  练了个把月的体能，苏卿的力气涨了不少，一把便卓不凡扯了个蹶子，随后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椅子上。
  卓不凡怒目道：“你有完没完，都说了我不如你还不行，你不就是因为朱云熙的事情想来教训我吗，我受着，直接来。”
  看着卓不凡的神情，苏卿有些无奈，看来这卓不凡对自己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
  “呵，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在这好好坐着，咱两好好聊一聊。”
  卓不凡冷哼了一声，随后还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但是脸上戏谑的神情丝毫不加以掩饰。
  大概意思就是在说，我就是这样了，你想怎么着怎么着。
  “卓兄现在所从何事？”
  “随家父管理家族产业。”
  “那卓兄做的怎么样。”
  卓不凡瞥了苏卿一眼，道：“我承认我诗赋的天赋不如你，但是你若是想再和我较量商业，那你可就是找错人了。”
  苏卿笑道：“呦呵，我苏家现在好歹也是有技傍身，硬生生的从宗家那里抢来了把椅子，州城内也有两间铺子，你做了什么？”
  卓不凡脸上露出了些许快意的神情，道：“我在鄞州开设了一条商路，若是说店铺的话，除了宣州，在周围几州也都开了几处，我卓家在粮档生意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你拿什么和我比，你若是想奚落我，还是在诗赋上想想法子吧。”
  苏卿故作失落，道：“那还真是如此，看来苏家确实比不得卓家。”
  苏卿招了招手，示意小厮送壶茶水来。
  苏卿替自己和卓不凡一人倒上了一杯，问道：“卓兄现在觉得心里有没有爽快些？”
  卓不凡闻言，顿时愣住了，猜到了苏卿的用意，随后又恢复了那张冷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卿双手端着茶杯，胳膊撑在桌面上，细细的品茶。
  良久，苏卿开口道：“我只是想向卓兄说清楚一个道理，人有所长，必有所短。
  你想想，你在粮档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比不得你，但是我在诗赋上也是如此，我老师是卫瑾，还有两名进士师兄，天天耳濡目染，怎么可能在诗赋上输给你吗。
  天下三百六十行，真有人能行行拔得头筹，照着你那种想法，我也就在诗赋上有些天赋，其他行当皆是短处，那我不还得气死？”
  卓不凡有些不解，问道：“这么说你早就拜在卫儒门下了？”
  苏卿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呢，不然一年我能折腾出这么多名堂，还两本书本纳入珠玑阁。”
  想了想，苏卿又说了一句不要脸的话，“其他大儒有数十名弟子都是少的，但是卫儒只有三名，你觉得一名大儒教三名学生还教不好，再说了作为卫儒最喜欢的弟子，对我着重培养也是情有可原的吗。”
  说着，苏卿瞥了瞥周围，将头颅探到卓不凡身边，小声道：“其实不但是章赋和诗赋，便是词赋我也作得，而且一样高超。”
  随后苏卿又自报一短，“而且卓兄你说的有一点确实不错，我的毛笔字确实写的差，也就勉强能见人，那没法子啊，我确实不擅长毛笔字，要不然折腾个羽笔出来干啥？”
  卓不凡越听越迷糊，越听越惊讶，甚至感觉有些惊悚，苏卿这是将自己的短处全都暴露在自己面前。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你就不担心我把这些传扬出去，坏你名声？”
  苏卿切了一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诗词，正是他去年作得那几首，笑道：“你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不知道一好遮百丑啊，我章赋和诗赋写的那么好，你说出去了别人只会以为你是在诽谤，再说了，你图什么啊，图我心里不痛快，图你心安，这不是笑话吗？
  所以说啊，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我老师，他把我教的太好了。
  就像我在商业上比不过你，我会觉得丢人？
  不会，你老子给你把路都铺好了，有着几十年的经验，我比不过你很正常。”
  卓不凡心中豁然开朗，感觉自己又是灵感满满。
  自己这不算是输给了苏卿，而是输给了一名大儒。
  那可是一名大儒，整座天下有多少大儒？
  输给一名大儒再正常不过了。
  看着卓不凡的神情，苏卿笑了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我能把你忽悠瘸。
  “我告诉你这些你也不必对我感恩戴德，纯属是因为我给朱伯父面子，要不然你以为我会闲着没事来帮你重塑文心？
  当然你要是真感谢我的话，回头给朱伯父送些上好的补品过去，朱伯父最近身体很差，我苏家不像你卓家那样财大气粗，那些山上的灵物买不起。”
  卓不凡长嘘了一口气，哼了一声，道：“朱伯父那边不用你说我也会去。”
  话至如此，苏卿也不再多说，静静的看着周围诸多秀才笔耕纸上。
  卓不凡想了想良久，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朱姑娘的事情我很抱歉，那个时候我......”
  苏卿摆手道：“我知道，你被猪油蒙了心，再说了事情因由不在你，不必和我说抱歉。”
  卓不凡摇了摇头，又道：“吴潺害了我一把，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会还回去，如果你苏家有难，我一定会说服父亲帮你一把。”
  苏卿瞥了卓不凡一眼，并不多说。
  卓不凡有些气馁，苏卿那眼神是摆明了不相信他能做到。
  “我是卓家的独子，以后肯定会继承卓家的万贯家财，我定然能说动我父亲。”
  苏卿又瞥了卓不凡一眼，道：“那你老子要是在给你生个弟弟呢。”
  卓不凡闻言，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感觉心里十分憋屈。
  文心被坏之前一直感觉在苏卿面前抬不起头，甚至方才见到苏卿时就像避开，但是现在重拾文心，在苏卿面前依旧感觉憋屈。
  “你不是说你还擅长词赋吗，现有一题是‘蝴蝶’，以此为主题写一首，让我看看一名大儒是不是真能教出来一名全才。”
  苏卿戏谑一笑，示意小厮送来纸笔，随后对卓不凡道：“你代笔。”
  卓不凡咬牙切齿，但是却无可奈何，突然间感觉自己这是纯属不痛快。
  卓不凡提笔，苏卿甚至都懒得思索，直接口述。
  临江仙。
  白云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
  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不必署名，我不想出风头，直接交上去就行，你眼拙看不出来深浅，那些老夫子自会评定。”
  卓不凡无奈的点了点头，随后让小厮将稿纸送了上去。
  苏卿笑着看着卓不凡，不怀好意四个字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卓不凡甚至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