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血染清风楼
作者:
秋山明月 更新:2021-11-28 01:51 字数:5882
第98章血染清风楼
农村的夏夜,打麦场是人们夜生活的最好去处。
在农村,大多数房屋低矮,门窗又小,不像东北地区,宽门大窗,豫东一带的民居大多土打墙,草盖顶,窗户窄小。所以夏天的夜晚,男人们都不在屋里睡觉,怕蚊咬,怕闷热。于是他们就夹一领苇蓆到打麦场去睡。打麦场又平坦又宽敞。为扬场得风,打麦场大都造在没遮挡的宽敞地方。人们把蓆子往地上一铺,把两只鞋子枕在头下,脱掉带着臭汗味的衣服,赤条条往蓆上一躺,望着满天的繁星和月亮,七嘴八舌地说东家道西家,讲故事,侃大叉,听着夜蝉一声连一声的鸣叫。偶尔有一阵风吹来,顿时感到爽心的舒畅和惬意。
接住麦,家家都有了吃的,凤仪做了一锅新麦面卷子,又搅了半锅疙瘩汤,青枝剥了几头蒜,捣碎了当菜。吃过晚饭,沈灵芝说:“雷生,你领王书记到场里睡吧!”
王书记说:“不行!这两天群众缴了那么多公粮,没有人看可不行!”
杜麦子说:“放心吧王书记,我已安排好四个民兵轮流站岗,我在二楼睡,你放心去场里睡吧。”
这时,刘天福镇长走了进来。“王书记去场里睡吧,这里还有我呢!我和麦子在家你还不放心?雷生,去吧,你领王书记去场里睡吧!”
雷生也成了公家人。镇党委政府原来只有三人,王石头、刘天福、杜麦子,雷生于前天被宣布为镇财粮员,镇党委政府就有了四个人。那天县委郝书记来到青峰镇,对王书记说:“这青峰镇党委政府都成立了,可是你们三人都不识字,今后写写算算的工作得有人管。县委决定,各乡各镇都要配一个财粮员,专管写写算算的工作。”
王石头说:“是得有个文化人。就要开始收公粮了,这记账算账的事得有个人办理。我和天福、麦子都没有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巴斗。那笔虽小,俺仨都掂不动。”
刘天福思索一下说:“这个事可重要。地主富农虽都有文化,可咱不能用。咱共产党的印把子不能交给地主富农来掌。”
杜麦子说:“我看,雷生就中,读过几年私塾,又念过中学。算盘打得又好。”
郝书记说:“中!雷生是烈士子女,根正苗红,我们放心!”
于是,雷生走上清风楼,当了镇“财粮”,成了公家人。
开天辟地,人们为自己的政府缴公粮,大家热情很高。一个会议开过,十里八村的群众便肩扛的、担挑的、车推的,将金灿灿的麦子送到清风楼下。刘天福借了两杆大称,他和杜麦子一人把一杆秤过粮食,雷生管记账。按照各村提供出来的花名册,及各户应缴的公粮数雷生都一一记账。两天下来,清风楼一楼腾出的两间屋便堆满了黄澄澄崩崩干的麦子。
楼上四间屋是镇党委政府的办公室,他们四人各一间。王书记和杜麦子住在办公室里。雷生和刘天福是本镇人,室内各有一张桌子两把椅,没铺床。王书记和杜麦子没起伙,还是搭雷生家的伙。
那天天气有点闷热,没有风,树叶都不动。王书记听杜麦子说站岗放哨的都已安排好,刘天福说今夜他也值班,王书记就放心了。临行前,他又到存放公粮的房间看了一遍,又摸了摸门上的锁,见两个持枪的民兵站在仓门外,就跟雷生一起走过那小石桥,来到大青河南岸的打麦场上。
打麦场上已横七竖八地睡了不少人。月亮下,可看到大多都赤条条的躺在地上。人们望着天上的星星,用手胡撸着刚刚吃饱的肚皮,听有人在讲古。
雷生和王石头悄无声息地在场边找块空地铺上扛来的苇席,王石头将手中从棉被拆下来的床单扔给雷生一条,他俩便悄悄的躺下来。王书记将上衣脱下包住他终日不离身的手枪枕在头下,躺在席子上,畅快地出了口气。
这时有人说:“舌头,再讲个笑话。”只听“舌头”说:“好!我再讲一个。”
“东刘集有个郎中,姓刘,名儒林,今年算来,已七十一岁。老先生在刘集也是名门望族,他自幼饱读诗书,尤其是对《黄帝内经》能倒背如流。他本想参加科举考试,弄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可他却生不逢时,待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时候,世道变了,科举考试废除了。求官无望,他又不愿吃粮当兵,只得靠从《黄帝内经》上学得的知识去给人看病,就当了郎中。老先生除了读书行医,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养鸟。八哥、云雀、鹌鹑他都不喜欢,唯独喜欢画眉。原来他养了一只画眉,不光长得好看,羽毛亮丽,嗓音清脆,还能仿模各种鸟叫,那声音嘹亮清脆,恰似山间流水。
老先生爱如珍宝。画眉爱吃活虫,老先生就天天到野地里逮蚂蚱虫子喂它。有时露水大,趟湿了鞋衣他也不在乎。那只画眉养了四年,与他产生了感情,老先生打开笼门,那画眉飞一圈便又回来,落到他手上,叫上一阵,便又自己钻进笼中。
这一天刘集逢会,老先生掂着画眉笼到会上去玩。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鸟市是爱鸟人聚会的地方,有买有卖,也有不少爱鸟之人去亮鸟,展示自己的爱物。鸟儿也和人一样,到一块总想展示自己的才华,看谁叫得好。正在百鸟争鸣的时候,刘老先生来了,他将画眉笼往街旁树枝上一挂,刚掀开罩笼布,那画眉便叫了起来。它站在笼中的横梁上,扇着翅膀叫,那声音嘹亮清脆,如山野流泉悦耳动听,比得其他鸟的叫声如哑喉破嗓,相形见绌。
有个爱鸟的财主听了老先生的鸟叫,又围绕那鸟笼转了三圈,提出要买老先生的画眉。老先生说不卖。那财主也是个爱鸟如命的人,执意要买,可老先生只是摇头。那画眉见许多人围着它看,叫得更起劲,惹得许多麻雀、喜雀也落了一树,静听那画眉歌唱。那财主更是喜欢得头胀,于是他出了高价,提出给老先生十亩地换他的画眉,老先生说:“二十亩也不卖。”
有钱难买不卖的物,那财主只好悻悻而去。不料几天后,他在家中正给人看病,那鸟笼门没关,因为老先生常开着笼门让那鸟飞出去遛遛,飞一圈后它还会自动钻进笼中。这时不知从哪里窜来一只狸猫,一下咬住刚站到笼门口的画眉。老先生一听到鸟的扑楞声和惨叫,急忙放下号脉的手去打猫,可那猫已把画眉咬死。老先生掂根木棍将那狸猫撵了半天也没追上,回到家将那死鸟捂在胸前捂了三天痛苦得连饭也没吃下。最后花一块大洋请木匠做了个木盒,权当棺材,将鸟的尸体装进去,流着泪将那画眉埋在了门外的树林里。
人的爱好很神秘,说不清其中的道理。有人好色,明明知道有生命危险,还会翻墙越院去偷情;有人爱赌,家业地土输完也难改;有人爱偷,让人抓住打得死去活来,好了伤疤还去偷。老先生喜欢画眉,没有画眉的叫声,吃饭不香,睡觉不着。一天,一个人来请他给家人看病,那人也掂着一只画眉。老先生见那画眉长得跟自己那只很相似,他猜测这只画眉与他原来那只可能是兄弟,那叫声那水音也很像他原来那只。于是他提出要买这只画眉。可那人也是爱鸟如命之人,就说:“不想卖。”可那鸟友是个穷人,给家人看病正愁没钱,听先生说要买他那鸟,可他心里确实不舍得。老先生知他有难,又听他说:不想卖。这“不想卖”里就有想卖的意思。于是老先生说:“好啦!直人不说拐弯的话,你把这画眉让给我,这看病吃药我不收你一分钱,另外给你十块大洋。”那人一听,即解决了看病没钱的难题又有了钱,有些心动,但两只眼还是盯在那鸟上。老先生接着说:“这十块大洋能顾你很多急。花不了一块大洋,你能买十只小的,养几年不又是好鸟吗?”那人没说话,眼睛还盯在鸟笼上,好像还在犹豫。老先生趁热打铁接着说:“好了!我再加两块,你看中不?”那人最后答应了。揣着大洋搀着病人离开老先生家时,还回头看了几眼那笼中的画眉。
花十二块大洋买了这鸟,老先生并不惋惜,看着那鸟心里美滋滋的。因为每次逢会,他都见到这只画眉。这画眉除了瘦些,羽毛柴些,嗓音仅次于他原来的那只。他知道,这是主人没养好的原因,只要耐心养一段时间,不久便会像他原来的那鸟一样漂亮,一样水灵,声音一样脆亮。于是老先生给这鸟取名叫“宝贝”.老先生精心伺候“宝贝”,下地逮蚂蚱捉活虫喂它,天天给它洗澡,洗鸟笼。十多天过去,“宝贝”像变了个样,毛色亮丽,活蹦乱跳,叫声也水灵了许多。每当主人将手伸进笼中,它都会跳到主人手上,用它美丽的小头在主人手上蹭过来蹭过去,然后扇着翅膀叫上一阵。老先生对“宝贝”疼爱有加,不管到那里,都随身带着。这“宝贝”毕竟是“熟鸟”,被人饲养过几年,不怕人,只要逢会,人越多它叫得越欢,扇动着美丽的翅膀,望着主人叫。
一日,邻村有人来请老先生看病,他先掂起画眉笼,然后拿起钱褡裢跟来人来到病人家中,他先将鸟笼挂在门外的树枝上,然后走进屋。那病人是个大姑娘。他坐在病人床前,将褡裢放在身边的凳子上,开始给病人号脉,心里却牵挂着他的“宝贝”,他怕像上次一样,只顾给病人看病,有猫伤了他的画眉。他一边号脉一边问道:“有猫吗?”病人闻听先生问“有猫吗?”她误以为先生问她下身“有毛吗?”立刻羞红了脸,没回答。那姑娘的母亲也听叉了音,见女儿没回答,就说道:“妮儿,你说吧,先生不笑话人。”那姑娘便红着脸说道:“有,稀不楞几根。”老先生闻听,知道姑娘误解了他的意思,但也不好再做解释,怕羞煞了姑娘。这时,那画眉亮起嗓子叫了起来,那清脆嘹亮的叫声,让先生心里像喝了一碗蜂蜜茶。他停止了号脉,目光转身向门外树枝上的鸟笼,微微对那鸟招了招下巴,这是他对“宝贝”的一个习惯交流动作:“来,宝宝。”先生给女人看病,男人一般退到门外,这时站在门口的姑娘的哥哥一听先生说:“来,抱抱,”火气一下冲上脑门,刚才先生问妹妹“有毛吗?”他就有些气恼,又听要“抱抱”,他再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一脚踏进门,骂道:“你个老流氓!”骂着,目光就四下寻找东西。当他看到一把条帚,顺手掂起就要打老先生。姑娘母亲一见儿子要打先生,急忙上前抓住儿子的手“你干啥?”儿子骂道:“他是流氓!刚才问有毛吗,这又要抱抱,那有这样的先生?”他挣扎要打老先生。老先生一见这阵式,已容不得他解释,急忙起身跑出屋门,钱褡裢忘了拿,却没忘他的鸟,急忙摘下鸟笼,仓惶逃去。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有说:““舌头”这小子成说书的了。”
有人说:“你还不知道,“舌头”已拜金河蟆为师了。”
王书记悄声问雷生:“金河蟆是谁?”
“金河蟆是县城说评书的,可有名了!”雷生说。
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这时雷生想到小时候,爷爷带他到场上睡觉,有时睡不着,爷爷就说:“你查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雷生还是睡不着,爷爷就给他讲古,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人死了,天上的星星就落了。老彭朋死时,就落了一颗将星。老彭朋官大,星星就大。将星落时,还响了天鼓。响得狠,‘咚咚咚’比打雷还响。”他望着满天的繁星,想着小时候的事,这时有几颗流星从天空划过,滑向西边的大青口,真是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吗?这几颗星星落了,是不是又死了人?
他正猜想,这时听到有人吼骂:“舌头,你这个货!你尿哪了?淌我这了。”雷生抬头看看,没人站着,知道“舌头”躺着尿的。在场里睡觉的男人们就是这样,撒尿不起来,一侧身,就尿在了席边。打麦场虽是平坦的,但不是水平,多有顺坡,因打麦时下了雨,雨水能流出场,不致泡了场里的麦。夏夜的打麦场上,常常有人因尿流到别人席下而打闹一番,使夏夜的宁静凭添了几分乐趣。
此时,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宁静的夏夜,在人们刚刚吃了顿饱饭酣然入睡的时候,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到青峰镇。
雷生数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他梦见孙子盛带着几个人在追他。孙子盛还高喊着“抓住他!抓住他!”雷生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雷生跑着跑着就离开了地面飞了起来。雷生在一人多高的空中飞行,但飞得很慢,他们追上了他,可抓不到雷生。雷生想再飞高一点,可怎么也飞不高。孙子盛跳着去抓雷生的脚,可他们怎么也抓不到他。这时孙子盛端起枪,对雷生“呯”地一枪。他蓦的被惊醒了,不知是梦境把雷生惊醒还是王书记的叫声把雷生惊醒:“快起!快起!有情况!”
当雷生睁开眼,王书记已穿好衣服握枪在手了。
那时,民兵大多都有枪。青峰镇民兵营有二十多棵枪,是县武装部发的。青山县一带虽解放了,但大青山里还藏着黄三黑三一帮残匪,他们有二百多人,武器精良,他们时不时还下山抢粮食,杀害我们基层政权的干部。由于形势复杂,县委要求地方民兵要枪不离身,随时应付突发事件。
王书记一声喊,打麦场的民兵立马登上裤子提起枪跑了过来。王书记喊道:“快!镇里有情况。”说着就带着十来个持枪的民兵向镇里冲去。
雷生虽没枪,但他是镇干部,也不能落后。雷生紧随着王书记向清风楼冲去。刚到小石桥,一阵密集的枪弹向他们射来,大家立刻趴在了地上。清风楼下有几束火把照得通明,火光中可看到有几十人端着枪对着他们在开火。清风楼下的粮仓处,门洞开着,许多人在装粮食,有人在往外扛粮袋。这时,清风楼西面和北面也响起了枪声,那是其他民兵也赶过来了。王书记喊道:“打!都给我打!”民兵们一齐向匪徒们开火。密集的枪声划破夜空的寂静。
镇上的狗们叫成一片。
这时,清风楼下有喊道:“撤!快撤!”火光中,匪徒们纷纷扛起粮袋一边向他们还击一边撤退。那喊声是孙子盛的声音。
“打!”王书记一边开枪一边弓着腰向清风楼冲去,雷生和那十几个民兵也跟着王书记往前冲。刚过了桥,他们便被对方密集的枪弹压得抬不起头,只好又趴倒在地上。
火光中,王书记看到清风楼下都是敌人。民兵营人虽不少,但只有二十多杆湖北条子,火力明显压不过敌人,他们只得眼睁睁看着匪徒们扛着粮袋转过清风楼。
雷生说:“王书记,那粮食……”他想说去追赶的话还没说出口,王书记说:“别追了,他们人太多。”射向他们的枪声刚一减少,王书记便一跃而起,跑向清风楼,他担心那几个民兵和杜麦子及刘天福的安全。
他们赶到清风楼下,见满目狼藉。两个看守粮仓的民兵倒在血泊中。雷生跟着王书记急忙登上二楼,刚到楼梯口,见杜麦子倒在楼梯上,胸口的衣服被血全染红了。再往上看,刘天福斜倚在楼梯栏杆上,手里还握着那把驳克枪。王书记摸了一下杜麦子,见杜麦子没了气,又两步跨到刘天福跟前,刘天福的肚子在流血。“快!快来人!”雷生和两个民兵急步跨上来。王书记说:“快把刘镇长抬下去!”雷生和几个民兵七手八脚抬起刘天福,下面几个民兵已把杜麦子抬下楼梯。刘天福醒来了,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快,快追!咱们的公粮……。”
他们将刘天福抬到楼下,放在地上。这时凤仪端着一盏灯走到跟前。王书记借着灯光察看刘天福的伤口,见小腹部有一个伤口还在流血,他急忙脱下上衣,撕开来,用两布条将刘天福的肚子缠住,“雷生,快去弄个软床。”王书记说。
雷生急忙跑回家,将他睡的软床杠了过来。
王书记说:“派八个民兵,分两班,快送县医院!”
他们将刘天福镇长放到软床上。王书记说:“雷生,你在家,一是集合民兵看好家,二是让你娘找几个妇女料理麦子的后事。我得去县城,救治天福,还要给县委汇报。说完四个民兵抬起了刘镇长,另外,四五个民兵跟着王书记出发了。
这时,天已微明,东半天都是红色的,像杜麦子胸前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