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饿狼
作者:秋山明月      更新:2021-11-28 01:50      字数:5494
  第97章饿狼
  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黑风口黄三们的日子却是度日如年。
  黑风口其实是个大溶洞。洞口在黑龙潭边,常有阴风裹着黑雾从洞口冒出,人们就叫这里为黑风口。进了洞口,里面是个大穹窿,高丈余,阔三十余步,进深六十余步,洞长一里许。洞中除有诸多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还有一条暗河在洞底蜿蜒流淌。洞的另一端出口在山南面的山坡上。那巨大的穹窿处有四个打麦场那么大,自黑三占领这里以后,砸去了地上的钟乳石,这里就成了黑三的练兵场。
  此时,虽已进入夏天,但洞内依然阴冷无比。万千钟乳石柱从穹顶垂下来,水珠不急不慢地往下落,砸在下面的水汪里发出“叮咚”、“噼叭”的声响,地下河的水终日哗哗流淌,洞中冷气嗖嗖、寒气逼人。这大溶洞中有几个小洞窟,黑三来时,将一个小洞安了锅灶,一个做了他的“主室”,其余的几个小洞作为小头目的住处,其他兵匪就睡在大洞的边沿。因为边沿处往下滴水不多,平整又有些干土。住在这洞中,夏天还好过,凉快,盖条破被还显冷。冬天,他们就弄来许多树枝终日燃烧取暖。春秋天,全们就钻出狭小的南出口,到山坡上去睡。原来黑三只有三十多人,黄三来了之后,尤其是改旗易帜为“反共救国军”之后,又抓了不少壮丁,队伍壮大了,发展到二百多人。不长时间,黑三原来的存粮就吃光了。
  青山县解放之后,各乡各镇各村都成立了民兵营民兵连民兵排,他们也轻易不敢下山抢粮了。偶尔派几个兵匪弄点粮食,也被民兵们打得仓惶如鼠。洞中断了粮,人心就不稳,于是就有人偷偷开了小差。黄三非常气愤,兵都跑了,他这个司令咋干?反共救国大业怎么完成?兵不斩不齐,他一生气,枪毙了四个逃兵,这才稳住了阵脚。为此他和副司令黑三闹翻了,被枪毙的四人有三人是黑三的老部下。还是参谋长孙子盛从中调停,左劝右哄,正副司令才没有打起来。
  可是现在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山民们大多断了粮,靠山野菜或打只狐兔之类的艰难度日,下山抢粮他们也往往都是空手而归。山下已是共产党的天下,各村民兵都有枪,所以他们也不敢轻易下山。肚中无粮,洞中水再多再甜也难以充饥。此时黄三有两大期盼,一是盼望蒋总统派飞机来,空投些粮食和弹药,二是盼望山下麦子快快成熟。麦子熟了,到处都是粮食,共党看得再严,下山一趟多少也能抢回些粮食。黄三、黑三、孙子盛天天钻到南出口处望天,希望能有飞机飞来,救他们的燃眉之急。
  可自那次给他送了委任状之后,飞机只来了一次。投了几袋大米和二十支步枪两箱子弹,自那以后,飞机再没来。黄三想,蒋总统是不是把他们忘了?这想法只是在心里想,没敢说出口,他怕动摇了军心。偶尔孙子盛说出担心的话,黄三也把他熊一顿:“胡说什么?蒋总统是不会忘的!救国大业要靠我们哪!切不可胡说!这样会动摇军心!“
  那是一个夕阳灿烂的黄昏,西半天被晚霞染成桔红色。看来今天又没指望了,黄三正想钻进洞中休息,忽然天空中传来一阵轰鸣。飞机!“是飞机来了!”孙子盛高兴地说。黑三不冷不热地说:“唉!别高兴太早了!别是共军的飞机”。黄三说:“共军没飞机。是给我们送粮的。”说着他向东倒西歪睡在草地上的兵匪们招招手:“快!快点火!”兵匪们急忙爬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柴堆点燃。飞机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投下了一个大包飞走了。那包刚一着地,兵匪们便峰涌而上,撕开包裹,抓起里面的饼干,狼吞虎咽起来。黄三见此情景,急忙掏出手枪,对天鸣了一枪,兵匪们只好停止了争夺。
  黑三走上前去,将那包中的饼干一分为五,四个连各一份,他和司令参谋长分一份。那些饼干,尽管大家放到嘴里化成水一样还舍不得下咽,第二天还是连点碎屑也没剩下。土匪出身的黑三过惯了大块吃肉大婉喝酒的生活,如今别说酒肉,连糠菜也填不饱肚皮,他忍受不了这种煎熬,经常发牢骚:“老子在深山老林受罪,还让我们反共救国?二百多人就送这么点吃的,管他妈的屁用!”黄三劝说道:“也许这飞机来一趟得送许多地方,不光我们这里缺粮。忍忍吧!过了这泥洼就好了”。嘴虽这样说,其实他心里也是牢骚满腹。可天高皇帝远,无可奈何。于是他和副司令参谋长天天在那山坡上望树梢,看着树叶一天天在变大在变密,树叶大了密了,山下麦子也该成熟了。山上地少,偶尔有箔大的一片地,山民们种上几棵麦子,没黄芒就被鸟们叨光了。等山下麦子一熟,下山一趟,每人扛回七八十斤,就是近两万斤粮食,那就可撑一段时间。也许粮食吃不完,国军就会打回来。到那时,咱们进城好好消遣消遣。黄三一边给大家撑腰打气,一边想像那美妙的情景:那满桌的肉,成坛的美酒,还有杏花村旅店的“一品红”。想起“一品红”他就想到了那粉嘟嘟的脸蛋,那娇滴滴的声音,那嫩藕似的大腿,那……,他口水不由流了下来。
  突然,“打场垛垛”的叫声由远而近,那叫声使黄三一下来了精神。他想起小时候在家,“打场垛垛”一叫,麦子就该成熟了。他一边望着天空,目寻“打场垛垛”的踪影,一边说:“子盛,你下山一趟,看麦子啥成色了。如麦子熟了,咱提前做好下山的准备。”
  孙子盛一听司令让他下山,又害怕又高兴。高兴的是能回家见见爹娘,他已经快半年没见爹娘了,再者回到家可以弄顿饱饭吃,他已经饿怕了,那些又苦又涩的野菜真是吃够了。害怕的是下山被人发现,因为青峰镇已是共产党的天下,一旦被发现,共产党岂能饶了他?恐怕曾经关押沈青河的监狱正等他。最后,他还是被那香喷喷的面条和葱花油卷征服了。
  那天,他偷偷吃了几块他藏在石缝中的几块饼干,脱掉身上的军服,换上上山时穿的便衣,带着两个干练的士兵,顶着正午的阳光,绕过乌龙镇,悄悄下了山。
  下得山来,已是半夜时分。月光下的平原,一望无际的麦田,在微风吹拂下麦浪起起伏伏,浓郁的麦香沁人心脾。他们三人摸进麦地,掐几颗麦穗,麦穗骨棒棒的,已经满仁。饥饿的他们急忙把麦穗在手中揉搓几下,又用嘴吹去麦皮,匆匆放到口中咀嚼起来。真香真甜!他们揉吃了几把青麦,孙子盛说:“你们先在这等我,我先进镇看看。”那二人巴不得这样,正中他二人下怀。于是,他们响亮的回答:“是!参谋长,我们等你,不见不散。”
  孙子盛进了镇,不敢大摇大摆地走路中间,怕遇到民兵。他胆颤心惊地紧握手枪像小偷一样脚步轻轻地溜着墙根走。来到自家门前他停住了,大门紧闭着,他走上前摸了摸门锁,锁上涩涩的,他知道锁已经生锈了。自从他误杀了妻子小芳,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家。此时,他有些后悔,真不该不听小芳的话,硬搬进清风楼,如果不搬进清风楼,小芳也不会死,已经快降生的孩子也死了。他悔恨地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后悔已经来不及。望着自己的家门,他有些伤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恨恨心,转身离开了自己家门。他来到老宅院前,大门紧闭着,他走到门前,转过身,将后背贴到那厚重的大门上,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就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大门。院里没动静,他又拍了几下。一会儿,门里有了脚步声。“谁?”,是爹的声音。孙子盛嘴对着门缝小声说:“是我。爹。”孙龙跃一听是儿子子盛,急忙拉开大门。门刚闪开一条缝,孙子盛就侧身挤了进去。孙龙跃说:“你咋敢回来?”说着急忙关上了大门。
  杏花也起来了,她点上油灯,一见儿子,她伸出两手紧紧抓住了子盛的两只胳膊,没说话泪水就流了出来。做娘的天天想儿子,不知儿子在外边怎么样,牵肠挂肚的母子情让杏花吃饭不香睡觉不着,每天夜里她都似醒非醒,两只耳朵搜寻着大门的动静。她知道,子盛白天不敢回来,要回来一定在夜里。当她听到有拍门的声音,就急忙推醒丈夫,“快去开门,是不是子盛?”见了儿子,她激动得泪水直流:“子盛啊!你咋才回来?想死娘了。”她用双手扶摸着儿子的脸:“瘦了!看瘦多了!”泪水流满了那布满皱纹的脸。
  “快给我弄点吃的”。孙子盛推开娘的手,急切地说。
  “好!好!我去做饭。”子盛娘抹去脸上的泪水要去厨屋做饭。
  孙子盛说:“别做了,有馍吗?”
  “有。”子盛娘说着,就到当门条几上端来一个盖着笼布的馍筐。
  孙子盛急忙掀开笼布,一把抓住一个窝头就往嘴里塞。
  孙龙跃夫妻俩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相,心里酸酸的。可以想象出儿子真是饿到了极点。
  孙子盛贪婪的大口吞食窝头,一下噎住了,“哦哦”的说不出话。
  孙龙跃走出堂屋,来到厨屋,摸到水瓢,盛了瓢水,回到堂屋递给孙子盛:“快喝水!快喝水!”
  孙子盛接过瓢“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不噎了,又接着吃馍。两个窝头下肚又喝完瓢里的水,他说:“爹,咱家还有多少粮食?”
  孙龙跃说:“不多了,也只够接住麦。”
  孙子盛说:“快给我装粮食。”
  子盛娘说:“咋?你还走?”
  孙龙跃眼一瞪:“不走咋办?等着民兵来抓他?”
  孙龙跃找了条口袋,来到粮囤前往口袋里装粮食,边装边说:“咱就这些粮了。”
  孙子盛说:“都装上!”
  孙龙跃说:“离芒种还得七八天。留两瓢吧,咱家还有几口子人呢!”
  子盛娘说:“都装上!咱再想办法。”
  孙龙跃说:“有啥办法?还能是从前?”
  子盛娘说:“我去借。”说着,端起粮囤将剩下的粮全部倒进了子盛撑着的口袋,又拍拍囤帮,一粒不剩地倒个净光。
  “爹、娘,我走了,山里的兄弟还等着我呢?”说着,又将馍筐中几个窝头揣进怀里,扛起口袋走出门去。
  出得镇来,来到他仨揉麦吃的地方,孙子盛用口哨吹了三声“打场垛垛。”那二人从麦地里钻了出来。孙子盛从怀里掏出两个窝头:“来。先吃点垫垫。”他二人接过子盛递过的窝头吃了起来。子盛进镇后,他二人就不停地揉麦吃,加上这个窝头,肚子已经饱了。一个人接过子盛肩上的粮袋:“来!参谋长,我扛。”另一个说:“就这点粮食?”子盛说:”我家的粮全拿来了。”“咋不再借点?”
  孙子盛生气的踢了那人一脚:“你是个猪?这半夜三更借粮,不等于是给民兵报信?被他们发现了,咱仨一个也跑不了。”
  三人上得山来,天已大明。“打场垛垛”叫得空谷传响,余音袅袅。
  来到黑风口日已过午,孙子盛将怀中的窝头递给黄三黑三各人一个。黑三边吃边说:“好长时间没吃过恁香的馍了。”
  孙子盛说:“好了!苦日子就要过去了。麦子再过几天就能收割了。”
  黄三说:“好,你带这些粮食咱省着吃,熬过这几天就有粮了。”
  黑三说:“唉!有粮了?咱一人挟一抱能弄几斤麦?”
  黄三说:“别急!我自有办法。”
  第三天,黄三就派十个人分五组下了山。临行前,黄三向五个组长耳语几句,又安排道:“你们要把情况弄清楚再回来。”
  第六天,去青峰镇的一组回到山上,禀报说:“麦子已经收割上场,青峰镇已开始收公粮,就放在清风楼下的两间粮仓内。”
  孙子盛说:“不离芒种还有两天吗?咋能就进仓了?”
  那组长说:“常说,芒种忙,三两场。今年麦子成熟早,到芒种就能收完了。”
  黄三一拍大腿说:“好!天助我也!”
  黑三说:“好是好,可咱用啥盛粮食?咱总共没几条口袋。”
  黄三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有办法。趁山下正忙于收割,人困马乏,今天就出发。”
  集合好队伍,黄三站在那块大石头上开始讲话:“弟兄们,饿不饿?”以前,在这穹窿下练兵,那口号声总是久久在洞中回荡,发出轰轰的余音。这时队伍中响起几声有气无力的回答:“谁不饿啊?”那声音一点回响也没有。黄三说:“饿!都饿!我这个司令不也跟大家一样吗?孔老夫子说过,要成大事,就得先饿肚皮,还有,得干活,今天饿,我们明天就不挨饿了。共产党在山下给我们准备好了粮食,现在我们就去弄回来。”队伍中有人问:“咱用啥运?”“问得好!咱咋把粮食弄回来?我有办法……“大家静听下文,这时黄三咳嗽起来。
  自共产党解放了大青山一带,他们躲进这深山老林,几个月来,他们没粮吃,洞中又冷,黄三得了咳嗽病,开始发烧不止,可他又不敢下山求医。幸亏洞中有一懂医道的人,在山上挖些草药,熬了给司令喝,这才止了发烧,可咳嗽却没好。他咳了一阵,孙子盛急忙端碗水来,黄三喝了几口,止了咳。黄三接着说:“现在都把裤子脱了!”这些匪兵只好遵命,脱了长裤。有一部分人脱了长裤就光了腚。黄三见此说道:“没短裤的互相借借,咱不能光着腚下山。”大家交头接耳,互相寻问借裤子。黄三继续说:“大家把长裤扎住两个裤腿,准备盛粮。给大家五分钟时间准备。五分钟后就出发!”
  五分钟后,队伍又在操练场上集合。黄三见面前都是裤叉队,有三四个身上裹着床单什么的,看来是没有裤叉。黄三有些感动,又站上那块大石头,说:“我对不起弟兄们!你们跟着我黄某干,没吃的不说,有些弟兄连个短裤也没有。这懒谁?懒共产党!不是共产党,弟兄们跟着我还是整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们这次下山,有两大任务,一是把青峰镇的公粮全部弄回来。二是趁此机会,端掉青峰镇共产党的老窝。他们什么书记镇长就住在清风楼上,这次要将他们全部干掉!以报答蒋总统对我们的信任。我们这次端掉青峰镇,有了吃的,后面要趁共产党立足未稳之时,再把其他乡镇共产党机关一个一个端掉。以迎接国军再次打回来。那时天下还是我们的。到时候,谁杀的共产党多,谁立的功劳大,我会论功行赏!到时候,立功的人我都给恁弄个团长营长干干。大家有信心吗?”
  一听有了粮,立功又能提拔,有几个回答道:“有!”不少人还是没说话。
  黄三说:“现在我分配任务。副司令带领一连二连先包围清风楼,不能让共产党干部跑掉一个。三连长带领三连冲上清风楼,干掉楼上的人。孙参谋长带领其他人砸开粮仓装粮食,装好粮食立即撤退。每人要扛回一袋粮食,不能空手而归。我们二百来人,每人扛回七八十斤,加在一起就是近两万斤。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喊声在山洞中回响。
  随着黄三一声令下,裤叉队便扛着枪走出黑风口绕过黑龙潭顶着斜阳向青峰镇出发了。
  夜半时分,裤叉队来到山下,停在青峰镇外,黄三跟黑三和孙子盛耳语几句,一挥手,队伍便散开来,有的走镇北,有的溜下大青河,有的走东西大街,悄悄地进了青峰镇,扑向清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