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深算
作者:玉米煮花生      更新:2021-11-27 23:36      字数:4511
  “朱侍中!”
  朱异才迈出文德殿,小吏就赶紧趋奉上前,身后还跟着抬桌案的侍从,“您忙于政务,想必辛苦。府中刚制好的嫩鹅,还热着呢。”
  宫里因武帝礼佛戒荤,鲜少见到肉食,朝臣们又为着奉承武帝,多跟着茹素,即使吃肉,也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只有朱异仗着武帝宠爱,敢带着荤腥四处招摇。如此行径,自然引得远处几个没走远的大臣都频频侧目,低声议论。
  朱异看也不看他们,自顾自捻起一片填进嘴里,嚼的极其享受,“我现在看见何敬容就想揍他,实在没法同朝为官。这都几个月了,他那个妾弟还没上钩?”
  小吏连忙道,“朱侍中别急,已经搭上线,很快就有消息。只是。。。只是有一桩难事。。。”
  “什么难事?”
  “就是替您办事儿的虞公子,他想求个官儿,指名要做新州刺史。”
  “嗯?”朱异抽出手帕擦嘴,随口问道,“何必非去新州?也不是什么富庶地方。”
  “虽不富庶,却有难得的汤堰温泉。其实虞公子有位爱弟,天生体弱,医士说得常泡温泉才能医好,所以。。。”小吏左右看了看,继续道,“虞公子说,只要能得到新州刺史的位置,不仅包把何敬容的事儿办成,还另外送您三百两金谢礼。”
  朱异最爱金银财帛,闻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闲庭信步的晃悠起来,“这倒也不难,现任的新州刺史是谁?”
  “是卢子雄,平常跟太子走的挺近。”小吏说着有些发愁,“而且在当地势力不小,恐怕不容易处理。”
  朱异冷哼一声,背着手向净居殿走,“没什么不容易,你告诉姓虞的,转月就叫他上任。”
  “可,可那卢子雄。。。”
  “等着瞧吧,我自有办法。”
  净居殿。
  案上还摆着云光奉献的那盆紫叶,正舒卷自然,生机勃勃。
  武帝前脚捻着袈裟坐定,后脚便有内侍传报,“陛下,朱侍中求见。”
  “让他进来。”
  “是。”
  不到片刻,一身朝服的朱异便急急而入,“拜见陛下。”
  “你我君臣,就不必虚拜了。”武帝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恢复几分清明,还掺杂着若隐若现的隐忧,“外头的局面还能控制吗?”
  “陛下无需多虑,一切尽在掌握。”朱异往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林邑王接到旨意,已经整军待发,准备从南讨伐李贲。至于刘敬躬,臣已将消息散布出去,想必诸王侯早已收到。可据各地的签帅说,殿下们都想保存实力,全在观望。陛下看?”
  武帝眯起眼睛,泄露出一点罕见的狠厉,“若只是保存实力,就不必理会他们;若有异动,立刻诛杀。”
  朱异蹙紧了眉头,“可陛下,那刘敬躬兵锋甚盛,万一一发不可收拾,岂非要酿成大祸?”
  武帝怔楞刹那,忽然笑了,“彦和啊,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我这些子侄少说也有近百人,难道里头没有一个愿意救驾的?就算都靠不住,总还有正德。正德这孩子虽然顽劣,但极有孝心,否则我也不会命他都督京师诸军事,驻扎丹阳。。。”
  如此念叨了半日,才好歹止住话头,又问道,“对了,朝中如何?”
  朱异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忌讳着德皇后,避开了关于萧正德的话题,“回陛下,朝中情势复杂,重臣们多是各怀鬼胎,现在还不好说。”
  “你多盯着点,别出乱子。”
  “是。”朱异漫不经心的答应着,眼神忽然落在那盆紫叶上,难免劝诫道,“陛下,是否云光法师来过?以臣愚见,于此非常时刻,您还是暂且留在宫中,才好安定人心啊。”
  “我自有分寸。”武帝摆摆手,仿佛有些疲倦,“若无他事,爱卿就先回去吧。”
  朱异听了逐客令,脚下却仍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回陛下,臣确有他事,且有两件,还都是相似的难事。”
  武帝只得强打起精神,“何事?”
  “武林侯萧谘已被反贼李贲放归,刚到建康,要向陛下请罪,领兵收复失地。还有安成内史萧说,也从安成郡逃回,只是路上颠簸又受了惊吓,如今病的不轻。”
  “萧说。。。唉,算了。这孩子可怜,叫他在建康安心休养吧。”武帝按上经书,心神都镇静不少,便继续思虑道,“至于武林侯萧谘。。。身柔体弱的,怎么能领兵?让他也休养一段时间再作打算吧。”
  朱异赶紧道,“可臣看武林侯心志坚定,恐怕不能轻易劝寰。听说他近日常被宗室取笑为懦夫,看样子是一定要争这口气的。况且林邑国只是从南方出兵,恐怕难以肃清叛逆。倘使南北夹击,形成合剿之势,何愁反贼不灭?陛下要试探各地王侯的真心,用一个刘敬躬就够了,何必多留李贲?交德二州偏南,诸王侯有心也无力啊。至于武林侯。。。若陛下担心武林侯不善领兵,可安排大将同行,权做辅佐。”
  武帝被口若悬河的朱异说动,不疑有鬼,“那依卿所见,安排谁合适?”
  朱异微微一笑,尽是暗藏的玄机,“臣听闻新州刺史卢子雄有勇有谋,善于排兵布阵,可谓是不二人选。另外为保万全,应令广州刺史萧暎,高州刺史孙冏助战。”
  “好,就依卿所言,速速拟诏。”
  广州。
  刺史府。
  江南春水碧波,荡漾风光正好,府内更是青枝嫩绿,花叶粉酥,一片盎然生机。
  新渝侯萧暎侧身立于柳岸,拂面的香风吹动须发襟袖,竟较枝头新蕊还柔美三分。
  闻讯而来的众府臣七嘴八舌的吵嚷了半日,萧暎才缓缓回头,“好了,不过是寻常的督战,不会出岔子的,你们都散了吧。”
  又补充道,“直兵参军陈霸先留下。”
  “咳。。。”许是常年体弱又吹了风,萧暎略有些气喘,扶着侍从缓缓坐下,方才叹道,“近日腹疾又添春病,可见人上了年纪,定是一日不如一日。”
  恭敬立于五步外的陈霸先会意,赶紧拱手道,“督战不过应景而已,您大可不必亲自前往。只要做几日样子,后面的事下官愿意代劳。”
  萧暎满意的点头微笑,朝陈霸先挥了挥衣袖,“你来,我有话吩咐。”
  陈霸先连忙拱起手,跨步上前,“下官洗耳恭听。”
  “此次督战,胜败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盯住新州刺史卢子雄,务必催促他日夜行军,片刻不得稍停。”
  “啊?”陈霸先瞪大眼睛,一时摸不着门路,“这是为何?”
  “你也算我的心腹,有话我就直说了。”萧暎捋着胡须,满面惋惜之色,“那卢子雄不知怎么得罪了朱侍中,朱侍中的意思,是非除掉他不可的。到时你切莫顾及战况,只需严命军队前进便是。”
  陈霸先生来直性,一听就急了,“但平叛是大事,若因此耽误军情,岂非要酿成大祸?况且一旦被至尊知晓。。。”
  “兴国啊,你入仕的时日也不短了,难道还不明白?朱侍中的意思,从来就是至尊的意思。朱侍中一向滴水不漏,不会酿成大祸的。”萧暎说着,忽然难受的叹了口气,“再说,非但我这个广州刺史的位置,就连先前的吴兴太守,都是向朱侍中求来的。倘若开罪了他,恐怕要引火烧身啊。”
  陈霸先听得无可奈何,只得勉强答应,“下官。。。遵命。”
  “嗯,你去吧。收点行囊,明早大军就要出发了。”
  “是。”
  待陈霸先走得远了,萧暎却还在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刺史?刺史?”身边的侍僮轻唤数声没得到回应,不由笑道,“刺史真是看重陈参军。”
  萧暎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此人必将前程远大,只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建康。
  城西。
  街头的一间酒肆熙熙攘攘,客来客往,时不时还传出歌声。暖风阵阵,吹得酒香四散,不饮也醉人。
  临窗的好位子上瘫着个醉醺醺的男子,桌上七七八八,全是半空的酒瓶。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嘟囔些什么,又忽然高声嚷起来,“来人!上酒!上酒!”
  店里的伙计躲得远远的,面带嫌恶的在柜台边议论,“真把自己当公子了,要不是长姊当了何敬容的小妾,他能这么威风?”“就是,上回的酒钱还没结清,今天又喝这么多。”“听说刚在赌坊输了个一干二净,找他要钱也没用,干脆先别上酒,明天去他家里要去。”
  “他欠了你们多少酒钱?”
  身后冷不丁有个大汉发问,把伙计们吓了一跳,领头的伙计随口答道,“少说五六百钱了。”
  那大汉笑了,起身走到费慧明那张桌子前坐下,豪爽道,“不过几百钱,算得什么?我给你们一千,再给费公子上十壶好酒!”
  伙计们拿了钱自然高兴,当即不再说二话,忙不迭摆酒布菜。
  费慧明醉的迷迷糊糊,隐约看见那大汉面熟,像是以前在赌馆认识的朋友,便歪歪扭扭的拱了个手,“这,这是李兄吧?多谢李兄,小弟来日定当。。。嗝。。。十倍奉还。”
  “费公子这就见外了,一点小钱,我还能记在心里?”大汉摆摆手,自己仰头饮了一杯,关心道,“只是费公子向来风流洒脱,今日怎的在此借酒浇愁?”
  费慧明正满肚子牢骚怨气无处发,听见有人问,立刻开始大吐苦水,“还不是家里那个丧门星?我才输了三十万钱,就哭着闹着跑回娘家去了!呸!我也不稀罕她!”
  “三十万虽非小数目,可您的长姊是何中书的夫人,这点钱应该不算什么吧?”
  费慧明气愤的拍起了桌子,“她当然有的是钱,可就是不给我!还把我骂了一顿,你说气不气人?”
  说着更是抱怨连天,“我如今不名一文,拿什么去玩?几天不上赌桌,都快憋死了!”
  大汉已经把他的虚实刺探清楚,便凑近费慧明,故作神秘道,“费公子无须苦恼,我倒是认识一位大庄家,出手阔绰,爱结交朋友,不计较得失输赢。就是虞寄虞大学士的同族,住在东府城,人称虞大公子。如今这虞大公子把府中临街的一座楼改成了赌场,金雕玉饰,仆婢成群,只要是世家子弟,统统可以入场。您这样的人品和赌技,不玩玩岂非可惜?”
  费慧明听得心醉神迷,又是怀疑又是向往,“竟有此等好事?”
  “我怎敢欺骗费公子?您去一看便知啊。”
  城东。
  虞府。
  东城里住的全是达官贵人,不同于寻常市井的嘈杂。就算有座奢华的大赌场,门前也是清清静静,雅致非常。
  费慧明和那大汉才走到门前,便有六个身着绫罗的美貌婢女迎上前来,“不知二位公子名姓,好容奴婢们通传。”
  大汉扶着酒气冲天的费慧明站直,偷偷朝婢女打了个眼色,扬声道,“这位是西城费公子,听说虞公子的美名,特意前来拜访的。”
  话音未落,赌坊内就忽然走出一人,三十上下,面皮白净,气度不凡,“啊!原来是费公子!”
  大汉赶紧扯扯费慧明的衣袖,“这位就是虞大公子。”
  虽说虞大公子和费慧明都被人叫一声公子,可身份却是天差地别。人家虞公子是高门贵胄,建康巨富,跺跺脚地都要抖;他费慧明不过是仗着长姊,狐假虎威的破落户。说的难听点,人家是天上的仙鹤,他就是泥塘的王八。
  所以费慧明一听,酒瞬间吓醒了大半,连忙拱手见礼,“虞大公子。”
  这虞大公子却没有半点架势,竟笑着上前挽住了他的衣袖,“费公子不必多礼,快请进去叙话。”
  边走还边称赞,“久闻费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一副人品相貌啊!听说费公子赌技绝伦,正可一较高下。”
  费慧明半辈子都没受过如此抬举,自尊心瞬间膨胀到极点。又看楼内雕梁画栋,美婢成群,一时乐得飘飘然,好似升了仙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起来。
  虞大公子也故意供着他,抬手便道,“我与费公子一见如故,好似旧友重逢,今后费公子只管把这里当做自己家里,不要见外才是。”
  又吩咐侍者,“快开一局樗蒲,我好与费公子尽兴。”
  等赌局摆好,又取了美酒佳肴在侧,被美婢环绕的费慧明抓起几只白玉骰子便待施展。可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有点慌。
  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还未请教虞大公子,这里一局多少钱。”
  虞大公子不在意的甩甩衣袖,“不多,五十万一注。”
  “啊?”费慧明平时不过二万三万的赌,便已输的囊中空空,此时听得五十万,好似从云端坠到了崖底,说话都有些发虚,“这,小弟一时怕凑不出这些钱。。。”
  “诶,区区五十万钱算什么?你我一见如故,就当是我请费公子玩的。朋友之间,谈钱岂不俗气?”虞大公子满面轻松,周身尽是挥金如土的豪气,“来!我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