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水在水桶中漾出层层叠叠的波纹，涵混着幽光的水色交融了夕阳微微灼热的光华，恍惚间竟有灵气氤氲。
  子容手托着一块不知质地为何物的绵软布料，感受着这绝非凡物的灵性之水在布料中渗透。
  俄尔，他抬起头来，一边审视着眼前的所谓“神像”，一边用湿布擦拭着它漆黑的身躯。
  被偷了钱财，屡次追贼都追丢了的子容，如今只得接受打短工的方式来挣得果腹的食物。
  但是眼前的这“神像”……
  此时尚未天黑，夕阳的光辉依然照得老者都院落亮堂堂的。然而，所有的光铺到这嵌在墙内的三座石像时，都仿佛被吸收了一般。
  三座石像看着都一模一样，然而它们的形制非常诡异：通体是漆黑的颜色，幽深而无反光；人形的身躯部分是正常的成人大小，作盘膝状，看着雕刻也不甚精致；可怖的是，石像的头部，俱无脸面，也非其他生物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漩涡。
  仿佛稚子搅动水缸里的水时形成的水漩，一圈圈黑色的石纹盘旋着向中间汇聚，观察久了甚至会有种意识被吸进去的感觉。
  而加深这种感觉的，正是子容现在做的事——擦拭。
  微微偏头，子容瞄了瞄旁边的“工友”——那两个年轻人，却见他们小声地讨论着：如何偷看隔壁巷子的小娘子洗澡。一个估摸着洗浴的时辰，一个猥琐地想象该有的风景，手中的绵布漫不经心地在石像上揩着，丝毫未见异样。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错觉？
  子容心下摸不准，在他的感觉里，手中的湿布灵气四溢，每擦一下石像的躯体，便觉得石像灵动了一分，而自己，就好像被这冰冷地石头死死盯着似的。
  正在犹豫，余光一瞥到小院的门口，子容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夜薇，是她的名字。
  姓氏她不想提，尊贵的身份她也不在意。
  但是，再怎么说，她也适应不了现在的境遇。
  “那边有一群人，专以雇人做短工为借口，从贫民中搜罗有资质的少年，然后拐卖给邪魔外道。”
  背负双手的老头面朝着西南方，没有正面回答她拜师的请求，依旧平静地诉说着。
  “你去把他们除掉，但不可以运用你族的力量。然后，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把他们吃了，您就愿意当我师父吗？”
  夜薇问道。不关心对方的实力，她有她的自信。
  “……当然可以，但是你不能动用自身的种族能力。”
  “不用就不用！我马上就去碾碎他们。”
  转身就走，夜薇觉得最多一个时辰，自己就可以如愿以偿——考虑到找人的时间，否则她伸个懒腰的功夫就能解决问题。
  “长角的都这么好糊弄么？难怪怎么都翻不起浪花来。以后的世道，恐怕连只猴儿都能戏耍得它们团团转。”
  这句感叹，夜薇没有听到。
  她只花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找到了目标。毕竟就算不使用力量，仅仅是嗅觉、听觉、视觉的灵敏以及卓越的判断力，就足够让她胜过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了。
  然后，夜薇就懵了。
  倒不是对方来头多大，只是几个小虾米罢了，问题在于——她不能动用种族的力量。
  天可怜见，这会她才明悟，那位“准”师父给她的挑战难度有多大。一句不准动用自身的力量，让她无所适从。
  其实换做人来便也好理解，习惯了双脚行走的人，再用四脚着地，怎么都别扭；一拳能打碎石头的大汉，让他用羽毛撬动石块，那也是无计可施；耳聪目明的人突然叫他闭眼走路，不出十步他就得撞墙。
  无与伦比的力量也会局限住自身，只不过平时察觉不到罢了。
  徘徊了良久，在回忆了自己曾经看过的所有人间的书后，夜薇终于想到一条：打入敌人内部！
  接着她就做了在她看来，有生以来最重大的牺牲——扮演成满身泥污，无家可归同时又很有资质的孩子。
  终于，她顺利地被发现，顺利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顺利地擦洗了“神像”，然后顺利地被拉为了同伙——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样子配合地跟被“神像”控制了似的……
  夜薇绝望地发现，她的资质并没有被看中，反而因为她过分地配合，让对方以为她已经被“神像”同化，从而把她当做了同伴。
  原本她的计划是让对方主动来绑票自己，然后自己主动被制服，以巨鹿城的特殊性，对方只能通过城门才能把她拐卖出去，而她只要在城门口“暴露”，被城门的士兵发现，就可以让他们通通被抓住。
  不考虑各种意外的话，她的计划成功的可能很高，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总之，现在的夜薇是顺利地成为了敌人的一份子，达成了她“打入敌人内部”的目标，每天除了负责做饭之外，就是扮成乞丐一起出去“劫富济贫”。
  谁能想到一个从事拐卖人口兼邪教的团体，需要靠偷窃来维持生计。
  夜薇一度想要放弃，直到她遇到了他。
  那天在巨鹿城外，他在追踪自己时候，展现出了微弱的法术！
  虽然微弱，但已足够覆灭这个只能拐卖一些空有资质的普通人的邪教了。
  于是，在他追着自己进城又迷路后，夜薇便故意与他“偶遇”，将他带到了邪教平时蹲点的地方。以他能够掌握术法的资质，自然被察觉，最后，赌上了一点运气，他成功上当了。
  在外面晃荡一圈后，夜薇便回到了据点——藏在城西南的一座小院。
  子容愣住了。
  尽管进门的夜薇一身灰布裙，脸已洗净，不复先前脏兮兮的样子，手臂上还挎着一个装满菜的小竹篮子。
  但是子容已经记住了那个小贼的气息，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想到小贼竟然是个小丫头，但使他神情凝固的是：他意识到，他被骗了。
  他的脑海里，一个女声在回荡：“他们是拐骗你的，想拿回被偷的钱并安全离开，就假装不认识我，今晚再与你细谈。”
  子容身旁的两个年轻人，瞥着愣住的子容，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其中一个人小声说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蠢货，一个要脸蛋没脸蛋，屁股和胸都平得能摆茶碗的小丫头片子就给他迷得神魂颠倒，嘁！”
  另一个点了点头，思索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我觉得吧，丰乳肥臀见多了，偶尔来一两口清爽的野菜，也不错啊。”
  “唔……经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这小丫头竟然意外的有些可口呢。”摸索着下巴，第一个说话的年轻人感觉自己发现了新的世界。
  他俩口中的“清爽野菜”，听力远超凡人的夜薇，呼吸顿时一窒——有生以来，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牺牲了某些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