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第一次感到有些惶恐。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天之骄子，之所以传位给刘云泽，只不过是自己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而刘云泽在一干皇子之中，的确是不错的人选。
  但他没想到，刘云泽用了三年，将“不错”改写成了“唯一”。
  刘云泽比他料想的，要冷静太多也强悍太多。
  四皇子刘陌尘的叛乱像是一场闹剧，在不到一天时间里，全被刘云泽解决了。
  当然，这其中也离不开刘楚瑜的功劳。
  要把刘云泽解救出来，多少要花些力气，幸好双方都早有准备，来一场里应外合并不困难。
  现在的问题是，叛乱解决了，然后呢？
  当晚，刘云泽就跪在皇帝书房门口，主动坦言自己的过失：“父皇，是儿臣失职，没有好好督促四皇子，四皇子虽然犯了重罪，当诛九族，可他的九族不就是父皇与其他皇子？所以，儿臣现在不是在为四皇子求情，而是为了自己求情。”
  皇帝沉默的看着自己儿子。
  看着他义正言辞，看着他威风凛凛，他的目光很深，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到其他人。
  “那么依太子之见，该如何处置他呢？”
  刘云泽垂下眼睫：“一切都由父皇定夺。儿臣只希望父皇能从宽处置。”
  “罢了，你有这份仁慈之心，寡人甚是欣慰。”皇帝虽然表面上这么说，但天下人都看着，刘陌尘绝无生机。
  刘云泽之所以要为一个必死之人求情，想必不会那么简单。
  “父皇，儿臣被罚的这些日子，有些事，想得很明白。所以，趁着今日，无论如何想要说出来。”
  “你说罢。”
  “两年多前，父皇让儿臣去江陵寻一件宝物，儿臣却没完成，还谎称持有者刘楚瑜已经死了，这些都是儿臣的不是。当年刘楚瑜被刺重伤命悬一线，生死不知，儿臣不想为难他，也不想为难刘家，为难江陵，所以做了这欺君罔上之事。
  儿臣错了。
  可是，儿臣并不后悔。
  因为，扪心自问，当年儿臣落难的时候，刘楚瑜帮了儿臣很多——不仅如此，刘家也为江陵百姓做了很多，闹饥荒的时候，是刘家打开自己的粮仓；闹旱灾的时候，是刘家抽干了自家府邸的湖水以解燃眉之急；除此以外，刘家的善举还有很多。
  更何况，刘楚瑜虽然大难不死，却也身体孱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拖着病体帮儿臣治理益州，如今益州的发展，父皇也是有目共睹的；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宝物是江陵刘家的，所以儿臣不想强取豪夺，但这么做，无疑是叫父皇失望了。”
  刘云泽目光灼灼，言辞凿凿：“事到如今，四皇子造反，是刘楚瑜在关键时刻射出那一箭，救了父皇——之前是因为儿臣的关系，他无法回江陵，无法认祖归宗，却还是一心一意为了朝廷做事，如今也将益州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儿臣在这里有个请求，希望给他另一个身份，让他可以继续为了朝廷效力。”
  皇帝看着刘云泽。
  他的意思，他岂会不懂？
  他态度真诚，语气恳切，满是期盼，满是希冀，也——不容置疑。
  皇帝笑了笑：“若是寡人说不呢？”
  “父皇？！”
  刘云泽蹙眉，眼中有不解和不甘：“儿臣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刘楚瑜定会效忠朝廷，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成为国之栋梁啊！”
  皇帝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声音满是沙哑和疲惫：“刘楚瑜是怎样寡人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只是，寡人没想到，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江陵刘氏雄踞一方，先皇便有所忌惮，寡人收回了不少实权，也是担心他们功高盖主。你受了他们恩惠，便这般袒护着，你可想过，若是他们有朝一日起了反意，你该如何镇压？如何安抚民心？”
  刘云泽垂眸不语。
  似有所动摇。
  但只是须臾，复又抬眸道：“不，不会。儿臣相信他。”
  皇帝冷笑：“好！好一个相信！既然你这般执着，那寡人也不阻拦你。刘楚瑜护驾有功，寡人会奖赏他，你想给他一个合理的身份让他继续为朝廷效力，寡人也可以答应。甚至，你当年隐瞒了他的生死，寡人也可以不追究。
  几天之后，你不再是一人之下，你将是这个王朝的主人，江山是你的，整个天下也是你的，寡人退居后位，乐得清闲——不过，你绝对不可以再和那个男宠有所瓜葛！
  并在继位后即刻选后纳妃，充盈后宫，决不能让没有子嗣成为你筑造霸业的绊脚石！”
  刘云泽闻言，跪着的身体微不可闻的轻轻一颤。
  他的手，紧紧拽着衣摆，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皇帝看在眼里，心里更是一沉。
  看样子，那个相貌妖艳，桀骜不羁的男宠，竟真的左右了太子的思想。
  自古红颜多祸水，又岂料男子也是一样？
  越是如此，就越是要他早些了断。
  作为太子，江山和美色孰轻孰重，刘云泽应该不会搞不清楚。
  却不料，他楸着衣摆的手渐渐放松了一些，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沉着坚定：“父皇，儿臣身为太子，若是连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太子，守什么江山？！”
  “你——”
  皇帝没料到得到的竟是这么个答案，气得额头青筋都凸出来了，“腾”的站起身来，喝道：“刘云泽，你是不是疯了？！”
  下了一天的雨，依然没有停下来。
  雨水不停地冲刷着大地，琉璃瓦片上的液体不断的落下来。
  像是一层透明的珠帘，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子高处而下的排水之用的兽嘴里，也不停的吐着着水。
  在这湿气一片的天地中，即将登位的太子，和依旧高高在上的皇帝，正冷冷的对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