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这枝月桂，还是因为仙酒佳酿，又或者是因为吞下了千彩芙蓉，我和敖晚晴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知多少倍，一路上偶尔遇到的怨灵和孤魂野鬼，也是早早就避开了我们。
  就这样前进了大约半天，一座高台出现在地平线上。
  “快到了！”
  我和敖晚晴都是精神一振，不久便抵达了望乡台下。
  台下，立着两排阴卒鬼将，见到我们前来，只是拱了拱手，没有为难我们，也没有上前盘问。
  他们不说话，可我得问清楚啊！
  “这位上差？”
  我拱手问向一个为首的鬼将。
  那鬼将只是一身锈迹斑斑的盔甲，看不到任何身体，只是凝聚着淡淡的黑雾，头盔里燃烧着两团蓝幽幽的鬼火。
  也不知道他是靠哪里出的声，说话简洁明了。
  “上仙何事？”
  嘿嘿，上仙！看来这枝桂花很能充面子啊！
  这鬼将的声音就像指甲挠铁板，酸涩刺耳。
  “嘶......您多喝水！是这样，我们二人乃是奉吴刚大仙之差遣，前来贵地为孟婆大仙通禀消息的，若我们上了望乡台，可否再原路返回阳间？”
  鬼将安静了片刻，然后从头盔的动作上看，是点了点头。
  “可。”
  说完，他向后退了两步，站定不动了。
  有了他的确认，我也就放下了心，牵着敖晚晴来到了望乡台上。
  转身向后看去，宽阔的黄泉路在远方，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渐渐分裂成千万条，蔓延向四面八方，无数的鬼魂慢慢向着此处走来，有些独身一人，有些被鬼差锁拿，汇集到望乡台前，却成为了密密麻麻的人流。
  我和敖晚晴从侧面的窄道向上走去，这望乡台两侧，一路都是密密麻麻的阴卒鬼将镇守，看来孙猴子当年那一闹，这里也成为了地府的重点治安维护单位。
  想来这些兵将有自己的消息传递法术，一路上再没有一个兵卒搭理我俩，我俩就这么顺利来到了望乡台顶端的孟婆汤分发处。
  我一路看来，很是好奇，这么多人，就孟婆一个，忙的过来吗？
  真的亲眼看到，才暗骂自己蠢，人家是神仙，岂能一个人傻乎乎的干活啊！
  广阔无比的高台上，无数个汤锅煮着一样的孟婆汤，无数个一模一样的黑衣倩影在忙碌着，准备器具，分发汤碗，就好像后世里，春运时忙碌的高铁站机场一般，唯独可惜的，就是没看到传说中的三生石在哪里。
  我倒是一时没了主意，这么多个摊子，哪个才是真身呢？
  背后，一个人拍了拍我肩膀。
  我正准备回头，忽然想起了“黄泉路上莫回头”的警告，赶忙整个人往后转了过来。
  一个年轻女子，黑衣飘摇，就站在敖晚晴身边，敖晚晴此刻已经是表情沉醉。
  看到这位女神正脸的那一刻，她的美貌让我心脏仿佛都停跳了一拍。
  岂止于惊艳！
  铅华难御芳泽好，皓质呈露颈项延。
  修眉联娟云髻俏，丹唇皓齿气盎然。
  正可谓，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也难怪天天看着嫦娥的吴刚，见到她时都如此念念不忘，甘愿枯坐四百年！
  敖晚晴轻轻揪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行礼。
  “晚辈李乘月，携敖晚晴贸然来此，还请前辈宽恕则个！前辈是否就是孟婆大仙？”
  孟婆微笑着缓缓点头，“正是。”
  我再次深深鞠躬。
  “见过孟婆大仙，我们前来此处，是为了......”
  孟婆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
  “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来意，实在是我误了时辰，上次多饮了几杯皆空酒，竟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百余年才缓过来”
  我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玩的？自己把自己玩失忆？你这是喝酒还是嗑药啊？
  孟婆也是含羞一笑。
  “也罢，耽搁了吴刚大仙这些时日，今日便去见他一面，那就有劳阁下二位了。”
  敖晚晴也深深一福。
  “孟婆大仙放心，只是不知我们该做什么，能为您暂且分忧？得以抽身？”
  孟婆指向了高台角落里一个小摊子。
  “那里职司最清净，我日常就喜欢坐在那里饮酒，你们便替我一天的职司，也不算白来一趟。”
  我又追问道。
  “以防万一，您还是和我们说一下，万一有事该怎么应对吧？”
  孟婆想了想，才和我们简单交代。
  “这里是跃河台，不愿意忘掉一些人，一些事，执念太深的家伙，就可以来这里测试，喝我一滴皆空酒，倘若还是忘不掉，那就从这里跳进忘川河，受一千年苦刑考验，能坚持下来的，就可以带着记忆，去弥补前生因果。”
  孟婆又避开敖晚晴，悄声对着我说道。
  “阁下既然是那本书的管理者，又隐隐执掌着特殊的因果之力，倒是和我这里有点互补相似之妙，务必珍惜这机缘，事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啊。”
  听了孟婆的教诲，我赶忙躬身道谢。
  孟婆摆摆手，不以为意。
  “那样不开窍的人，十年八年都遇不到一个的，你们就在这里替我一天，明天早点回阳间吧！”
  说罢，孟婆一转身就消失了踪影。
  我和敖晚晴来到跃河台，这里地方不大，只有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一个酒壶，上方凭空悬浮着一张大匾额，写着“跃河台”三个字。我俩找了两个蒲团坐下，进入工作状态。
  其余的摊位上，无数个孟婆的分身还在忙碌着，仔细观察，也是神奇非常，每一碗孟婆汤，都是从大锅里舀出来的，可是又能看得出，每一碗都不一样，颜色、分量，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敖晚晴悄悄在我身边小声问我。
  “早些时候，吴刚大仙说乘月你管理一本什么书？为什么他一说到这里，就对你很客气的样子？孟婆大仙也对你很客气，你能告诉我吗？”
  说罢，她又摇了摇头，对我温柔一笑。
  “不过吴刚大仙也说了，这个事有关天机，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闲聊嘛！总之，不管你身负什么样的机缘，能这样帮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着话，敖晚晴轻轻靠在了我身上。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帮助、保护着，有乘月你，有图南师叔，还有桃儿师妹，有时候我都觉得，幸福的像做梦一样，哪怕这天劫度不过去，我也没什么后悔的了。”
  “别胡说！”我拍了拍敖晚晴的脑袋。
  “能渡过去的。”
  “至于我的机缘，我对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但吴刚大仙那样说了，我也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对你不好，这样，你若是渡过天劫了，我一定告诉你！”
  敖晚晴笑着点点头。
  “我相信你。”
  等待的过程煎熬又无聊，看着其他地方忙的热火朝天，我和敖晚晴俩人所在的小角落倒是确实清闲。
  无聊中，我拿起吴刚别在我腰间的桂花枝细细端详起来。
  如木亦如玉，清香扑鼻，神光内蕴，倒是一件好宝物，可是究竟有什么妙用呢？他就这么随手送给了我，但我返回阳间以后，不是就消失了吗？
  想了一会，没什么靠谱的办法，我便准备像处理千彩芙蓉一样，啃一口试试。
  硬的简直硌掉牙！
  看来这玩意不是这么用的。
  无奈的将桂花枝放回腰间，我又摸出了那根被我缴获的哭丧棒，不由得嘿嘿一笑。
  敖晚晴好奇扭头，问道。
  “好无聊呀，你笑什么呢？”
  我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哭丧棒。
  “不知道那倒霉鬼差有没有回去把他的买路钱捡回来。”
  又是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和敖晚晴跪坐在蒲团上，整个上半身以手撑头，支在桌沿上，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各色鬼差和鬼魂，借此打发时间。
  男女老少，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头百姓，穿着甲衣的士兵，披着绸缎的富户，都这么平等的向前走着，面色表情倒是各自不同，却没人开口说话。每个人喝完一碗孟婆汤，就这么面无表情从前方走下望乡台，从奈何桥过了忘川，继续往酆都的方向去了。
  不一会，人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乱。
  我亲眼看着一个大家闺秀打扮的鬼魂，表情悲苦，纠结许久才喝下孟婆汤，可是喝了不到一小半，却又停了下来，将孟婆汤尽数泼洒在地上！
  这女子往回跑去，被两个鬼差拦住，一个用哭丧棒在她头上轻轻敲打了一下，她就昏迷了过去，另一个鬼差将她用链子捆了，朝着我们的位置拖来。
  我赶忙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又唤了站在栏杆边看忘川风景的敖晚晴。
  我们二人就分列左右坐好，装作我们业务很熟练的样子。
  那两个鬼差见到跃河台前换了人，明显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其他的发汤处，那边依旧都是孟婆的分身，我明显感觉到他俩有着深深的困惑。
  但是越这样越要装得像，可不能就替了孟婆一天的班，便捅出无数年来第一个娄子。
  两个鬼差把女子魂魄拖到了桌前，其中一个鬼差又拿哭丧棒轻轻敲了一下魂魄的头，那魂魄便醒了过来。
  我心里微微一笑，原来这玩意是这么用的！回头如果有机会了，我也得试试！
  想到此处，我得意的笑着对那鬼差扬了扬我手里的哭丧棒，那两个鬼差青灰色的脸上居然都挂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大脑里不由得冒出了这么个比喻，这就好像是一个民警见到公安部长，在路边给人车窗户贴罚单？
  我尴尬地收了自己的“罚单”，生硬一笑，清了清嗓。
  “这个......”
  跃河台的开场词该怎么说？我一时间尴尬不已，没学过啊，孟婆没教，以前也听都没听说过！
  敖晚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她倒是机灵，知道自己不会，就全指望着我。
  俩鬼差和那个女子的魂魄也眼巴巴的看着我。
  被这四双眼睛盯着，我一时间更紧张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时候，我忽然看到了桌上的那壶酒。
  我把酒壶往前一推。
  “你喝吧！”
  那女子明显是处于懵逼状态，一时没有动作。
  拿锁链的鬼差往前走了两步，对我深施一礼。
  “上仙，您还没问这女子不愿上奈何桥的缘由呢！”
  这哥们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倒是我在鬼差中听过最顺耳的了！
  “哦哦，对，你为何不喝孟婆汤啊？”
  “道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们可以坐在那里？”
  那女子原来是在想这个！
  “没啥好羡慕的！我俩属于临时工！”
  嘴上客气，但我忍不住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什么时间下雨最爽？当你在屋里，看别人淋雨的时候最爽！此刻我的心情好，就是这个道理。
  敖晚晴起身上前，将我推开。
  “孟婆给咱们的第一桩差事，眼看就要让你办砸了！”
  我赶忙让出正位，领导不好当啊！
  敖晚晴正色道。
  “这女子，你为何不愿轮回？”
  说完，敖晚晴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赶忙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示意她继续。
  那女子这才回到正题。
  “我忘不掉我所爱之人，也忘不掉我的孩子！”
  敖晚晴点点头，继续说道。
  “若是不愿忘却，此处也未必就是好的选择，这跃河台虽然可以保留你的前世记忆，让你来生再寻所爱，你却要在忘川受尽千年苦刑考验，你可愿意？”
  那女子不假思索地问道。
  “敢问道长，千年苦刑，都是些什么？”
  我和敖晚晴大眼瞪小眼，这什么人啊，次次都所答非所问？刁民！三两句话就命中了我俩的知识盲区！
  哑口无言，很是尴尬！
  那手持锁链的鬼差看不下去了，再次向前一步，对我施了礼后，朝着这女子的魂魄说道。
  “千年煎熬，阳间日出则河水滚烫，阳间日落则河水冰寒，入得水中则受窒息之苦，出得水中则受火炙之刑！身处河中，千年间仰头，只可看到心爱之人次次轮回，饱受被抛弃之苦楚！”
  鬼差说完，一拱手又退回原位。
  我尴尬的点点头。
  “对！”
  “我愿意！”
  那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敖晚晴举起了酒壶。
  “这跃河台，可不是你愿意就能跳下去的，先喝一滴这皆空酒，倘若还是忘不掉，那你就有了入河的资格！”
  敖晚晴的身形忽然定住了，我赶忙站起身，敖晚晴小声的问我。
  “乘月，这桌上连个酒杯都没有，怎么给她喝？而且一滴是多少？我觉得这壶酒分量绝对不止一滴啊！”
  我也愣住了，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羞愧感。
  孟婆给了我们这么大的信任，把岗位交付给我们，这才来第一桩事，我们就处处搞不定！
  我求助的看向两位鬼差。
  这次他俩也是耸耸肩，爱莫能助。这种不乖乖喝汤的刁民，还真不是人人能遇上。
  怎么分出一滴酒？
  我和敖晚晴沉入深思。
  那女子又说了一句扎心的话。
  “你俩到底行不行？”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挑战！
  “少废话，这不是给你想办法呢！急什么！”
  敖晚晴此刻站起了身，小心端起酒壶，试着将酒壶的酒倒出来一点，看看壶嘴的流量。
  一点点倾斜酒壶，半天了，一滴酒都没流出来。
  我忍不住了。
  “给我，我试试！”
  我接过酒壶，掂了掂分量，感觉是满满一壶酒，应该稍稍倾斜就可以倒出来啊？
  我试着往出倒酒，果然，怎么都倒不出来！甩都甩不出来啊！
  “是不是盖子太紧？不通气？”
  可这酒壶浑然一体，我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盖子在哪。
  我知道，此刻的画风已经崩的一塌糊涂。
  旁边那女子催命一般，不是质疑我们业务能力太差，就是跟鬼差商量干脆直接让她跳忘川河。
  我就受不了这种闲言碎语说个不停的人，把酒壶往她面前一递。
  “着急的跟投胎去似的，你干脆对着壶嘴吸一口算了！”
  那女子倒是不客气，虽然浑身还被铁链捆着，伸头就含住了壶嘴，用力一吸！然后咽了一下！
  我赶忙把酒壶往回拿，看看酒壶，再看看她，再看看酒壶，再看看她，手里掂了掂，酒壶分量没变。
  “你...你喝到了吗？”
  “我喝了！喝到了！没事！”
  “胡说八道，这酒劲可大着呢，你咋会一点事都没有！”
  “你们出尔反尔！我死了怎么还遇到你们这帮糊涂蛋！什么世道！”
  “少废话，别想蒙混过关！”
  我心说，按照她刚才这一大口吸下去，怕不是得小半壶都干了？那吴刚大仙才喝一杯，就上头了三十年，我不信你一个凡人还是海量了！
  对着壶嘴真的能吸出来？
  我想了想，干脆自己试一试吧！反正我不喝下去就是，含在嘴里吐出来不就好了！
  和敖晚晴商量了一下，最终我俩认为，也只剩下这个法子来验证了。
  想到就做，我端着酒壶，看着壶嘴，忽然有点懵。
  “晚晴，要是我出了啥事，你可千万千万，赶紧找孟婆大仙来救我！”
  敖晚晴担忧的看着我。
  “要不然还是我来吧？”
  “别纠结这个了，谁来都一样，我试试。”
  我眼一闭心一横，含住壶嘴，舌头抵着壶嘴的孔洞，心想着慢慢的吸气，最多也就喝一两滴进来，问题因该不大。心一横，口腔用力，轻轻一吸。
  舌头都没反应过来有没有碰到液体，一股难以描述的馥郁味道，冲进了我的口腔。
  我一瞬间就感觉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月桂酒，半是液体，半是月光。
  这皆空酒，是气体！吴刚大仙还专门展示了，要用微风凝聚的杯子才品得到，我怎么没想到！
  气体，当然倒不出来了。
  这一吸下去，我整个人就陷入了黑暗。
  昏迷前，一个念头忽然冒进我的脑海。
  这酒不用咽，那女人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