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翠绿破土而出，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直指盘踞顶处的、浓郁的黑夜。
  立足点的巨变打得格勒措手不及，他翻滚着，被掀至半空，运动轨迹完全暴露在斯蒂芬的视线中，随后被带起的积水和泥土遮掩。
  她闭上眼睛，因为“看”已经失去了意义，它太慢了，看到的过去略显遥远，不足以跟上自己的动作。她需要的是一双新的眼瞳，带着大雨都无法洗刷的鲜红。
  极限突破，这是刺客用来强化身体机能的一种手段。相传是三百年前某个不得志的法师创造的技巧，用微弱的魔力去刺激身体器官与神经，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身体强度、爆发力和感知力。
  突破持续时，使用者的皮肤，尤其是眼睛，会异常红艳，仿佛鲜血随时都会滴下，这是身体潜能激发的表现，只是现在被夜幕遮蔽，并不是很明显。
  即使被看到了，五六百年前的人也看不懂吧，但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因为这个技能是有严重缺陷的。
  因为过度使用，身体会承受巨大的负荷，身体强化的状态下还可以勉强承受，强化结束后，能不能走动都是个问题。
  所以启动突破的人必须要速战速决，而迎击的一方可以选择避而不战，是个破釜沉舟一样的技巧，说是自爆也差不多吧。
  但不付出一些什么，是改变不了现状的吧。那么，要上了。
  在晶石灯的前方，比灯光更为耀眼的银色不断闪灭，仿佛任何时刻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高度和角度都不是问题，在最快的时候甚至能同时目视三道闪光，指向不同的方向，连悬挂在天空的雨幕，以及虚无缥缈的光线都能砍断。
  掷出去的刀可以在中途折返，说不定还会带着一个人过来。而刀刃不是最危险的在高速的撞击中，四周的墙壁如同豆腐一样，一碰就碎，软的不像话。那家伙难道是铁做的吗？那么沉的东西还能冲得那么快，不可思议，这些人太不可思议了。
  格勒还以为那个施法者会是他们进攻的核心，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因为施法的速度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的能力，打不中的攻击不会有任何意义。就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手，通过无法肉眼捕捉的速度，不停地追捕，失败一次不要紧，立刻开始下一次的就好。
  一次比一次接近，再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切断所有的退路，将自己钉死在某个点上。
  要尽快摆脱现在的状态，格勒决定采取一个大胆的行动。
  “打到了吗？”
  因为激起的水花太大，而光芒过于耀眼，恩维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能问问身旁的奈，她的藤蔓还在那边，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些什么。
  奈只是摇头，表情有些痛苦。她能接受藤条的信息，感觉也会混在其中，虽然微弱，可过于频繁的刺激会超过脑部的承受能力，最后表现为疼痛。如果进行分析的话，就必须接受更多的痛苦，那是自己所承受不起的。
  但她不能停止去感知，因为斯蒂芬还在行动着，当那边的事情结束的瞬间，她要立即把人救出来，不计任何代价。
  奈现在已经无心他顾了，无法回话，也察觉不到正在冲向他们的某个东西。
  恩维倒是发现了，毕竟没有像斯蒂芬那样超越常识，也及时做出应对，挡在奈的面前，逼停了格勒。他的撞击没有撼动恩维，自己倒退几步，落到了斯蒂芬的手里。
  为了减缓速度，斯蒂芬在身后留下了长长的凹陷，但奈何雨中的泥土太过松软，这么点距离根本不够用的，只能往更深处落下。现在的斯蒂芬伸手只能勉强抓住格勒的双肩，红着眼，半截身子陷在泥地中，像是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魔。
  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让人无法站立，但这也是极限了，因为时间快到了，如果现在不解决这个人，会，会……
  “投降。”格勒张开双臂，摊开双手，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说，什么？”斯蒂芬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任何声音在失控的耳朵中都如同雷鸣一般。
  “突然不想打了，所以投降。”
  “哈？声音小一点，我听不清。”
  对话突然无法进行下去了，因为双方的认知不在一条线上。光是要理解她所说的听不清就已经很困难了，再多说几句自己是会折寿的。
  “好了，休息一会儿吧，斯蒂芬。后面的事交给我们了。”
  “好，好的……”斯蒂芬没有听清恩维说了什么，只是被摸了头，感到安心，想要在某人的臂弯里睡，睡上一觉……
  奈接过斯蒂芬，她现在轻的让人担心，可以毫不费力地抱起，这也是极限突破的后遗症，恢复需要一天，不，这次应该要两天起步吧。
  “你说要投降，是不打了的意思吧。”
  “嗯，顺带一提，这里已经恢复正常了，你们可以看看上面。”
  确实，可以看得到天空了，不再是黑压压的一片，而是灰黑交杂的，正好划过的电光，像是刺穿了乌云一般，渲染出一片惨白，在下一秒又被撕碎，露出背后深沉的夜空。
  “那走吧，你带路，带我们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啊，不用您说，我也不想在雨中谈话，氛围太压抑了，会将结局引向不好的一方。”格勒看了看被裹着斯蒂芬，大致明白了些状况。
  “那就事不宜迟。”
  斯蒂芬现在可以用冰冷来形容，急需外界的热量来维持体温，如果可以，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能和我去个地方吗？很近就，几步路而已。”
  “是必要的吗？”
  “嗯，这会有助于三位了解我们所有人的处境，对之后的谈话会有帮助的。请务必跟我走一这趟，那边准备的有热水，对那位，小姐，应该有所帮助吧。”
  “好吧，可以给你五分钟。”
  “感谢您的配合，请这边。”
  恩维跟着格勒，而奈跟则着恩维。在拐过一个转角之后他们走到一个洞穴的前面，洞口被岩石封堵，和恩维描述的情况一致。有六个人守在洞穴附近，四个人在明处，两个人躲在侧面。他们矗立在风雨中，简易的雨披下面，是早已湿透的衣服。
  “大家都辛苦了。”格勒上去和这些人打招呼，看样子像是他们的头目，“换班吧，湿衣服记得换下来，如果你们生病了，人家可是会心疼的，尤其是看到你们发着高烧还要东奔西走的样子，太可怜了。”
  在格勒的命令下，一旁的小木屋里出来了一队人，和外面的人交换岗位。整个过程很是迅速，而且沉默，没有任何人去寒暄，每个人都死盯着某个方向，像是在提防什么。
  屋门打开的那段时间里，恩维看到还有一些人再里面没有出来，是三班倒吗？
  如果算上格勒和可能的备用人员以及杂务，驻扎在洞穴附近的应该有不下二十人，而且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在协会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中队的规模了。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三位，请这边走。”格勒推开了另一座木屋的们，邀请他们进去。穿过推开的木门，可以看到熊熊燃烧的炉火，一旁的矮桌上摆放着酒水，酒精的气味若有若无。
  在三个人都进来之后，格勒向身边的人吩咐了什么，后者很快就离开。不一会儿，一盆热水被端了过来，木盆的边缘还有两条毛巾。
  奈坐到屋子的一边去照顾斯蒂芬，用毛巾沾湿热水，放在斯蒂芬的额头、手腕等地方，好让全身的血液都温暖起来。
  格勒很好地兑现了他的承诺，展示了足够的诚意。之前所说的不想争斗可能是权衡之下的决定，希望接下来的谈话应该能顺利一点吧。
  “先谈谈那个洞穴吧，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们看那个。”
  本来应该是格勒先开口的，但被恩维抢先掌握了话语权。
  “恩维先生是个敏锐的人呢，在某些地方，能直接刺中问题的关键。”格勒显得毫不在意，“不瞒你说，那是这个小镇仅有的出口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了，如果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大多数人还是要依赖这里逃生的。”
  “所以你们就提前占领咽喉要地，好从中获利，亦或是当做重要的筹码来与某些人进行谈判。”恩维习惯从比较坏的方向来考量陌生人。
  “哈哈，恩维先生还真是幽默啊。”
  格勒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确实做过这方面的考虑，只是被库勒提前察觉并且禁止了。即使是他也不好违背库勒的意思，所以这次就先忍一忍吧。
  “您要知道，这个洞口可不是我们封上的，很有可能是你们的杰作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三天前的早上，我们的人听到响动并赶到事发地点之后，就看见你们三位倒在地上，后面是坍塌的通道。怎么想都和你们脱不了关系吧。或者说，你们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没有，因为我们根本记不住那天的事情。”恩维不能直接说牵涉到他们真实身份的事情，只能用老套一点的方法搪塞过去，“我们只记得那天一直在跑，一整个晚上都在东躲西藏的，因为那些山贼一直咬着我们不放。”
  “那还真是不幸啊。”
  “是啊，身上没有什么东西，连施法的精力都没有了，我们是没有能力让洞穴坍塌的，这一点还请悉知。”
  “嗯，勉勉强强，算你们过关了。那接下来就说说我们这边吧，记得你们刚才问了为什么要让你看那个。”
  “因为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恩维先生，被外部的某些心怀不轨的人。”
  “那为什么不找镇上的其他人一起协力，非要设下一层层的阻碍，最后让我们这些外来者知道这么多。”
  “一般的人不适合一起谋划，他们只能接受现状，被封堵的隧道只会引起恐慌。但你们不一样，可以让我服输，说明你们有足够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我们利害一致，打通通道也是你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吧。”
  “而另一方面，我们还担心有人会在另一边做些手脚。先不提重新打通隧道的问题，如果贸然清理洞口的话，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不会步入某些人的圈套。在很多方面我们都会彼此需要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相信你们吗？只因为假象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恩维知道这是在挑战对方的耐心，但他需要这样做，看看格勒他们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也好对事情的情况，以及真实程度，有个判断。
  “如果您真的是这样认为的话。但我还是坚持邀请你们加入我们，因为实在是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了。”格勒收起来之前轻佻的态度，严肃地看着恩维，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像是在说谎，那就试着答应下来，之后的事还是要小心一些。虽然会有些对不起那位大小姐，但他们不能将希望全压在一个人身上。
  “可以，说说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又能给我们什么样的报酬吧。”
  “嗯，现在主要是开凿山洞，清理巨石的问题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可靠的施法者不多，而且多数技术还不太好，能像那位小姐一样的人是找不到的。”
  “可以，很简单的任务。”奈回应到，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所扮演的身份，恩维可以代替她来讨价还价，但不能替她做决定，尤其是关系到她自身的。
  “但我要求在此期间，不能干扰姐姐的救治。”
  “我们可以找可靠的医生来……”
  “不用了，这种事不好让外人来做。”奈一口回绝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自己的同伴是不能拜托他人的。
  “明白了，您随意。”格勒不再继续谈这件事。
  “只是这件小事吗？还是说有别的事情要做？”恩维继续问下去。
  “确实还有件事，是只有你们这样的贵人才能做到的。”
  “我需要你们延长勋爵的宴会，在我们这边完成任务之前，不能让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