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进入春分时节，山里的春天依然如慵懒的小姑娘姗姗来迟，满山荒凉一片，只是一树一树早早盛开的山花，如一株一株花朵般点缀在黑魆魆的山野。
  “米花糖，米花糖，又甜又香的米花糖……”
  卖米花糖小贩的叫卖声穿过村庄，飘进一家家农户。穿街走巷卖米花糖的小贩是一位中年男子，戴着鸭舌帽，面容和蔼，推着自行车，驮着两竹筐雪白的像乒乓球似地米花糖。
  刚放学在家的黑牛和铁牛听到叫卖声，立即放下手里的玩具，就往出跑。
  外面，孩子们已团团围住小贩，有的已拽着爷爷奶奶，央求给自己买。铁牛也不等哥哥，立即跑回家，向妈妈崔云霞要钱。
  崔云霞正在厨房案板上擀面，她对铁牛道：“马上吃饭了，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铁牛噘着小嘴道：“不，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崔云霞生气道：“你若不听话，上午干脆别吃饭了。”
  铁牛：“不嘛，人家家长都给孩子买，你为什么不给我和哥哥买？”
  崔云霞擀着面，转过身对铁牛道：“妈妈身体不好，钱都买药了，哪有钱买零食啊？你就不心疼妈妈？”
  铁牛不依不饶道：“那你就少买点。”
  崔云霞还是坚决不给，“你再不听话，等会饿着，面也不准吃！”
  铁牛看没有希望，气呼呼地瞪了妈妈一眼，跑出去了。白志鹏的母亲赵淑娴，刚给孙子壮壮买了一小袋又白又圆的米花糖，她给门口的小孩一人给了一个，也给了铁牛一个，只有小铁牛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奶奶！”
  赵淑娴高兴地摸了摸小铁牛的头，对孙子道：“壮壮，你看，这么多孩子中，只有你铁牛哥哥又聪明，又讲礼貌。”
  壮壮只顾往自己嘴里塞米花糖，壮壮和铁牛同是五岁，只是比铁牛小了几个月。
  待赵淑娴和壮壮走后，铁牛咬了一小口米花糖，真是又甜又香，干脆几口就吃完了。
  铁牛本来不吃还能忍着，这吃了一个，好似把肚里的馋虫一下子勾出来了，愈发馋得要命。他看到哥哥也在一旁馋的直舔嘴唇，自己心里也急得如猫抓一般。
  突然，小铁牛脑子里冒出了个好主意，他拽哥哥出来，对哥哥交代了几句。哥哥黑牛听完后，吃惊地问道：“这不是偷吗？我可不干。”
  铁牛道：“那你想不想吃？”
  黑牛咽了咽口水道：“当然想吃。”
  铁牛：“想吃就得大胆干。”
  黑牛胆怯道：“我怕被人家抓住，挨人家揍！”
  铁牛解释道：“哥，你不用怕，怎么能抓住你呢？抓也是抓住我呀，是我在前面偷嘛。”
  黑牛道：“抓住你也不行！”
  铁牛道：“如果抓住我了，也没事。我在前面应付着，你在后面拿着米花糖，只管赶紧跑开就行，我身上又没有米花糖，买米花糖的人拿住我也没法子。”
  黑牛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俩人开始行动了，铁牛在前面趁小贩不注意便偷了一个，手藏背后传递给身后的哥哥，一会儿兄弟俩就这样偷了十几个米花糖。
  这次铁牛刚偷了一个递向身后，小贩朝铁牛大吼一声：“喂，你个小屁孩干啥呢?”
  铁牛毫不惊慌，扮出一脸无辜状道：“伯伯，我没干啥呀。”一只手藏在手后，捉着一个米花糖朝后面哥哥晃动。实际上哥哥黑牛被刚才小贩一声吼叫，早吓得跑掉了。铁牛手里晃着米花糖不见哥哥取，猜测哥哥已跑掉了，立即手一松，那只米花糖掉在地上，铁牛眼睛余光瞟见了脚下的那只米花糖，一只脚搁在上面，轻轻地踩碎了。
  小贩喊道：“小孩，你把背后的手拿出来。”
  铁牛道：“我又没偷东西，干嘛要看我手？”
  小贩：“你快把手伸出来。”
  铁牛伸出右手，手里什么也没有。小贩道：“左手也伸出来。”
  铁牛伸出左手，手里什么也没有。小贩道：“看看你兜里。”
  铁牛故意翻开这个兜，又翻开那个兜，都没有。铁牛一脸委屈状：“伯伯，你冤枉我偷你米花糖，我回家给我爸说你欺负我！”
  小贩一听铁牛这话，一下变得慌张起来，怕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连忙变了笑脸道:“小孩子，伯伯误解你了，来，给你几个米花糖吃，就别找你爸爸瞎告状了。”小贩给了铁牛几个米花糖，铁牛两手拿着战利品凯旋回家了。
  崔云霞煮好面，进里屋喊孩子吃饭。“黑牛铁牛，吃饭了！”
  没料到两个孩子倏地转过来，紧闭嘴巴，双手躲在身后。
  崔云霞看两个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又问：“叫你俩吃饭呢，咋不答应一声？”
  黑牛红了脸，抿着鼓囊囊的嘴一声不吭。铁牛闭着嘴胡乱答应了一声。
  俩孩子奇怪的举止，一下引起了崔云霞的注意。她走过来，“怎么都不说话？”她发现俩孩子手都藏在后面，又追问道：“手里藏的什么？”
  俩孩子仍然手藏在后面，躲闪着不肯让她看。
  崔云霞笑道：“哎，你俩今天还长脾气了，还不让妈妈看了，我偏要看看，咋回事？”
  俩孩子依然不听她的命令，崔云霞上前一把拽过黑牛的一只手，黑牛手里抓着几只米花糖，一只被碰落，在地上滚出老远。
  “说!从哪来的米花糖？”崔云霞发现是米花糖，立即变了脸，厉声质问。黑牛吓得身体都哆嗦起来。
  铁牛撒谎道：“买的。”说话时，塞了满满一嘴米花糖，难怪俩人都紧闭嘴巴。
  崔云霞对铁牛不依不饶道：“从哪拿的钱？”
  铁牛支支吾吾道：“捡的。”
  崔云霞瞪着铁牛：“你再撒谎，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崔云霞转过来对黑牛道：“黑牛，你是哥哥，你老实说。”
  黑牛看了看铁牛，铁牛摇了摇头，给哥哥暗示不要说。崔云霞正在气头上，一把拍在铁牛头上，“我让你在这偷使眼色！”又大声质问黑牛：“老实说，咋回事？”
  黑牛吓得小声道：“不是买的，是我俩偷的。”黑牛满嘴米花糖，说得含糊不清。
  崔云霞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吼道：“嘴里东西咽下去，好好说！”
  黑牛咽了嘴里的米花糖，小声重复道：“米花糖不是买的，是我俩偷的。”
  崔云霞气得嘴都哆嗦起来，“什么？你俩偷的？真是长本事了!”她气地转了一圈，才窜到门后，捉起一根笤帚，过来拽住两个孩子，就朝他俩的屁股上、腿上抡上去，一下接一下使劲地抽打着。两个孩子哇哇大哭着挡着躲着。
  崔云霞像发疯似地不停打着两个孩子，嘴里骂着：“我亏了先人哩，家里一下出了两个小偷，这可让我以后在村上咋活人呢？”
  黑牛只是大哭，铁牛边哭边嚷：“妈妈，别打了，我俩错了。”
  崔云霞越打越狠，气得眼泪哗哗直流，嘴里骂着：“我可没脸活了，我今天就打死你俩，免得以后长大了祸害别人，让别人戳着脊梁骨辱没先人！”
  崔云霞像是疯了，两个孩子从没见过妈妈这么狠毒，把自己孩子往死里打。铁牛竟扯着嗓子哭着嚎叫“救命啊，妈妈要打死人啦！”俩孩子被打得趴在地上，手里兜里的米花糖滚落一地，好些被三人踩成了稀巴烂，崔云霞仍是不停手地朝两个孩子身上，一下接一下嘭嘭地打着。
  突然，白志鹏冲了进来，一手夺下崔云霞手里的笤帚，摔在地上呵斥道：“云霞，你疯了，哪有你这样打孩子的?”
  崔云霞像一头失去理智的母狮子，冲上去猛掀白志鹏一把，白志鹏没防备，竟被推了个趔趄。崔云霞抹着眼泪吼道：“你走，我家里事不让你管！我今天非打死这俩个丢人现眼的小祸害不可！”崔云霞捡起地上的笤帚，又雨点般朝两个孩子身上打去。
  白志鹏看崔云霞头发泪水沾了满脸，一定是气混头了，他又一次扑上去，抢过崔云霞手里的笤帚，直接扔向院子。吼道：“云霞，你看孩子腿都跛了，再这样打，当心孩子残废了！”
  崔云霞也大吼道：“我不要你管！我今儿非打死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打死了，我自己偿命！”
  院里一会儿就挤满了老人孩子。有老人道：“快拦下来，人恐怕是气疯了！”
  白志鹏这次扑上去，摁住崔云霞，崔云霞咬着牙拼命挣脱，满是泪痕的脸变得狰狞可怕，她丝毫挣脱不开白志鹏的手臂。
  待崔云霞没劲了，白志鹏在崔云霞耳边道：“云霞，没事了，你这样打娃，一会福友回来，你可咋向他交代？你看孩子都被你打成啥了？”
  有乡亲把俩个孩子从地上抱起，崔云霞才停住反抗，软瘫下来，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白志鹏将她扶到屋里炕边坐下，有人开始安慰开导。有个女人洗了毛巾，帮她擦了擦脸庞。
  白志鹏看到地上滚落的几个米花糖和踩碎了一地的米花糖末，心里很不是滋味。
  待马福友傍晚下班回到家，一进院子，看见两个儿子跪在屋檐下。两个儿子看见父亲回来，都齐声哭着，叫嚷着爸爸。
  马福友立即扶两个儿子起来，问道：“快起来，咋回事？”
  两个儿子跪的时间太长，竟一时站不起来，又爬在那儿。马福友就准备抱两个儿子起来。
  “就让他俩继续跪着，我看谁敢起来？”屋里传来崔云霞的呐喊声，两个儿子听到了，吓得更不敢起来。
  马福友冲进里屋，大声吼道：“你个臭婆娘，咋回事吗？这样收拾娃呢!”马福友看到崔云霞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两眼哭的红肿，声音一下变得柔和起来，“云霞，咋了吗？你眼睛都哭肿了。”
  崔云霞瞪了马福友一眼，厉声道：“还不是你那两个强盗儿子，先人的脸都被丢尽了！”
  马福友在炕沿坐下来，和气道：“云霞，到底咋了么？生这么大气。”
  崔云霞气急败坏道：“你说咋了，小小年纪学会做贼了！”
  马福友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配合道：“云霞，你打得对，不好好学做人，就得好好教训一番！”
  崔云霞看到丈夫的态度，脾气才好转一些，她对马福友道：“你把那两个东西再狠狠揍一顿，让他俩知道以后再不敢了。”
  马福友赔笑道：“好了好了，你这样教训一下午了，谅他俩以后也不敢了。”
  没想到崔云霞一下坐起来骂道：“你放屁！你心软，以后非害了这两个东西不可！”马福友一看老婆生这么大气，马上答道：“对对，老婆说得对，我这就去收拾这两个狗东西。”说完气势汹汹出去了。
  两个孩子看到父亲恶狠狠地冲出来，都胆怯地看着父亲。没料到马福友小声对两孩子道：“你妈让爸继续揍你俩，爸打自己，你俩假装哭。”说完，马福友狠狠在自己腿上使劲拍打，一边小声呵斥道：“快哭！”两个孩子配合着干嚎起来。马福友边拍得身上啪啪响，边骂：“叫你两个偷，叫你两个偷，打死你俩!”两个孩子假装哇哇哭叫。
  孩子毕竟是孩子，刚演习了两轮，铁牛竟笑起来。马福友连忙捂住铁牛的嘴，一胳膊夹起一个，送到厨房去了。
  一进厨房，马福友瞪着铁牛：“你个瓜怂，爸给你救场是为了让你少挨打，你个瓜怂竟然笑起来，叫你妈发现了，少不了和爸再吵一架。”
  铁牛：“我不想笑，是你的怪样子把我惹笑了嘛。”
  马福友道：“好了，严肃点，你妈说得对，偷东西就得往死打，这种辱没先人的事，咱一辈子也不能干，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偷东西，这才叫有骨气有气节。你妈已经教训你两个了，爸是不忍心再揍你两个了。但你俩记住，以后再不能偷东西了，若再偷，我和你妈给你俩新账旧账一起算，真的往死里打。记住了没有？”
  两个孩子乖乖答道：“记住了。”
  马福友：“好了，爸再去看你妈气消了没有。”
  马福友又去了里屋，崔云霞问：“咋么不收拾了？”
  马福友悻悻道：“不能只打孩子，还得给讲讲道理，我现在让两个狗东西再好好反思一下。”
  崔云霞道：“也是，我气得只顾让你打了，听你打那么响，可别把孩子真打坏了。”
  马福友责怪老婆道：“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一会让我往死打，一会又担心打重了！”
  马福友进了厨房，看到锅里的面已冷成一锅凝固的粥块。他问到孩子上午吃饭了没，就生火把上午的剩面添开水，烧开锅热了热，一家一起吃了。又把炕烧热，崔云霞脾气才缓和了许多。
  马福友收拾了厨房，又给两个孩子烧热水洗了脚，换了脏衣服，让两人上了炕。
  两个孩子在炕上看到崔云霞依然板着脸，都怯生生地向崔云霞保证：“妈妈，我俩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
  铁牛看妈妈依然板着脸，就对妈妈许诺道：“妈妈，我哥俩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如果再偷，就让爸爸把我俩的手砍下来。”
  崔云霞生气地瞪了铁牛一眼，仍是不理睬儿子。
  铁牛摇着妈妈的手道：“妈妈，你别生气了!若气坏了身子，谁给我俩做饭吃？”
  崔云霞这才有了回应，她对铁牛道：“就你小家伙鬼点子多！下次若再偷东西，把你哥俩的手和舌头一起割下来。”
  弟兄两个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了。
  崔云霞才拉开一床被子道：“你俩坐被窝里，妈给你俩讲个故事。”马福友也上了炕，听崔云霞讲。
  崔云霞垫了只枕头在后背，坐正，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对着两个孩子讲道：“从前，有一个村子，有两家人各有一个儿子，就像你俩这般年岁。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卖绣花针的小贩，两个孩子一人偷了一根绣花针回了家。一个家里人见儿子偷了个绣花针，就夸赞儿子有本事，还炒了鸡蛋奖励了儿子。另一家见儿子偷了绣花针回来，被痛打了一顿，再让给人家还了回去。后来两个孩子长大了，挨打这家的孩子不偷不抢，好好学习，最终考上了状元。而那家奖励炒鸡蛋的孩子由于经常偷窃，长大成了大强盗，被官府判了死刑，最后被押解法场斩首。”
  铁牛插嘴问：“妈妈，斩首是做什么？”
  崔云霞道：“斩首是古代一种刑罚，就是把脑袋砍下来。”
  铁牛惊呼道：“妈呀，那不疼死了？”
  崔云霞道：“是啊，做坏事的人就是坏蛋，国家就要砍了他们的脑袋。这个孩子被砍头前，他给妈妈说，临死之前想再吃妈妈一口奶。妈妈哭着同意了，就解开衣服让他吃，结果呢，他一口咬掉了妈妈的**。”
  铁牛立即问道：“他咬掉了妈妈的**，他妈妈会死吗？”
  崔云霞：“他妈妈当然疼死了。”
  哥哥黑牛道：“呀，他怎么这么坏呀，自己都快死了，干嘛还要咬掉妈妈的**？”
  铁牛道：“妈妈，我知道，他是恨妈妈给他炒鸡蛋奖励他，才让他一步步走上了小偷的道路。”
  崔云霞脸上竟涌起一丝笑意：“对，铁牛说得对，他咬掉妈妈**，是因为恨妈妈没有好好管教他，引导他，反而害他一辈子成了强盗。”
  哥哥黑牛认真道：“妈妈，如果他妈妈不给他炒鸡蛋，而是狠狠打他一顿，没准他长大后也会成为状元的。”
  崔云霞道：“对，黑牛说得对。”
  铁牛：“妈妈，我知道妈妈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妈妈打我俩是对的，妈妈是怕我俩长大了当小偷，最后还要咬你的**。”
  马福友哈哈笑着向小铁牛伸出大拇指。崔云霞也赞道：“铁牛也说得对。”
  铁牛继续道：“妈妈打的对，我俩以后不会再偷东西的，我俩也不会像他那么坏，妈妈养大了他，还狠心要咬掉妈妈的**。”
  哥哥黑牛道：“我也不会咬妈妈的**。”
  崔云霞听了两个儿子稚气的话，内心竟涌起一丝感动，她从靠着的枕头坐过来，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紧紧贴在怀里。
  中华五千年文化，源远流长，孩童最初的教育也许就是这样以家庭言传身教的方式一代代薪火相传、延续至今。尤其是这崔云霞，乃张载故里村民，世代深受关中大儒礼仪影响，耕读传家，学做好人，岂能容忍家里出了鼠摸狗盗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