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的一家快餐店内，李耀棠正一边喝着热巧克力一边看着窗外。一年中最冷的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虽然外面还有薄薄的积雪，但李耀棠很自信地判断这已经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春节假期过去不久，大家似乎还没有从正月的懒惰狂欢中缓过神来，走在路上的上班族和学生大都一脸疲态。李耀棠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渣，这是他二十年来我唯一一次没有回家过年，整个冬天，大家都在为新天堂的公测做着紧张的准备，为了不让母亲一个人在家寂寞，李耀棠给她买了高铁票，想让她来北京和自己一起过年，但最后母亲还是去了阿姨家。
  “我没事的，你好好训练，争取明年拿个更好的成绩。你阿姨家这两个小鬼闹腾的很，需要我这个大姨帮帮他们的妈妈，哈哈……”电话里，母亲这么说。
  李耀棠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已经不在队内了，在经历了去年的那件事情后，李耀棠已经很熟悉怎么不给家里人增添压力，毕竟对于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才二十岁的他已经必须成为支柱。
  落地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虽然是逆着阳光，但李耀棠觉得自己不会看走眼，于是立即坐正，像是要进行一个会晤一般。
  快餐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前台的服务员一句“您好，欢迎光临。”还未说完，一个女孩儿已经坐到了李耀棠对面的位置上。
  李耀棠看着她，十分惊讶——精心打理过的棕灰色的波浪长发、恰到好处的妆容，颜色十分内敛的高领毛衣以及一件颜色十分具有街头风格的羽绒外套……和几个月前的少女风格截然不同，李耀棠觉得她是两年后穿越过来和自己见面的。
  “你……你不是不喜欢潮牌吗？”李耀棠看见了女孩儿外筒胸前明明很小却也很显眼的一个logo。
  “额，也许，几个月前是那样，衣品这种东西变来变去也很正常吧。”秦然撩了一下头发，李耀棠又顺其自然地看到了她的耳钉。
  “你打耳洞了？”李耀棠眯着眼睛问。
  “是啊，因为这样上镜的时候可以突然特点，我长得不如专业的解说主持漂亮，需要点儿其它的东西去弥补，懂我意思吗。再说我都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哪个二十岁多岁的女孩儿还不打耳洞啊。”秦然笑着说。
  李耀棠轻轻点头，像是认同的这个观点，虽然他一直不喜欢改造自己的身体达到装饰目的这种行为——包括整容、打耳洞、甚至纹身。
  去年退役后不到一个星期，秦然就以嘉宾的身份参与了在澳大利亚举办的电竞全明星赛。对于她的粉丝来说，虽然见不到在赛场上激烈战斗的那位传奇女玩家了，但只要还能出镜，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自那之后，秦然就正式加入了官方赛事团队，今年《曙光战争》中国赛区和韩国赛区的开幕战都是由秦然作为解说的。
  “感觉怎么样？退役之后，离开赛场，离开战队……”李耀棠跑去前台给秦然拿了一杯拿铁咖啡，之后开始了交谈。
  “怎么说呢，现在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是全新的吧，但是我挺享受的。薪资虽然没有作为选手时候的高，但自己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多了不少，每天都能和朋友们去逛街，特别是我大部分朋友都来自电竞圈，去了官方之后大家距离近了许多，挺开心的……最重要的是，以前打职业时候的心理压力都不存在了，不用担心状态下滑，不用害怕输比赛，我现在有时候一天到晚都不用怎么碰电脑的哈哈，即使打游戏也是直播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就是娱乐为主了。”虽然形象改变了不小，但秦然说话时候的语气依旧没有改变，一开口就还是那个有点儿傻气的大女孩儿。
  “那挺不错的，正好退役了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不管怎么说，现在经济危机，能轻松点儿挣到钱总是你好事。你……现在住在哪儿？我听说你早就从西泉搬走了？”
  “当然，我都不是俱乐部的人了还一直占着人家那宿舍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搬回家里和爸妈一起住了，吃饭什么的都在公司，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压力，我回去后俩人挺乐呵的。我哥隔三差五还带着小孩儿过来看我们，你知道吗，感觉就像回到了十年前，还是那么一家人，虽然每个人情况都改变了许多。”秦然在说这些的时候，李耀棠可以感觉到她是真正的喜悦。
  “你哥都有小孩儿了？”
  “可不是嘛，他书没读成游戏也没打出什么起色，我爸就想让他感觉成家然后给他安排个工作给他抱孙子就行了，然后去年我哥就和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模特结婚了，办婚礼的时候那女的都怀孕三个月了我的天，真是快笑死我了。辛亏我爸当初起家的时候再不顺利也没放弃，否则我哥那种人早成了社会底层人民了，还找模特结婚呢，他去嫖模特都不一定能嫖地起哈哈哈哈。”说起自己哥哥的时候，秦然总是不遗余力地嘲讽，虽然都是开玩笑的。
  听着秦然的讲述，李耀棠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只是保持着微笑，静静地听着。
  “你呢？我听说你现在变成程序员啦。”这次轮到秦然发问了。
  终于轮到李耀棠讲述自己工作了，李耀棠之前见面前特意好好准备了这个话题，打算侃侃而谈一番。
  “哪有，我不会写程序的，我就是一个……打游戏的，试玩每一种模式每一个游戏操作，找出可能有问题的地方和需要改进的地方，然后再和正儿八经会写代码的人以及老板、策划等等这些人沟通，最后做出游戏的修改。比如我觉得哪个地方操作太繁琐了一些，地图哪个地方设计地不合理一些……等等，只要我觉得给我带来不适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当然有不少是通不过修改的，毕竟这还掺杂一些个人游戏习惯在里面。”
  “哦……还不错，公司怎么样？”秦然好像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惊喜的样子。
  “很好啊，那些程序员策划都是行业顶尖的，不管是以前工作室的还是后来新招的，大家对《天堂计划》的热情都很高，今年过年留在公司没有回家的过年差不多有一半多，多亏了这群人，游戏进展神速，感觉马上就能内测了。”
  李耀棠尽力想把自己的生活描述地更好一些，但他突然发现秦然好像并没有很认真地在听，眼神不知看向哪里，抿着嘴唇，让人不由得去猜测涂抹在她嘴唇上的口红是什么色号。
  “李耀棠，你以后就打算在那个工作室待下去了吗？”秦然貌似没有评价李耀棠工作的意愿，而是问了一个李耀棠也想到的她可能问到的问题。
  “不会啊，我应该还要回到赛场上的吧，继续打我的职业。”
  “什么职业？曙战？”秦然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好似在质问。
  “啊，应该……是吧。”李耀棠的语气拖沓迟疑到他自己都不信了。
  “哦，你没有其它什么打算吗？比如也做个解说或者……或者主持之类的？”秦然的语气和缓了下来。
  “你太高看我了，我没那个天分的。我这种人念个稿子都费劲，更别说让我去主持解说了，怕是紧张地两句话都说不全呢。”李耀棠这么多年来面对这种类似问题的回答向来都没变过。
  “这样啊，那好吧。”秦然刚才眼神中泛起的一丝带着期待的光芒瞬间熄灭了，似乎收获了一个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她端起咖啡，一边拿着勺子搅拌着一边喝了起来。这期间，李耀棠就那么看着她。秦然喝得很快，很快就把咖啡杯用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那我走了，还有事，下午有春季赛的比赛，我得早早去准备准备。”秦然看了一眼手机后站起身来，全然没有理会李耀棠有些不解的神情。
  “这……就要走了吗？可你还坐了没二十分钟。”李耀棠也站起来。
  “是啊是啊，有比赛的时候很忙的，谢谢你今天请我喝咖啡，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秦然笑着，挥了挥手就往门口走去。
  “啊……好，再见。“李耀棠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什么话来。
  秦然拉开玻璃门，前脚刚迈出时突然停住了，在思考了两三秒后回过身和李耀棠说：
  “诶，下次请吃饭的时候就不知道是几年后了吧，这周我就要去上海了，以后就在上海杭州工作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一定要过的比现在还要好点儿，有缘再见啦！别太想我哦！”
  李耀棠一愣，这么大的事情秦然之前并没有和他说过，他还想叫住秦然问个究竟是却发现秦然已经离开，再次经过落地窗走向马路的另一边。
  “秦然！”李耀棠趴在窗户上敲打着玻璃，可秦然只是头也不转地走过。
  李耀棠急忙付了钱，之后追了出去。
  他跑到路边，向那个方向望去。发现在秦然站着的地方已经停了一辆出租车，秦然已经拉开了车门，冬日的阳光下，她的侧脸在李耀棠的目光中突然不那么清晰了。
  “秦然！”李耀棠一边奋力跑着，一边喊了出来。
  秦然扭过头，望着向自己奔跑而来的少年的身影，在她眼里，李耀棠的样子从未这样真实清晰过。
  “谢谢你！你要加油啊！”秦然笑着挥手，之后便上了车，迅速融入到阳光中的车流中。
  李耀棠站在原地，明明几十米的路他竟然没有跑到最后，他只觉得好累，好像这距离被无限拉长了一般。而伴随着这种感觉，他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成一片……
  秦然坐在车上，脑袋空空。车窗上密布水珠，不知道谁在上面画上的一朵样子奇奇怪怪的花。
  “这花画的也太抽象了吧。”说着说着，秦然已经因为克制不住泪水而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