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载了，眨眼便是一万载的时间。鹤羽说的很对，这近万载的时间她日日做梦，终日不得安宁。在那些或是光怪陆离、或是荒诞无稽、或是平淡无比的梦里，结局总是惊人的相似。只因，不管怎样美好的开端，总能迎来一个凄惨无比的结局。
  这日，段红尘又做梦了，许是方才见过故人吧。这次的梦，难得的没有奇奇怪怪的插曲，真实的就像是昨日发生的故事。
  “小红尘，你又调皮了！你看看你身上，上好的云锦啊，这可是我费了不少功夫才给你缝成的天衣，这才一天的时间，就让你弄成什么样子！”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即便是生气，说出的话语仍是温温软软的十分好听！
  段红尘神魂漂浮着，即便不看，她都能描绘出那人的眉眼。那人的相貌定不是让人惊艳的，但必定和她的嗓音一样温温软软的，越看越让人喜欢。
  段红尘轻笑，在心底一字一句描绘着自己说出的话：“云芝姐姐，你不要生气，你看，我给你采来的蜂蜜，可好吃了！”
  梦里那个孩子气的嗓音同现今段红尘的声音重叠：“云芝姐姐，你不要生气，你看，我给你采来的蜂蜜，可好吃了！”，一字一句，连停顿都未出错。
  段红尘环顾巍峨的大殿，四处可见的云锦，柔和的纱幔，是她熟悉又眷恋的地方。
  “云芝，这条小蛇又闯祸了，你知不知道她盗走了蜂王浆，芜风那家伙都已经找上门了！”
  殿内，小红尘正扯着云芝玩闹，远远的就听见鹤羽冷峻的声音传来，话语中还燃着隐隐的怒火。
  小红尘那时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这小小的鹤羽。她扬着一张小花脸，开开心心的站在云芝旁边炫耀，像是觉得鹤羽被她气得还不够。
  看见鹤羽来了，云芝也弯着好看的眉眼，笑嘻嘻的同他打招呼。
  “小羽，她还是个孩子，你莫要生气！”
  “孩子？她都多大了，还是个孩子？你看看她现今的样子，哪一点像孩子？你我这般大的时候，早早就跟着尊主身边东奔西走了！”
  段红尘含着笑，心里却下起了雨，又酸又涩。往昔的时候真真是不知忧愁为何物，即便是同鹤羽争执吵闹，那时的日子仍开心的让人只要想起便觉得心暖。
  耳边鹤羽恼火的声音渐渐远去，段红尘隐隐听见一个孩子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后来渐渐地，笑声小了，小小的孩子渐渐长大，也有抱怨和嫉妒。那些不知隐藏的伤心、失落和嫉妒，像一颗颗小小的种子，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慢慢地生根发芽。
  “红尘，你这是怎么了？今日尊主空闲，你不是最爱缠着他讲故事的吗？”
  “.…..我长大了，才不喜欢听他讲故事呢！”
  “好了云芝，别理她，今日英招来了殿里，尊主哪有时间哄孩子。”
  “我都说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看着眼前怒气冲冲跑走的自己，段红尘笑了笑，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任性的一面。段红尘的身后，则是一脸担忧的云芝和一脸茫然的鹤羽。
  “这丫头是怎么了？怎地突然生了这么大的火气？该不会真的被我给气哭了吧？”
  段红尘记得，那时的自己确实是十分狼狈的跑了出去，虽说心里莫名其妙的充满了委屈，可到底是记得尊主的教导，从不曾轻易掉泪。
  后来呢，尚且年幼的自己，跑出去之后又生了何事？
  “小红尘，你这是怎么了？”
  段红尘抬眼便见英招弯着好看的眉眼，温柔的同自己说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英招向来不太喜欢自己，又是何时这般温柔的对待过自己？
  “红尘，汝是怎么了？可是鹤羽又哪里惹到了你？”
  是了，段红尘记忆里的英招向来不喜自己，段红尘也一向只能看到她虚假敷衍的笑，在昆仑几百载，段红尘也就记得英招会在尊主面前的时候，对自己笑得温柔。
  可越是这样，段红尘就越觉得刺眼，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她那虚假的笑狠狠地撕下来！
  “我能有什么事，反正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不懂事的小孩！自是比不上仙长你温柔可人！”
  “红尘！出言不逊有失礼数，吾是怎么教你的？自去南风阁领罚！”
  即便是现在回想，段红尘也知自己那时言语有失，自是怪不得尊主罚自己！只是，看着那两人轻言浅笑的站在一起真真是嫉恨！
  “陆哥，我觉得红尘这丫头现在也不算小了，如今在这宫殿里整日无所事事的，倒不如让她下界去历练，之后也好帮你分担些事务。”
  “她还小，不急！”
  段红尘听着一模一样的话，也不知怎地就想笑，虽不知笑什么，但就是打心底的想要笑。可，那笑终是搁浅在了嘴角，似乎不管段红尘如何努力，她都勾不起那抹弧度。段红尘看着，眼角终是染上一抹绯红！
  世事就是这样，小的时候，总有人想着让你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长大，不错失生命中任何的时光；可你自己却总是觉得时间不够，总是想要快快长大，长成独立一方的大人，可以跟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段红尘那时就想，自己是真的自私啊，为了自己的目的，不听任何人的劝阻，一意孤行的下界去，抛却现有的快乐和安宁，抛却现有的一切，只为他人口中的一句话，只为争一口气！
  真傻啊！小孩子如何？修行尚浅又如何？她本就是想要有人陪着简简单单的活着，原就不是为了什么高深的修为。小孩子什么的，即便被人说任性幼稚又能如何呢？时光那样长，她好好地守在那人身边慢慢长大不就好了吗，何必要争那么一口气呢！
  段红尘蹲在地上，往日高高扬起的头颅，现今低低的埋在自己的臂膀里。反正现在也没人看着，自然也就不必强撑着自己有多坚强。
  段红尘的耳边似乎又想起了云芝温柔的嗓音，自然，还有鹤羽撕心嘞肺的嘶吼！不用想段红尘也知道，现在梦到了哪里。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段红尘每一日每一日都会梦到那时的情景。
  云芝白色的天衣被她的鲜血然后了血红的颜色，乖乖巧巧的躺在自己的怀里。而自己，往日有多嚣张，那时就有多惶恐狼狈。段红尘亲眼看着云芝的血像泉水一样喷涌，不管自己怎么止都止不住。自然也是亲眼看着云芝，一点一点的咽下最后一点气息。
  “你要…乖啊，之…之后我大抵…再…也…也无法…看顾你了，尊主…平日很…忙，顾…顾不得…你，你若…若是…生了事，可去找…找…”
  “我知道，我知道，我求求你，你别再说了！云芝姐姐你别走，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别…别哭！小羽，小羽那家伙…脾气…不好，你…你们两个…别总是吵，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好好……”
  好好？好好做什么呢？段红尘抱着自己的膝盖，喉间艰涩地挤出一句：“你都没有安排清楚，我们又怎会知道你想要我们怎么做呢？”
  同样的梦，段红尘不知做过多少遍，梦里的人一遍一遍的笑，一遍一遍的染血，然后又一遍一遍不甘心的留下嘱托一半的话。段红尘知道梦里的每个细节，云芝姐姐天衣衣角上的翎羽、云芝姐姐鲜血染就的图腾、云芝姐姐脸上的每一抹笑，以及云芝姐姐悄悄掩下的不甘和遗憾。
  没有人想死，正如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挂念的人。可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傻子，为了救一些自私且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段红尘埋起来的耳朵又听见了嘶吼，是了，这个梦里除去云芝姐姐的笑，让段红尘记忆最深的，便就是鹤羽的恨了！
  “云芝？云芝你醒醒！我求求你，你醒来啊！”
  “滚开！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滚开！！”
  “云芝，我求你了，只要你醒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
  “滚！滚！别让我看到你！滚！”
  鹤羽秉性高洁，不管他做何事，总能轻松的做完，不见丝毫的狼狈。可梦里的鹤羽，赤红的双目，满身的鲜血，一脸无助狰狞的抱着悄无声息的云芝，一声又一声的乞求，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不管梦到多少次，段红尘都不敢看这最后的一幕。怎么就，怎么就这么惨呢？为什么她犯了错，却要让别人替她承受后果呢？怎么能，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