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间，九吾做了个梦，梦里有个撒娇的孩子，总是闯祸后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那个孩子着实讨喜，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总是带着丰富的表情。时而欢喜，时而委屈，时而狡黠。她似乎又千张面孔，张张惹人生气，却又叫人欢喜。
  梦里的他总是穿着白衣，而那孩子却总是一身黑，满身的泥泞不说，还总是往他的身上蹭。梦里的他也总是被那孩子搅得头疼，不是这人说那孩子又闯祸了，就是那人道‘红尘又贪吃’。梦里的他有时也会被这孩子扰的不胜其烦，可所有所有的一切，尽皆融化在那孩子的每一个笑里。
  “哥哥，红尘饿了，想吃肉！”
  “哥哥，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在这大殿里看这些东西，你都不想出去玩的吗？不过，没有关系，有红尘陪着你！”
  “哥哥，你怎么又不见了？不是说好要我跟着你的吗？我都记得，你却忘了！这不公平！”
  “呜呜！哥哥，今日我又发狂了，鹤羽说，我再给你添麻烦的话，你就不要我了！”
  “哥哥，云芝姐姐今日给我做了肉干，可好吃了！诺，我偷偷留给你的！”
  “哥哥，今日我蜕皮了，长高了许多，你看！”
  转眼间，那孩子稚嫩的嗓音，渐渐地褪去了软糯，可语气中的亲昵依旧不改，反而多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哥哥，云芝姐姐给我做了新衣服，说我成年了，成年了以前的衣服就不能再穿了。她还说，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赖着你了，说什么男女有别。可哥哥，‘男女’又是什么？”
  “哥哥，鹤羽又欺负我，说什么我身份底下，可不是都说众生平等的吗？我化形也是辛辛苦苦修来的，她嫌弃我是条蛇，可我还没嫌弃她是只鸟呢？呜呜！”
  九吾的梦被那一声又一声的‘哥哥’充斥着，心里又甜又软。可笑的是，梦里的孩子被他当男孩养了三百年而无一人察觉。等那孩子三百年已过，身量拔高之后，梦里的他才觉得自己可笑的离谱。
  可更让人不安的是，那孩子越是长大，就越是沉默。往日爱黏着自己的性子也渐渐改变，甚至到了最后，九吾也不常听见她用软糯糯的嗓音喊他‘哥哥’，也不常见她再耍着小性子赖在自己身边。那座华丽威严的大殿，一瞬间空旷寂静了许多！
  “哥哥，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妖又为什么要修成人？人灭妖就是天经地义，妖吃人却是罪大恶极？这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哥哥，鹤羽又说我目无尊长，没有教养。可我生来便没有爹娘，教养教养，也得有人教，有人养，不是吗？”
  “哥哥，我今日见了一个女子，鹤羽她们都喊她仙长，她对你…….”
  “哥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哥哥……”
  “尊主，今日我的修为又涨了许多，仙长想放我下界去历练。”
  九吾看着那个总是满心欢喜的孩子，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也渐渐变得语含怨嫉，眼里全是自己看不懂的东西。梦里的他甚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把那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养成了这幅样子。只是梦里的他并没有机会探究，因这孩子，已然再不会喊他‘哥哥’。而这座空旷的大殿，也再无法迎来那个说要陪伴着自己的人。
  九吾看着那孩子换下了云芝给她备下的天衣，又换回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然后笑着同云芝鹤羽道别，然后头也不回的往下界飞去。她没有告诉其他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这样悄悄的离去。九吾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他莫名的觉得不能让这孩子就这样下界去，似乎这一去就是永别！
  九吾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的瞬间，便看见守在自己身旁的段红尘，他提着的心渐渐地放回了肚里。只是九吾脑海里的那些景象，也随着头脑的清醒，渐渐地散去了。他的脑海，又是一片虚无。
  “我好像做了梦，梦见……梦见……梦见什么，却是记不得了！”
  九吾心下茫然，若有所失。
  一旁的段红尘却是气颇不顺，她担忧了许久的人，醒过来第一句竟是自己做梦了！自段红尘身上传来吱吱的声音，再观段红尘的面容，似是要扑上去咬死九吾。
  九吾：“…….”
  九吾静默，起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何事？我还想问你呢！莫名其妙的你突然冲出来干什么？并且，”段红尘说着，危险的眯起了眼：“你到底是何人？身中‘断魂’竟毫发无损！”
  段红尘到底是低估了那疯子，栎羽也不知从何处得来‘断魂’这种早就失传的剧毒！且看她事先涂在了剑上，便知栎羽早有图谋。很显然，‘断魂’这毒是专门为了段红尘准备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被九吾挡了去！
  于伯活了近万载，亦见过世间种种。栎羽这‘断魂’不仅糅合了‘黄泉之水’，还一股子雄黄的味道，想来剑身泡在雄黄里泡了不短的时间。这栎羽，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断魂虽是剧毒，但也不是无药可解，可断魂加黄泉之水，再加雄黄，这一剑若是落在段红尘身上，即便不死，也会要了段红尘半条命去！栎羽身后之人还真是狠毒！
  “掌柜的，你莫气。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掌柜的才该是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费尽心机要置你于死地！”
  九吾也不知怎地，竟从段红尘生气的面上感觉到些许的熟悉感。九吾心里涌上阵阵暖意，似乎这熟悉感他找了好些年。
  “红尘哥哥的仇人还能有谁？自然是我主……英招呗！”小归元初来人间，对什么都好奇。除却初来的几天担心被段红尘丢掉之外，其余的时间他总是跑得没影，九吾都有好几日不曾见过他了。难得小家伙还有良心，这样的时候没有跑出去玩。
  “红尘哥哥，你这样忍让也不是办法。更何况，据你所说，尊主都已经回到昆仑了，按理来说，英招不该找你麻烦才是！”
  于伯笑嘻嘻的摸了摸小归元的发顶，抬头看向段红尘。段红尘知道，现在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等自己给个解释。
  可有些事即便只是猜测，她也不愿说。因为若真是说破了，那她求了几千年等了几千年才等来的东西，就没了！段红尘宁愿活在虚假里，也不愿失去那个她奢求了好几千年的东西！
  段红尘抿着嘴，余光悄悄地望向九吾，九吾无奈一笑，随后向众人道：“掌柜的见识广博，总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啊，就不用替她担忧了，她主意向来多，一定不会有事的！”
  段红尘闻言笑了，眼眉弯弯的样子煞是好看！应是天下间的美都有相似，笑着的段红尘越发的让九吾觉得莫名的熟悉，似乎，她本就该是这般欢喜的模样！
  小归元看着掩不住开心的段红尘，嗤笑一声：“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小归元说的是谁，又或者嘲笑的是什么？段红尘心中明了，却是什么都不管！
  等了几千年，她早就累了，即便自己的猜测错了又如何，反正他们两人这般像，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得不到她想要的。倒不如许自己一场虚假，容自己一场美梦。即便梦醒也无怨，只因难得她能开心的活上这么一段时间。纵使清醒之后一无所有她也心甘情愿！
  因为，这比段红尘之前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的几千年要好太多！
  “红尘姐姐，尊主是怎样的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他不是！你有没有想过，英招这么想你死，许是因为尊主身体有异？尊主何等尊贵，英招这样处心积虑，难免不是因为她见尊主受苦颇多，而对你心生怨怼！”
  小归元实在看不过段红尘自欺欺人的样子，悄悄拉了她的手出门，低声劝慰。
  段红尘的眼里闪过悲伤和犹豫，她抚了抚小归元的头发，语句里含了小归元看不懂的复杂：“你该知道的，尊主向来不喜我杀戮，更何况那人是英招。我，不能动手！
  没关系，即便是错了也无妨，不是我的，终归不是我的。倒不如偷来虚假，欢喜片刻！如此，也总好过浑浑噩噩的千百载。
  反正尊主已归位，我心愿已达。更何况，这天地本就无我容身之地，且走且看吧！”
  小归元为段红尘语气中的悲意震惊，他竟从不知平日里风轻云淡的段红尘全凭一点执念撑着，现今更是心含死志！
  “红尘姐姐！”小归元一把抱住笑着的段红尘，只觉得心中闷闷的十分不舒服：“你说了要带着我的，不准食言！”
  “你说好要我跟着你的，怎能说话不作数？！”
  段红尘抱着白嫩嫩的小归元，一句童言稚语从记忆深处挤出，冲破她构建了几千年的坚强，击得她想要流出泪来！只可惜，昔日被她缠住的人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