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话还没说完，乌衣的妈妈跪了下来，给乌衣磕了一个重重的头，浑浊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嘶哑的哭声刺穿乌衣浑身每个细胞。
  乌衣蹲下去，抱着阿妈，轻声，“阿妈，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把那边事情解决完了再回来，好吗？”
  “这件事回家再说，还是先把你阿爹送走吧。”
  村长在一边实在可惜，乌衣这么好的女娃，不能被他们这个小村子给耽误了。
  “开始诵读——”
  在这漆黑寂静的夜里，因为这些声音，变得凄凉悲壮。
  一直持续到早上凌晨四点才结束。
  乌衣和阿妈回到家的时候村长也跟了过来。
  乌衣把村长迎进了门，“村长。”
  “乌衣啊，你阿妈呢？”
  村长沉稳的性子现在急躁不安，全村现在只有乌衣能帮助他们改变贫穷的命运了，不能因为这一场事故改变孩子的命运，改变村子的命运。
  “村长，别说了，我不会改变心意的。乌衣必须留下来！”
  乌衣的阿妈态度很坚决，整张脸都是黑的，不容一点改变。
  “乌衣的阿妈，乌衣学习这么好，现在国家政策也不错。将来考上大学绝对是全村的光荣，也是全村的希望。那些城里的人个个有钱的很，医药费更是贵的很，你看乌衣她哥在县医院待了没几天已经花光了你们家里所有的积蓄。”村长走到乌衣阿妈身边，向来不会低头的人此时竟然低了头。
  “乌衣她阿妈，乌衣哥哥的事情我会来解决，我们家的姑娘在家反正也是闲着，让她去医院照顾乌衣她哥，让乌衣好好上学！”
  乌衣的妈妈坐在凳子上，眼神愤恨不得，村长低声下气的样子，让乌衣阿妈又只能无力的收回。
  “村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现在家里就我和乌衣的妹妹了，她哥哥还在医院躺着。你家姑娘还没出嫁，年龄小着呢，你让她来照顾我家臭小子，这传出去多不好？”
  “你也别劝了，我不会收回自己的想法的，乌衣送村长出去。”
  乌衣阿妈说完，转身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村长站在客厅，眼神暗淡无光的望着紧闭的门。
  这一关就代表他们村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村长，你先回去吧。本来我也没打算上大学的。总归家里条件太差，不能奢望太多，学到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
  “城里确实很好，交通方便，不用怕赶不上车，吃饭也方便，根本不用怕不够吃。可是这些是我阿爹阿妈拼劲了力气才给我的条件，甚至不惜低头求人。我阿妈一辈子没出过山，上次出山已经要了她半条命。我阿爹现在又没了，阿哥的腿也不一定会好，家里算是垮了，只剩我。”
  乌衣扯着神经，慢慢的打开门，“村长，有些人始终要离开，只不过每个人离开后给亲人带来的代价不一样。”
  “我阿爹走之前肯定不会希望我们每天更艰苦的活着，肯定希望我们一天比一天开心。”
  “所以，我不想妈妈伤心。也不想这个家散了，这个家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该回来，义无反顾。”
  村长也看出来了，他劝不动乌衣，乌衣也不会听他的。
  只能可惜的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
  乌衣关上门，走到阿妈的房门前，敲了两下，“阿妈，睡了吗？”
  乌衣的阿妈在屋里早已经哭成泪人，她也不想。
  她也不想毁了自己家孩子大好前程，可是她没办法啊，她撑不下去了啊。
  当初劳累奔波了一个星期才找到宁午，回来的路上又耽误了三四天，回来后她就一直发烧生病，闹腾了一个多月。
  加上她身子本来就不太好，那次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之后每天的农活她都不敢做，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不浪费体力的活。
  家里的重担全部担到了两个男人身上，一个还未成年。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撑不住，她怕哪天她突然……
  家里还有个几岁的女娃呢，可怎么办啊！
  老旧的房子并不能遮掩住什么，乌衣听着里面隐忍的哭吸鼻声，强忍许久的泪，滚烫的流了下来。
  有些人，总会离开，不过是早晚而已。
  对于家里的大风大浪，她那点儿女情长……
  根本不算什么，本身也没有什么在一起的机会可言。
  她现在更是要绝了念头才行。
  此生遇君，倾君。
  不枉！
  乌衣的突然退学，对于学校来说不过正常的事情。或者，对于他们来说，失去一个不上不下的中等生，就等于救了学校的升学率。
  乌衣收拾课本那天，下了雨，夏天常见的雷阵雨，短短十分钟乌云来了又走，地面干了湿，湿了又干。
  很快被蒸发，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林柔雅坐直身子，望着窗户外慢慢移动的人，心里顿时解脱了。
  但是，好像又在难过，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她应该高兴才是，毕竟这个乡巴佬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时一江知道乌衣回了老家，因为家里有事。
  但不知道她回家以后又来了，现在已经退了学，彻底和海城没了关系，和海城三中没了关系。
  她本身就是一个海城的游客，时间到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乌衣的离开，时一江不是第一时间发现的。
  他腿脚还不太方便，等到脚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来到乌衣的班级，发现她的座位已经空了。
  那一刻，怎么来形容？
  仿佛水洼遇到了太阳，瞬间蒸发。
  仿佛沙滩上正在努力爬上岸产卵的海龟。
  心情从来没有这样跌倒低谷。
  时一江跑到班级，随便拽了一个人就问，“同学，你们班的乌衣呢？”
  那人被抓的莫名其妙，轻描淡写的说，“乌衣啊，她不上了。”
  时一江垂在一侧的手不停的在抖，仿佛不太相信这一切。
  她不是说只是回个家，过段时间就回来吗？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把他当什么了？
  猴子吗？
  说好的追他呢？说好的在一起呢？
  现在离开是个什么意思？！
  乌衣的无声离开，时一江差点崩溃。
  他去问了很多人，给他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不能说和不回答。
  时一江和郝戈几个人的首发志愿是京都艺术大学，重本中的重本。
  每年艺术高考，考生都要去自己想上的学校进行考试。
  艺考前三天几个人打包行李，准备坐火车去。
  路途遥远，箱子里装了演出服和许多零食。
  上火车前，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最该来的人到最后却怎么也没出现。
  时一江在站口等了很久，很久。
  火车来前几分钟，送他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几个哥们也进了火车站。
  时一江不死心，冲着站台大声喊了一句，因为他相信。
  乌衣肯定会来送他，就是这种执念，他火车站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喊。
  “乌衣！”
  “乌衣，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时一江不停的望着人来人往的大厅，不停的在寻找那抹娇小的身子，“乌衣，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不该放弃我的，你应该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说让你追我是我幼稚了，我不该胡乱提要求，不该把你气走。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不远处藏在人群里公共座椅上，一抹娇小的身子不停的在颤抖，旁边的小朋友看着乌衣哭的厉害，给妈妈要了一张纸巾，递给乌衣，“姐姐不哭。”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乌衣再次哽咽，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谢谢你。”
  乌衣低眸望着自己接过纸巾的手，长满老茧的手现在又伤痕累累。
  都说女生的手是女生的第二张两脸，这样丑陋的她。
  怎么配的上光鲜亮丽的时一江？
  配不上啊。
  乌衣小心翼翼的站起身，走到人流里，藏在时一江的视野盲区，看向时一江模糊着的视线不曾转移。
  “我也喜欢你，时一江。可是我爱不起了，我爱不起了。”
  时一江被郝戈拉进了火车，火车启动那一刻，乌衣从柱子后面跑了出来，不停的追着火车。
  尽管她看不清楚火车里面是什么，她还是要追，里面有她爱着的人啊。
  时一江刚被郝戈按在座位上，就看到窗外不停在跑的小身子。
  火车很快启动，不过眨眼的时间，乌衣的身子已经看不见了。
  时一江打开窗户，头伸出去，确认了是乌衣，“乌衣，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乌衣本以为他看不到自己，所以才跑出来。
  奔跑着的双腿慢慢的停下来，无力的跪坐在地上，“时一江，我等不了！我不能拖累你。”
  “别哭了，和我回去吧。”是宁筱。
  “宁筱，我是不是太懦弱了？”乌衣趴在宁筱的肚子上，闷闷的声音，像是春天的闷雷。
  “没有，我们乌衣很棒。我们乌衣也有自己的苦衷，总不能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只要对你来说，这个决定没有错，他就是对的。”
  宁筱尊重每个人的每个选择，毕竟每个人的每个决定不会是突然而来，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
  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她也只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只能给她一点力量前行，最终决定权在乌衣自己手上。
  “宁筱，我要回家。”乌衣哭够了扶着乌衣站起来，红肿的眼睛定住，“我要回家。”
  “好。”
  ——
  乌衣这次回去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一个愿望，回去上课。
  她已经浪费了五个月的学习时间，怎么也要补回来，现在哥哥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妹妹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阿妈的身体在萧糖女士的帮助下也恢复了差不多。
  生活在一步一步的往好的发展。
  她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一直生活在山里，她就一直没有出头之日，一直没有办法真正让家里生活富裕起来。
  跟着国家走，努力学习，努力奋斗，才能完成美好生活的需求。
  她，要上学！
  她这种条件，唯有上学。
  是唯一出路。
  ——
  乌衣这次出来是瞒着家里人的，到家得时候家里人没有什么反应。
  而是很平常的问候。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乌衣放下了筷子，“阿妈，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乌衣的阿妈夹了一块鸡蛋放在乌衣的碗里。
  “这几天坐车辛苦了，吃点鸡蛋补补。”
  乌衣看了眼鸡蛋，鼻头泛酸着急的说出来自己心里话，“阿妈，我想回去上学。”
  阿妈放下筷子，哥哥妹妹也放下筷子，三双眼睛纷纷看向乌衣。
  阿妈定了定眸子，“为什么？”
  “说实话，我有一个私心。”
  乌衣不想瞒着阿妈什么，“我有一个仰慕的人，他唱歌很好听，学习也很好，家庭条件也很好。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我想通过自己的双手配上他，我现在如果回去好好学习，高考肯定可以考上和他同一个城市的大学。这段时间我也了解过了，在高三毕业的时候，只要开证明我就可以向国家申请贷款，还可以申请奖学金，我大学的课程不满，可以做家教，做兼职。”
  “阿妈，你相信我，我只要让我上了大学，我不会给家里要钱的，你让我回去上学吧！”
  阿妈一时糊了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哥跟着求情，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这段时间有多努力，“阿妈，我的腿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可以去地里干活了。不会给家里带来多大困难，平时还有村长自家帮我们，芒种的时候村里也有不少人来家里帮忙。咱家不缺人手，就让妹妹去读书吧。”
  “往后妹妹出人头地了，我们也跟着沾光，她生活好了，我们生活也跟着好了不是吗？”
  妹妹也跟着凑热闹，“对啊，对啊，阿妈刚刚姐姐说要给我找个城里姐夫呢，我还没见过城里人呢。好开心！”
  乌衣的阿妈喉咙一酸，望着自己儿女渴望的眼神，不忍拒绝，“乌衣啊，你知道的，阿妈这个人什么都明白，你也明白，往后的日子，你好好走。只要不走歪，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