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宁走进病房的时候，那个半大的男孩正蜷缩在病床上神色痛苦。
  看着男孩痛苦的神色，邹宁转头对着护士说道：“先上安定暂缓吧。”
  护士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听邹宁的意思，直到赶过来的主管医生点头附和了邹宁的医嘱，她这才去取药。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那男孩勉强抬起头看向邹宁：“是不是联系不上我妈。”
  “你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邹宁并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扬眉如此反问了一句。
  那男孩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嘲般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猜的，对于那个女人来说，我就只是她偏执妄想的产物罢了，真出了什么事，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
  虽然男孩没有明说，但是邹宁已经听出来了，所谓“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将他送进医院的，他的母亲。
  只不过——
  “偏执妄想的产物？”邹宁状若不解。
  “她生我的时候才十六岁，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坚决认为我是那个什么顾瑾奕的孩子，说自己是和顾瑾奕有过一夜姻缘，她带球跑什么的。”那男孩勉强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女小说迷惑了心智。”
  邹宁扯了扯嘴角，原来方才主管医生跟自己分享的八卦，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还能联系到别的家里人吗？”
  男孩看着刚进来的护士给自己挂上了盐水，摇了摇头：“除了那个女人，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亲人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落寞。
  邹宁闻言，沉默了半晌，而后拉着主管医生，不顾对方的反对走到他的办公室。
  “他住院押金还剩多少？”没等主管医生炸毛，邹宁就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问道。
  主管医生被邹宁的话一哽，险些没反应过来：“前前后后一共交了两万七，现在还剩下一万出头一点儿。”
  “他有医保的吧？”邹宁继续问道。
  主管医生顺着邹宁的话答道：“你翻下病历，我记得是有的……”说到这儿，主管医生也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把人送到公立医院去？”
  “我们医院的住院费和医疗器械的价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边你当然可以不管不顾把手术做了，但是事后对方要是交不起医药费，你贴还是我贴？”说这话的时候，邹宁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冷漠。
  主管医生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我就用药物做个缓解治疗，开点镇痛，然后送……”
  “西都大附属第二医院吧，我记得那儿的普外有个副高正好有个胃肠穿孔的项目刚刚启动，如果运气好还能减免一部分手术费。”邹宁如此建议道。
  主管医生点了点头：“那行，我去开医嘱和出院单。对了，这个会诊记录你给我填一下。”
  “让小顾医生来填。”邹宁说着，转头看向一开始跟在身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瑾尧，“病史和体检辅检都在这儿了，你自己下诊断，按照患者情况，会诊结果，会诊建议三个内容来填，最后签我的名就行，编号0325。”
  因为顾诚医院的少纸化行动，所有的病历档案都是纯电子的，没有纸质记录，就连签名都是通过影像扫描记录的。
  “啊……好。”这一次，顾瑾尧的回答没有像往常那边迅速，反而带着点儿犹豫和迟疑。
  邹宁自然发现了顾瑾尧的一样，但是她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去跟患者进行谈话了。
  一番折腾后，男孩终于被送上了救护车。看着主管医生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顾瑾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邹宁并没有理会顾瑾尧，而是等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才拉了一张椅子搬到自己面前，对着顾瑾尧指了指：“坐吧，什么情况？”
  “……”顾瑾尧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顾瑾尧不说话，邹宁也不强求，而是颇有耐心地打开自己的电子病历，准备补上今天的医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瑾尧终于开口了。
  “那个男孩，真的不能救吗？”
  “谁说没救，不是送到西都一医了吗？”邹宁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的动作不停，一心两用地答道。
  顾瑾尧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偏执地说道：“其实我们医院也不是很缺钱吧，就算免费救一个，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吧。”
  听到这儿，邹宁打字的手顿了顿，而后恢复如常。
  “恩，救了这一个，那以后呢？”
  “什么？”顾瑾尧没有理解邹宁话语中的意思。
  邹宁似乎终于补充完了最后一个医嘱，转过身，目光直直看进顾瑾尧眼中：“救了这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那下次来个车祸全家丧生只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孩童的时候我们要不要救；家属放弃治疗但是患者还想要坚持的我们要不要救；大马路边的三无人员晕倒在医院门口我们要不要救？”
  “可是……”顾瑾尧似乎还想要争论什么，但是一时间又没有想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只能喃喃着低语。
  “就算没有这么多巧合发生，那这个男孩的后续治疗呢？万一诱发胰腺炎呢，万一要小肠大部分切除导致短肠症呢，万一将来出现其他疾病呢？”邹宁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我们医院的高消费不适合他一个没有收入来源的未成年，所以我们把他送到更合适的地方，这也有错吗？”
  ……顾瑾尧沉默，邹宁说的这些，他都没有想过，他只是看着那个男孩痛苦的表情，还有他说出自己只有一个亲人时落寞的神色，蓦然想到了自己孑然一身在外求学时体会过的彻骨的孤独，“我只是看到他，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世界上痛苦的人多了去了，你既然是他们的医生，就要站在局外冷静地给他们最合适的建议，而不是轻易被他们的情绪带跑？”邹宁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最初的淡漠，“作为同行，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想在医生这行坚持下去，别让自己轻易就能与病人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