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期少年
  赵焯手抓横刀，将高盼儿护在身后。
  他的面前伏着一名刚才被他从背后杀死的天雄师.禄存门杀手的尸体，还有一名被他砍折右臂的杀手正对着他和身后之人虎视眈眈。
  “赵焯，你在做什么？！”
  梁兵们都惊吓不已，都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了这个女的，你……想要背叛大梁？！”
  “没有……我没有！”赵焯死盯着面前的杀手，道:“不是我背叛了大梁……是大梁不给我活路!”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却又都说不出话来。
  赵焯流泪怒喊道:“你们心里都清楚的！头儿已经死了！大梁不会放过我们的！无论是谁求情都没用的！朱温那个小人从来都不会心软，他连自己儿子都杀，连自己儿媳都不放过！他这种禽兽又怎会放过我们！我们这种贱命，他杀一万条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一抹眼泪，沉声道:“横竖都是一死，反正我生来一人，无牵无挂。”顿了一顿，“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宁做一时英雄，也不要一辈子窝囊废。”
  “现在，死吧！”剩下的那人一声怒吼，左手障刀横劈下来，赵焯连忙举刀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暗叫道:“这人才被我砍断右手，怎么还那么大力气？”心中既怯，手上力便弱了三分，渐渐格挡不住，刀刃渐渐迫近顶门。
  “小心啊！”高盼儿急道。
  赵焯倏地精神一震，手中加力将那人之刀格下，顺势朝那人项中砍去，那人一避，胸口还是着了刀伤。
  “你快走！”赵焯大喊道。
  “可是你……”
  “别可是我，我是活不成了……你快走！”
  “谁都走不了!”那人将左手刀直往赵焯面门掷去，赵焯心中一惊连忙用刀打落，不料那人却已欺近身来，凌空一脚，赵焯来不及闪避被他正中腰间，倒在身后树下。
  高盼儿连忙过去扶起他上身，见他脸色惨白，口中出血，忍不住掉下泪来。
  赵焯叫她为自己掉泪，心中不忍，想要站起身子却使不出一分力气。
  杀手拾起刀步步紧逼而来，他用刀指着赵焯的鼻尖道:“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妄想做护花使者吗？”俨然是戏谑般的口气。
  赵焯闭上眼睛，自己果然还是没能……
  杀手举刀劈下，这一刀夹势带风，眼看便要将赵焯劈成两半，高盼儿大喊道“不要！”挺身护在赵焯面前，那人只得将刀停在半途。
  赵焯惊睁开眼，看到一个美丽的倩影挡在自己面前，“你……”他已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是一惊，急欲救时，郭崇韬周德威等人是有心无力，那几名梁兵是无心无力，那杀手也不知是否将这一刀劈下，一时之间，陷入僵持。
  众人正值焦灼之际，突然半空中飞下一件物事，正打中那人的手腕，那东西热乎乎、软绵绵，附的力道却是极大，那人沉哼一声，虎口震开，手中刀“咣当”落地。众人吃了一惊，转眼看时，只见那打落钢刀的“暗器”竟是半枚馒头……纷纷哑然。
  倒是高盼儿望着那半个馒头若有所思:难道是……
  这边陡生出这两下变故，便是王彦童郭崇韬等人也分心注意过来。众人正惊奇间，忽听得头顶上一个慵懒的哈欠声音。众人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少年盘坐在树上，一手撑着竹棒，一手兀自拿着半个馒头自顾自吃。
  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敝衣，眉眼俊秀，右颔下连着脖子却有着数道颇为触目的抓痕旧疤。
  “是你!”高盼儿惊喜道。
  “好吵，你们这帮野蛮人真是，都闹醒我了……咦，我们见过吗？”少年俯下头挠了挠，恍然道:“哦，是你啊，那个躲在囚车里饿得哭鼻子的小鬼啊，咦，你出来了啊。”
  高盼儿:“……”
  众人听到他这两句没着调的话也均感莫名其妙，赵焯等梁兵虽然在食店里见过他，但也是对他一无所知，谁也不知道这少年究竟从何而来，是敌是友，方才所言究竟有什么特殊含义。
  那名杀手拾起刀指少年道:“方才……是你丢的？”
  高盼儿也小心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救我的人？”
  少年一口咽下手中剩那半枚馒头，抹嘴道:“我可不想救爱哭鬼。不过——”话锋一转，向那名杀手问道:“我刚才听到，说你们是什么大梁啊天雄师啊，那你们都是那个朱温的人咯？”
  “我大梁太祖陛下的名讳，岂是你这小子直呼的？”
  “额……”少年转头向高盼儿问道:“喂，爱哭鬼，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到底是不是啊？”
  高盼儿正色道:“是。天雄师可是朱温手上最锋利的凶器。还有——”微微一顿，颦眉嗔道:“我不是什么爱哭鬼，我叫高盼儿。”
  “果然是啊，嘿嘿。”少年对她后面那句话全不以为然，在树上站起身子，伸着大懒腰缓缓道:“那家伙可是最恨朱温的……既然他们都是朱温的人，那我就救你吧。”
  倏地又朝着空中大喊道:“十二叔！这次不算多管闲事了吧！”
  众人一惊，以为又有什么奇怪的人现身，纷纷循声抬头向天空中望去，哪知过了数秒，并无异常。
  少年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老样子不理我。真没礼貌。”
  杀手在树下叫嚣道:“又在说什么奇怪的废话！还要再虚张声势么！要救她么？下来与我一战！”
  “那好吧，嘿嘿，我来了！”少年一跃而下，双手抡起竹棒照杀手劈将下来。
  “全是破绽。”杀手冷笑一声，抡刀照少年跃下的身影一招“倒劈华山”，待得刀到却劈了空，眼前早已没见少年人影。
  杀手甚感惊奇，众人却一阵惊呼，杀手正欲言时，忽觉背心脊梁骨已被一根硬物抵住，不觉收背心中一寒。
  “在这里哦。”少年在他背后慵懒而戏谑般说道。
  杀手身子一颤。众人都瞪目不解道:“到底是什么时候……”
  杀手猛然回身，扬起刀锋，不料少年手中竹棒在他身上轻轻一戳，整个人的身子犹如僵直一般硬生生仰倒下去，再无行动之力。
  少年懒洋洋走到高盼儿和赵焯面前，风轻云淡地微笑道:“我赢了。”
  “嗯……”高盼儿脸颊微红，轻声向他问道:“你是怎样做到的？就那么……轻轻一下。”
  “那个吗？”少年转头望了一眼地下失去知觉的杀手，淡笑道:“没什么啊，我只是用棒子点了他左边第三根肋骨……”
  “左边第三根肋骨……原来你是点了他的穴道！”高盼儿惊喜道。
  “那又怎样，话说爱哭……”
  “高盼儿！”
  “嗯……高——盼儿，你先跟你后面那个马脸走吧。他倒不像是坏人，既然我都动手了，就索性连他一起吧……”话锋一转，转头望向开始就一直无所作为的剩下梁兵们，霎然正色沉声道:“我本来以为你们不是好人，没想到连坏人都不算……”
  众梁兵听到这句话，脸上都一阵白一阵红，却都说不出什么。
  高盼儿怔了一下问道:“你……不一起走吗？”
  少年回过头来冲她张嘴一笑:“还不行啊。后面可还有一堆麻烦人呢。”
  高盼儿猛然惊觉，不知何时，又有七八名杀手向这边袭来。
  原来王彦童与郭周二人鏖战，以他们的功力就算临阵对敌之中也察觉到了少年的气息，三人攻守之间也因这忽如其来的少年互有试探。
  “少年人有这般身手并不多见。这小子是谁？”
  “……”
  “还留了这么一手，王某算是被你们摆了一道。”
  “呵呵……”
  “你们速去将高家的女儿夺回来！”
  “是！”
  “郭崇韬，周德威，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的帐日后再算！”撤招而去。
  “不好！王彦童已放弃拦截我们，他的目标是高家姑娘和那个少年。”郭崇韬肃色道:“周兄，你带他们先走，我去接应。”
  周德威微皱粗眉，只低声道:“小心。”带着众人向西杀去了。
  这边天雄师慢慢聚集过来，数名杀手将少年围住群起攻之，却无人能挨着他身自是难伤他分毫，少年时而腾挪跳跃时而旋身翻滚，每次一连串动作完成早已欺身至一杀手身边，一根竹棒或劈或戳，或绊或挑，总是出其不意而不伤人要害，虽然招式看似古怪离奇、滑稽可笑甚至粗俗，但却准确有效一招制敌。他的身法虽然迅变诡异，但却于无形中形成一股屏障，将天雄师众杀手全部挡住，使高盼儿与赵焯二人得以撤离。虽然赵焯有伤两人行动迟缓。
  少年洋洋洒洒一招“盘蛇七探”，以己身为轴，手中棒出盘旋，动若灵蛇，棒影密不透风，百十条虚化棒影中又只隐藏着七道实在杀招，令人难以防备。这也是他的得意之作，使出这招，一瞬之间打趴了七名天雄师杀手。余下杀手正震骇间，两枚石子“嗤嗤”打来，少年见石子上面附带力道刚猛，俯首侧腰急闪过去，忽然又闻一道破空之声，又是一枚石子朝数丈外的高盼儿赵焯打去，连忙伸棒格挡，不料石子竟打穿竹棒，眼看将打中高盼儿，赵焯推她一把，自己左肩被石子打中，跌倒在地，高盼儿急道:“你怎样了？”那少年分神循声探去，不料又是一枚石子凌空打来，正对少年面门，力沉迅猛，眼看难以躲闪，倏然一支判官笔横空而出，正挡下那枚击向少年的石子。少年回神望去，出手两人都已对站在自己跟前。对峙而立。
  郭崇韬冷笑道:“王兄暗算一个少年人，也要使些非常手段么？”
  王彦童面不改色道:“我与家兄既已入仕兵家，兵不厌诈，又何分明算暗算，管他什么手段。”
  郭崇韬闻言正色道:“王氏兄弟虽已入仕兵家为朱温卖命，也始终是江湖出身，江湖上基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二人正针锋相对，那少年拍头笑道:“这位大叔果然像是看起来那么厉害。刚刚大意了，差点被你的石子打到……”又转话向郭崇韬道:“虽然那石子肯定打不到我……但还是谢你咯漂亮大叔。”话锋又一转，沉声向王彦童道:“那么这位喜欢丢石子的凶大叔……我们再打一次吧。看我能不能接住你的石子。”他脸上的神情依旧笑容可掬，可是已没有那股慵懒的气味，转变为略显凌厉的斗志。郭王二人都暗暗称奇。
  郭崇韬淡笑道:“多谢阁下相助。”顿下朝高盼儿赵焯那边望了一眼相少年道:“不过你要跟这凶大叔打架还为时尚早……现下还是先交给在下吧。”
  少年也朝身后瞥过一眼，转身释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要记着，下次加倍还我。”
  “这是当然。”
  少年边向高盼儿的方向走去，看到杀手们皆汇拢来，摇头悻然道:“我怎么脑袋发热总干傻事……我果然又多管闲事了……怎么老拣麻烦事做……”
  郭崇韬又突然问道:“盼儿的性命，可以交给你守护吗？”
  少年顿了顿脚步，回眸正色道:“这是当然。”
  王彦童冷冷向郭崇韬问道:“赤榜上没这小子名目。他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黑榜上也没有这号人物。不过看样子到像个值得信赖的人。”
  “哼，是吗？”王彦童眼中喷火。铁拳横勇矫若游龙。
  “嗯，是啊。”郭崇韬淡淡笑道。判官笔出，锋芒纤细翩若惊鸿。
  少年来到高盼儿赵焯二人中间，俯身瞅瞅，道:“那凶大叔好强的内力，竟把他骨头都打断了。”
  高盼儿急道:“那怎么办？”
  “没办法啊，他们几十个人都来的话，我可没本事把你们两都带出去——我至少也得有一只手来跟他们打架。”
  “那……”
  “不用管我。”赵焯咬牙道:“你把她救出去就好。我……我不行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少年点头嗯道:“你看起来比我都重，带着你还真很危险……”
  “怎么能这样……可是，他是为了救我……怎么可以……”
  “爱哭……高——盼儿，别哭了，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你好好看看周围。”
  高盼儿恍然抬首，猛觉数十名杀手已将三人围住。
  “没办法了。”少年悻然道:“我比不上……那个凶大叔又太厉害，我和那个漂亮大叔一起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漂亮大叔拖不了多久啦，喂，你还走吗？”
  “我……”
  “走，快走！”赵焯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这个……还给你。”
  盼儿接过玉佩，点头流下泪来:“嗯……”
  少年嘴角微扬:“这就好了嘛。有舍有得，何必执着。”拉起盼儿，俯身同时对赵焯一本正经说道:“我一定会救她走的。”
  留下赵焯，少年带着盼儿疾去，众杀手刚才见识了他的手段，也不敢过分相逼，只是不断地缩减包围的圈子。
  “喂！”少年突然回首，向着地上的赵焯喊到:“你不错哦。如果你没死，下次还能再见到你的话，做我小弟吧。跟我一起，去做大事。”向前走了两步，仿佛记起什么似的，又回首笑道:“哦，对了。我叫——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