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司天青从后厨幽灵手中接过饭盒，说好的继续包两顿嘛。心安理得地一溜小跑而去，身后的点墨楼与那后厨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老地方上，饱餐一顿之后，少了那份忙碌，点墨楼似乎相比于后厨真的又好上不少。
  司天青少了那风风火火地来去，第一次和司蓝在树荫下真正小憩歇息一番。
  两兄妹聊天聊地，极为珍惜这难得的时光。
  一个说那学堂越来越像学堂，先生的讲学很厉害。一个说那点墨楼很大，书架如林，纸墨清香。
  一个不会说起她现在跟着古怪先生莫名读起那书院文章。一个更不会谈论起他那一大早的尴尬处境。
  最后两方相谈甚欢，一个表示有空时自会去学堂看看，一个强烈表示闲暇时必定会去点墨楼游走。
  装作江湖中人的两兄妹，最后齐齐大笑不已，笑声回荡不休，实在是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
  邋遢老头躺在太师椅上，手上沉甸甸的破葫芦从来没有如此令人安心。
  耳边又是那陌生的小曲，午饭之后，当邋遢老头拿着四本新书册准时走进学堂的一瞬，那个小丫头的好心情显然正源源不断地散出，随着陌生小曲充满整个古旧学堂。
  将四本书册随手扔给小丫头，换回一个甸甸的破葫芦。
  邋遢老头慵懒地躺在太师椅上，一口小酒入喉，不时偷瞥一眼他处，加上萦绕的小曲，逍遥自正是此间意，人间哪得几回尝。
  看着小丫头从第一日就不曾变过的读书神情。
  看着小丫头翻页合书伸懒腰的娇憨姿态。
  看着小丫头每每看完一本新书册后亦会从小书架上取出一本旧书册。
  邋遢老头觉得入口的果酒更香醇了几分，悬着的双脚，伴着小曲，随着太师椅徐徐摇曳。
  司天青吹着口哨，脚步有些纨绔。思量着那一早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上的书册，书册被打开着倒扣在柜台之上。
  上任图书管理员的第一天，他提着半桶清水，想要这点墨楼中带上些新气象。
  擦拭着书架，一次次清水变黑倒去，特意绕过那个偏僻角落。最后也就只剩那处角落，不知何时已是空无一人，满心欢喜，大功告成。说不上一尘不染，可也是光彩许多。
  司天青成就感十足，想了想，这种事情不值得吟诗一首，这才作罢。回到柜台，就见着那本倒扣的书册，孤零零的。
  随手拿起，第一眼就引去他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五灭之身，天地弃之……”
  哦豁，写得还真不错！
  司天青读完也就不再理会，本着尽责尽职的心，奈何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这书该放回哪去，便合上书册好好的放在柜台一边。
  望着点墨楼外，风景的确比后厨那侧门外的景色好上无数。
  这点墨楼，在那之后可没任何人进来来，这书册的“凶手”显而易见。
  图啥呢？不会图色吧。
  司天青静思，只是这次不再沉迷，亦不会有流口水的可能。
  白驹过隙，日出月落。
  两兄妹的江湖之约竟是没有一个去完成。
  学堂之中，点墨楼内，一小一大。
  这日午饭之后，司蓝看着邋遢老头如四季轮转般准时出现，手上却不再出现书册，双眸中隐去一丝憾色。
  春风石佛的旧历继续翻着。
  邋遢老头站着，有些肃穆。
  “明天春试，我替你报的名。”
  老头说完又躺到太师椅上摇啊摇。
  司蓝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从小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册，静静看着。
  司天青站在点墨楼门外，看着晴空万里，回头瞅瞅，楼内空无一人，少年身影渐渐远去。
  今天老天爷心情不佳，阴云阵阵，没有暴雨迹象，却也无春日骄阳。
  不知是来了多久，邋遢老头站在一片树林的空地之中，多少年了都是如此。
  抬头望天，还是那要死不死的气象，喝了一口小酒，没能散去心里那丝紧张。举手，看着沉甸甸的破葫芦，自那日起，这个破葫芦一直保持着这种感觉。
  阴云散去一些，一些暖光漏下，天地亮了些许。
  周围开始传来阵阵响动，邋遢老头自顾自走到一处偏避处，死死看着那片空地。
  华服衣裳，潇洒富贵。
  浓妆淡抹，娉婷婀娜。
  小树林的空地应该没想到会受到那么多出众之人的眷顾，或者又是习惯了这种景象，反正林中空地上，不再有一丝风起。
  明明是崭新的面孔，邋遢老头却看出许多熟悉的面目，那是第一次穿着师服站在这里的景象。
  闭眼，举起破葫芦狠狠灌上一口，阴云还在，可时辰清晰可辨，时间未到，他便闭着眼，不再睁开一次。
  时辰慢步而来，却无人能挡，邋遢老头双眼一睁，人又多了许多，细细扫过。
  那个应该准时出现身影……
  没有……
  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心里竟是不悲不喜。
  那个身影出现的话，他也不知道会是如何。
  可她没出现，他却也没怎样。
  又抬头看看天，还是那样。
  要死不死……
  又闭起双眼，这次又要等春试结束才能睁开了。
  黑暗中，往事历历在目，心里不惊不喜。
  酒一口一口灌着，竟是拿着那时的一幕幕当作下酒菜，本就清淡的果酒忽而如水一般，无滋无味。
  往事回忆中，一声春雷乍起，随后春雨绵绵……
  这声春雷宛如震在耳边，那绵绵春雨恰似落在身上。
  竟是真的在打雷下雨。
  呵……又来了啊……
  雷声渐去，春雨从头淋下，满脸是水，那身邋遢污秽的师服，湿了个透。
  又是狠狠灌着淡如白水的果酒，沉甸甸的破葫芦倏然一空。
  邋遢老头嘴角拉出一抹苦笑。
  “先生……你这样喝……今天学生可没带……”
  怯生生的声音远胜那道春雷，在邋遢老头的脑海里，心海上，怦然炸裂，激起阵阵狂涛。
  他脸上的雨水扭动一阵，滑落下来，双眼慢慢睁开，微微低头侧看。
  一个身着淡蓝丝绸衣裳的小女孩，一手将油纸伞高高举起，双脚用力踮起脚尖，努力往他身上撑去。另一手同样的努力，费力地收拢着外侧的衣裳，细心提着。俏脸上的月眉皱在一起，没有看他，反倒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侧的衣裳，雨水落下溅起小小水花，屡屡也能让她心惊胆战。
  没了那补丁麻衣，同样换上了惹人新装，与那时的情景是何其相似。
  为何多了一把油纸伞，为何如此这般，自己便再无一丝厌嫌。
  一双嶙峋的枯手接过伞柄，衣服和手上的雨水顺着柄杆而下，眼见就要滴落在那淡蓝衣裳之上，小女孩却正忧心忡忡地顾虑着外侧的衣裳。
  雨水凝聚坠落，还没落到那抹淡蓝之上，便在空中瞬间消失无踪。
  当油纸伞被接过，小女孩察觉并转头看他。
  油纸伞被邋遢老头执着，高高遮挡在两人头上，司蓝眉嫣然一笑。
  这一笑之际，她便忘了外侧衣裳的“生死存亡”，油纸伞像是助纣为虐一般，春雨落下，在伞上汇聚壮大，落地后溅起一簇簇更大的水花，水很浊。
  借着大大的水花，浊水本可轻而易举地悠然而下，没想到才刚刚扬起便也消逝在空中。
  两处破绽，两处异象，司蓝皆无一丝察觉。
  还有那司蓝看不见的地方，邋遢老头的外侧，半个身子露在伞外。
  那天，它污秽了师服。
  现在，它清洗着半个身子，肩膀手臂处，一个大大的徽记从污秽中现出，一把戒尺与一把利剑交错，整个徽记色彩交映相间，宛如水中的青莲荷花。
  司蓝小声诉说着，诉说着自己哥哥看这天色就非要买伞，买伞是如何地讨价还价，对于耗费许多时间，她没有一丝埋怨，只是对先生有一丝愧疚。
  本就时间不多，进了学院后，一大一小这才发现两人都不识路，于是又一阵手忙脚乱，好在这种大事，冒失鬼从来不曾少过，哥哥吹嘘着自己的机智，便就与那些冒失鬼一个跟着一个，抱着团，终于来到这里。
  这一来二去，其中种种，自然就晚了不少，邋遢老头撑着伞就那么静静听着。
  司蓝很奇怪，本以为会被自己的奇怪先生说上几句，没想到他只是静静地笑着，眼睛明亮。
  她更奇怪的是，虽然春雨绵绵，可空地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像一把大伞将雨水挡去，那么为什么自己的先生要站在这呢？
  司蓝的问题很多，突然一阵熟悉而陌生的钟鸣声响起，熟悉的是每天都能听到两次，陌生的是这次竟然荡得她一阵恍惚，双眼一阵模糊中，空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钟鸣声散去，春雨竟也同时散去。
  司蓝从伞下悄悄探出头去，果然春雨已停，这个傻丫头就这样走出伞外，傻丫头忘了，雨停可雨水还在，伞上树间的积水依旧淅淅沥沥而下。
  傻丫头依旧没发现所有要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在空中尽皆转瞬即逝。她每一步踏出更像定海神针一般，没有激起任何水花，这些都被傻傻地遗漏着。
  远远的林中，司天青远远的看着，举着油纸伞，面带笑意，不知道他是否察觉那些异象，反正只要有人对司蓝好，他都是那样笑着。
  “这小空地还能春试？春游都嫌地方小吧？！”
  司天青心里嘀咕着，雨停，却没有着急收起油纸伞，慢慢地四处打量一番。
  “去玩吧，没事的，春试你就当踏青好了。”
  邋遢老头执着伞，轻声说着，看着春季万物复苏，雨后天晴，绿意盎然中小女孩身着淡蓝衣裳，慢慢走着。如此才是人间春色。
  司蓝闻言回头招了招手，便隐入人群。
  人群向一处走着，却是有尾无头。
  司天青则看着这种以前只在动漫上看见的景象啧啧称奇。
  人群走向的那端，空气中竟是泛起阵阵涟漪，泛起的涟漪像一扇门般悬在空中，一个一个临边学子踏入其中，消失不见。
  人群尾巴也消失在空地上，空荡荡的空地上，一个穿着崭新粗布麻衣的少年，从树林中一蹿而出，涟漪门似乎被撞了一下，涟漪激烈地散开好几圈。
  如此惹人注目，空地上站在各处的先生自然尽收眼里，不过都是一扫而过便不再理会。因为少年背着一个大竹篓，竹篓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飞扬着，阳光下，戒尺利剑，青莲荷花。
  邋遢老头一路注视着，人很眼熟，大竹篓里，一把滴着雨水的油纸伞也很眼熟，与自己手上这把一模一样，至于那块牌子倒只是扫了一眼就作罢。
  刚有个奇怪少年闯入，另一处林边又走出两位少女，脚步不紧不慢，缓缓步入涟漪。
  恰时，那些先生却无一不细细打量着两人，特别是纷纷细细观察着那一身白裳。
  邋遢老头只是扫了一眼，嘀嘀咕咕。
  因为两人出来之时，邋遢老头早就看向那边，那白裳竟是微微低头行礼，另一个少女看着邋遢老头一脸奇怪。
  就这样，临边春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