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随手将昨晚没有讲完的书册丢给学堂中的小丫头，邋遢老头便从学堂中晃荡而出。
  一想起将书册丢给小女孩时，小女孩那笑眯眯的神态，嘴角也不由地扬了起来。
  想起昨日那讲学。
  小女孩那直指文章妙处的疑问，邋遢老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
  小女孩那听之不忘的能力，邋遢老头又喝一口。
  ……
  不断的果酒入喉，果香四溢，沁人心脾，当想到那个小女孩又惊又怕的娇俏神情，他十分恶趣味的又想喝上一口。
  破葫芦扬起，这次久久不曾放下。
  仰着头，抖搂着举在空中的破葫芦，恋恋不舍地接到最后一滴酒水之后，满脸的不甘与心疼。
  明明被那个“生意人”教训过一番，怎么这酒反倒更不禁喝了呢？
  昨日生气豪饮，今日意气畅饮，一个破葫芦的体量自然不堪其重。
  抬头，膳楼耸立在前，算算日子，离下次打酒还有两日，虽然今日不是为了打酒而来，可那空荡荡的破葫芦让他心灰意懒。
  轻叹一声，腰间的空葫芦晃荡得更高，邋遢老头转身就走。
  没了酒喝，回去看那个小丫头读书也好！
  老家伙莫名蹦出一个念头，身体就随之而动。
  站在学堂之外，他蓦然惊醒，呆立了许久。
  司蓝看着书，听见响动，循声望去，奇怪先生一路直行，躺倒在太师椅上假寐。这一路走来竟是闭着双眼不曾睁开。
  司蓝估摸着，这古怪先生此趟出去竟是还不足半个时辰，俏俏瞥了眼学桌上的另一本书册，考虑着要不要偷偷用它替换一下手上这本。
  “我出去溜达溜达，大概两个时辰。”这是古怪先生今天一大早，与那本书册一块丢下来的话语。
  司蓝犹豫着，邋遢老头此时也不好过，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来，进来就进来吧，想好是要看那小丫头读书来着，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邋遢老头的假寐，除了装模作样之外，也正好思绪万千的想着。
  “先生，既然回来了，那就讲学吧。”
  假寐中的老家伙，纷乱的思绪被一举打散，又是那眼睛一闭一眯的瞧人姿态说道：“想好了？我可不会再慢慢念文章了？”
  眼前那小丫头竟是眼睛一亮，频频点头，笑魇如花。
  接过那双小手递过来的书册，一翻就翻到昨日停下的地方，合上的书册上没有任何标记，端的是有些奇妙。
  一篇……
  两篇……
  三篇……
  ……
  没有那浪费时间的诵读，邋遢老头举着书也不曾看那书上一眼。躺在太师椅上，随着太师椅摇曳着，一句一句的话语像从某处一下一下摇晃而出一样。
  一段，两段，三段……
  言语滔滔不绝，随着一篇篇文章过去，一段段言语结束，两个不看书的师生，各自专注着。
  那拿在手上当作装饰的书本，随着最后一段言语，被邋遢老头合上放好。
  这一合书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小女孩立马掏出那最近才发挥作用的文房四宝，如水双眸泛着光，时而下笔如飞，时而停笔出神。
  邋遢老头就静静看着，似乎是言语说得太多太累，再不愿发出任何声音。
  学堂的静谧还是被打破了，钟鸣声在整个学院中回荡。
  司蓝轻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笔，高举双手，伸了个大懒腰，抬头时正好古怪先生四目相对，小脸一红，急忙站起，双手垂直，低着头。
  “放堂！”
  熟悉的一声，一切都没有变化。
  “先生，等等……”
  当听到等等两字时，邋遢老头才停下跨出屋门的脚步，这也证明了，司蓝似乎有没有说那句先生走好的恭送，对于邋遢老头都一般无二，因为她刚才就没喊来着。
  邋遢老头回头，小女孩反倒又红着脸，细声说道：“先生，你的葫芦好像空了。”
  似乎怕被邋遢老头误会，这个小丫头急忙弯腰从小书架的一边拉出由一条草绳连接的七八个竹筒，双手捧着这些凌乱的竹筒举向邋遢老头，随后说道：“这个……这个是我们家的束脩……”
  邋遢老头看着小女孩抽出一条青蛇般的竹筒链，一言不发，转头就要离去。
  “先生！小心！”
  身后传来急切地提醒，他只是随意一个侧身就躲过袭来之物，袭来之物从面前划过。
  “哎呀！”司蓝又是一声惊呼，这次不仅着急竟还有一丝不舍和心疼。
  邋遢老头本是冷眼看着袭来之物从面前划过不管，哪知鼻子微微动了动，一手伸出，在袭来之物即将飞出一臂距离的最后时刻，稳稳接住了那个“凶器”。
  司蓝松了口气，刚扬起的微笑瞬间凝固变成失望，接住“凶器”的古怪先生转身就跨出了外，动作利落，小女孩低下了头。
  “接着。”
  一声招呼，司蓝抬头，只见从门外也是有一物袭来，她双眼弯成月牙，伸出双手牢牢接住，有些小心翼翼的握着收到眼前。
  一个斑驳的葫芦，入手后一道道裂痕有着凹凸不平之感，可摸着却很是舒服。
  邋遢老头走在小径中，明媚的阳光洒下，斑驳在身，腰间没了一个斑驳的破葫芦，手上是青竹筒的顺滑之感与那个破葫芦各有千秋。
  仰头，举起青竹筒倾倒而下，一注清澈的流水流出，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清流落入口中，忍不住赞叹一声，一阵阵青竹淡香和果酒淡香相得益彰。
  看着举起的青竹筒在阳光下更显青翠，他有生起用它换掉那破葫芦的想法。
  又饮一口，赞叹声不绝，脸上笑意盎然。
  嘿！有酒畅饮，夫复何求！铜臭之人哪懂得此间滋味！
  邋遢老头想着那个“生意人”，心里腹诽着，也不知是真的清风得意还是省了一笔酒钱的小人得志了。
  心情大好，便多看了几眼阳光下的青翠竹筒，竹筒的塞子不翼而飞，再想到此物划过眼前时竟是保持着垂直而过，没有一丝倾斜转动，里面的酒水也没有洒出分毫，再加上那飘出阵阵酒香。
  那个小女孩的种种心思与机敏表露无遗，举起青竹筒，仰头又是一口。
  邋遢老头重重呼出一口气，高声赞道：“大善！”
  学堂中，一个小女孩，哼着歌谣，举着一个青竹筒，流水缓缓落入一个斑驳的葫芦之中，葫芦口极小，却没有洒出丝毫。
  今日一早，司天青就抱着一堆纸张，跑到后厨，一阵咋咋呼呼的将众人招呼过来，也没解释昨天的一去不回，絮絮叨叨着将手中的纸张一一分发下去。
  听着耳边的话语，看着手中的纸张，后厨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识字的自然看得出纸上所写，不识字的也听清楚了大概。
  这竟然都是那些新创菜肴的菜谱！
  看着眼前满脸笑意分发着的少年，众人都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好了，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我会时长过来这里噌吃噌喝的，到时可别因为我不是后厨的人就赶我走啊！”分发完毕的司天青拍着手，指着众人发号施令。
  随后走到唯一没有拿到纸张的后厨幽灵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往常那个食盒交给他，轻声说道：“大锅以后就由你掌勺了”
  离去时，路过那位大伙计，大伙计依旧坐着，发给他的菜谱早就收在怀里，他笑眯眯问道：“还有什么宝贝，快给我交出来！”
  “嘿嘿，等我在那边闲得无聊，就把那水浒传的人物故事写全几个，让你自个看去。”
  “那还不快滚！碍眼的东西！”
  司天青躲过踢过来的一脚，转身正式给后厨之人作揖，随后一路小跑，隐入楼外小径。
  后厨久久没有声响，一阵风拂过，众人才如梦初醒，三五成群地讨论起来。
  后厨管事看着那张菜谱，上面比其他人都多出一句话。
  我很敬佩那些耐得住，干一行爱一行的人。
  后厨管事看着不务正业的后厨众人第一次没有出声提醒，只是又仔细看了看这个他深深眷恋的地方，在这一方油腻的地方中，有着他种种过往，似乎有些忍不住，后厨管事小声骂道：“天天瞎搞什么玩意，老子姓什么，你这臭小子都不懂吧。”
  一步迈进这座楼中，柔风阵阵，满目林立着大大的书架，书架如林，油墨纸气扑鼻而来，竟是有着别样的诱人。
  “我就是新来的图书管理员！只要不拖欠工资，那自然是万事大吉！要是逼得图书管理员去讨薪，那可是很吓人的！”
  司天青在清晨踏进点墨楼后，猛然间大喊大叫，接着龙行虎步走向自己的“王座”。
  一张长长的台子，倒更像是酒家的门面柜台，司天青腹诽着如此“铜臭之物”怎么会放在点墨楼这种地方，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司蓝经常提起的太师椅，想象着在这里放上一张，在弄个小茶桌，倒上一杯清茶，那滋味真是只有天上有！
  一路巡视着自己的“江山”，这个意气风发，君临天下的少年，突然一愣。
  一个偏僻但是采光极好的地方，正坐着一个学子，一身白裳，长发如瀑，如雪的玉手捧着一本书册，玉白纤细的手指和淡黄书页相得益彰。
  自己那惊天动地，嚣张跋扈的言行，就算一个木头人在点墨楼中都会被震得颤颤巍巍，更别说一个大活人了。
  于是，这个大活人捧着书，正好与愣得像木头人似的司天青，四目相对。
  “小姐你好，刚才是我们点墨楼的规矩，一般清晨时分，管事的都会如此这般，一是能震慑宵小，二是能扬一扬那书中意气，免得太过浓郁，招来一些鬼域邪祟。所以小姐请勿害怕，本人正是新来的点墨楼管事，如有惊扰之处，望海涵见谅。”
  司天青保持着九十度的鞠躬，缓缓退到一边，回到那俗气的柜台上，心有戚戚焉。
  一大早就来图书馆，课都不上，你说她是好学生呢还是坏学生呢？
  如此蛋疼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静悄悄躲在角落里吓人呢，多变态啊！
  衣服蛮好看的，一定很贵吧，等司蓝那丫头长大后也穿上那身，坐在点墨楼中，那将是何等景象！
  司天青想着想着，开始沉迷其中，咧开的嘴似乎有口水要流出来了。
  “喂！你谁啊！”
  突然有人训斥一句，司天青急忙管理自己的表情，伸手抹了抹嘴巴，一脸恭敬回道：“我是新来的点墨楼管事，请问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
  那人目光上下打量着司天青，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之后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书架林中，司天青估摸着应该是去找那白衣的。
  嗯，这种简洁干练，利落飒爽的衣服也不错啊！要是司蓝那丫头长大后也穿上那身……
  司天青就在柜台上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