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的如约而至，朝阳挂晴空。
  学堂之中，清脆如旧地问好声如春风拂过，邋遢老头依旧宛如石佛。
  好在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要是春风忽变，或是石佛化作那杨柳依依，怕是两人都要跑出学堂，抬头寻觅起今早的朝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
  “有人找你了？”
  看着这个穷丫头问好之后就蹲下整理起小书架上的旧书册，一脸春风得意，邋遢老头竟是有些紧张。
  司蓝歪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先生，眼里尽是疑惑。
  “今天来个晨问。”邋遢老头急忙说道。
  司蓝赶紧起身端坐，只是眼里的疑色已如池水满溢而出。这模样弄得邋遢老头有些局促，不由的也端正起身子。
  司蓝瞥一眼不远处的太师椅，这一眼转瞬即逝，水汪汪的眼睛，傻愣愣地看着邋遢老头。
  “为什么选择来这黄堂？”
  司蓝愣愣接道：“穷。”
  邋遢老头本想着今日趁机给小丫头一个下马威，还准备了许久的应对，哪想到在第一个问题就被小丫头一举击破。
  看了那么多书，还像个蒙学稚童一般，还讲不讲道理了！
  心里有些苦，将腰上的破葫芦解下，喝了一大口，酒水入喉，端正些许的身子就又垮了下来。
  “咿呀”一声，太师椅终于发出熟悉的声响，司蓝悄悄松了口气，端着的坐姿也轻松起来。邋遢老头这一下之后，两人终于又回到以往。
  “真的没人找你？给你钱，给你想要的，能给你很多很多，只需要你听他们的话。”
  邋遢老头躺下后像是装了个打气筒，显得底气十足。四目相对着问着，语气轻佻，和市井所说的人贩子如出一辙。
  司蓝没说话，直视着自己先生的眼睛，摇头。
  两两无言，准备好的下马威，在之前被一个穷字一举击破，现在更是被一个摇头撞得稀碎，葫芦抬起放下，两大口酒水入肚，经过了昨晚，此时心里不仅苦还有些疼。
  邋遢老头顿时化作一滩烂泥，躺在太师椅上说道：“那说说怎么个穷法和怎么来这了。”
  没了四目相对，司蓝显得更加轻松，脑袋一歪趴在学桌上，侧看着小书架，缓缓回道：“穷嘛，就是会多出许多求之不得的事，可是这些对我都不重要。真的！只要有哥哥在……”
  邋遢老头静静听着那些家长里短，小女孩说着说着会突然很失落，她那个哥哥会因为穷，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小女孩也会说着说着就从失落变成开心，因为她那个哥哥，会用各种法子变相满足她的要求。
  一个听得漫不经心，一个说得没头没脑。
  “哥哥带着我，一个学堂一个学堂的看下来，人很多，穿着漂亮的衣服，人人笑脸相迎，各种各样我没见过，但光看一眼就知道是很贵重的东西。那些东西，满满地堆在一张张学桌上，比赶集的场面还大呢，看得我有些害怕……”
  “一路下来，我哥都是只看一阵就走，一句话都不说。最后啊！还是听到别人的闲聊，才知道黄堂来着。”
  “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学堂，他笑着说很安静，很好。”
  ……
  邋遢老头不动声色听着，手里的葫芦不断扬起落下，像是有着不错的下酒菜。
  突然间久久没有再听到言语，偏头看去，一张小脸正搁在学桌上，四目相对后灿然一笑，接着说道：“我哥其实一直头疼束脩来着，不过我想，我应该知道要送什么了。”
  小女孩笑魇如花，突然提起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随后就又开口悠悠道：“那时候听别人闲聊，说黄堂这样那样，问题很多，事情很怪。不过我哥一听就靠了上去，询问起黄堂在哪。”
  “那些人也不恼我哥，还说得很详细。其实我知道的，我们穷嘛，黄堂似乎就是为我们这样的人开的。”
  “我哥很喜欢，所以我就来了呀，不过现在我也很喜欢就是了。”
  真是苦了那破葫芦，今日尤其辛劳，频频扬起落下。
  司蓝说完，张着大眼睛，对于突来的晨问很有兴趣，絮絮叨叨了许久也不见劳累和口渴，眼里冒光。
  邋遢老头反而又化为石佛，除了破葫芦的劳累之外，躺在太师椅上，身似落叶浮萍。
  两人不同的状态却又十分默契，小女孩伸手从小书架拿起一本书册，邋遢老头最后喝上一口。
  学堂内，一切如旧。
  “小司啊，我说的事，怎么样，互惠互利。”
  趁着司天青的时间空隙，膳楼管事将司天青叫到楼外，又是一个市井人贩子。
  司天青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人贩子却反而更像一个小娃子，面对着诱人的玩具，一脸纠结。
  后厨中人来人往，不时偷瞧着楼外两人，纷纷怀疑这个新来的古怪小子又给膳楼管事弄了什么古怪玩意，能将管事那样的人精给弄成这副模样。
  “法子还行，可总管啊，你也知道的，我们这些穷人家，很难有这样一份安稳差事，虽然现在看是互惠互利，可你看吧，人生很长很长。”
  司天青难得地回应让他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也不是，不出更不是。表情都变得晦暗不明起来，楼里的伙计们纷纷埋头苦干，不敢再多看楼外一眼。
  膳楼管事苦之久已，不然昨晚也不会和那个穷先生喝酒吐起苦水。
  今天引人注目地找到司天青，也是昨晚才下的狠心。这个互惠互利，本来就只是一个随口提起的想法，待找这个小子后，竟没想到会如此这般。
  “这样吧，再加上两餐和大锅掌勺的待遇不变，那就最好了！”
  内心挣扎得脸色都晦暗起来的管事，看着眼前这个眼睛冒光的少年，那口堵着的气有化作血水的迹象。
  看你言行举止，还以为你小子就要像传闻一样来个狮子大开口呢，原来你这臭小子只是挂念着着那两顿饭，和一些剩余材料来着！
  为自己那落在空处的担心深深感到不值，管事终于恢复如常，懒得再看那双冒光的眼睛。
  “要不要再多加些银子啊？”
  “那感情好哎！”
  “滚！”
  “好嘞！”
  侧着身子的管事，眼角余光之中，一个身影小跑回楼，嘴角不由微扬。忽然间心情大好，摇晃着身子，心里寻思起下一次那个穷先生的打酒日子。
  回到酒楼，随便落在一处打起下手，四周不断有人来问上两句，司天青一一应对，看着这个后厨，突然和身边的伙计说起一个笑话。
  四周忽然大笑不绝，不远处的那个大伙计嘴里嘀咕着：“臭小子，年纪不大，这黄腔开得真……妙啊。”大伙计嘀咕完也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司天青说的那个笑话，没听过的人是需要细想之后，才会知晓其中滋味的那种，属于大俗中的上品。当四周反应过来，纷纷大笑的时候，司天青早已心思不在，一边干着活，一边开始思量起答应下来的事情。
  厨师培训班啊！这管事真是个人才。
  对那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的智慧，怀着钦佩之情，司天青其实正苦恼着自己记得的那些家常菜做法，再一想还要替换一些佐料，让人头大！
  司天青忽然一脸轻松，又和四周的人说起话来，有人撺掇着让他再讲几个笑话，被他一顿笑骂婉拒。
  “时辰快到了。”
  一个软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司天青加快动作将手上的小活干完，又和周围人乱侃几句方才离开。
  身边是一个弱冠男子，皮肤黝黑，手指粗大。这个男子是管事升他为大锅掌勺时就配给的一个帮手。
  第一次见面时，这男子倒是令司天青大吃一惊，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后厨混的风声水起的他，竟然对这个男子没有丝毫印象。随后稍加打听，男子帮厨已经两年有余，这反倒令他更加惊奇和纳闷。
  在随后的日子里，司天青一直观察着这个没啥印象的男子，得出一个孤僻的结论。与家里那个木头人不一样，这男子是真的孤僻，孤僻得像个幽灵那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久而久之，周围人和他就没了交集，活在人群里的幽灵，相处得没有一丝障碍。
  司天青看着这个男子，想着那答应下来的事情，又有了新的计较。
  “管事的找我有什么事，你就不好奇？”
  摇头。
  “额……那干活吧！”
  能让司天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人物，难怪能成为后厨的幽灵。
  灶火呼的升起，司天青滑动着手里的大铲，弄得声响不绝。
  紧接着照例大喊一声：“今天做个新菜！”
  四周又是一阵喧闹，看着身边的男子，男子眼中果然闪了一下，司天青嘴角扬起。是的，只有这种情况，这个幽灵才有了一丝人味。
  对于答应的那件事，他倒也有几分是因为念着这个男子，为什么这个男子被管事看上，他倒是琢磨出了七分，不过，他笑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两兄妹度过一天中最舒心的午饭时间，小丫头叽叽喳喳说着，少年含笑一一应着，树荫上，春风拂动着枝丫。
  司蓝回到学堂，邋遢老头准时出现，背着个书袋，一手上握着一本卷起的书册。
  看着那个躺在太师椅上，举着本小册子，轻轻念出声的古怪先生，小女孩目不转睛。
  一段读罢，邋遢老头仿若自言自语。司蓝一愣后，却是秋水双眸，波光粼粼。
  今天真是怪事连连！
  小女孩的念头转瞬即逝，依旧是目不转睛，此时的司蓝与以往看书时一般无二。
  后厨的众人早早就发现有一个身影迟迟未归，如今时辰已到，众人纷纷有些担心，那个古怪的少年是不是被管事怎么着了？一时间热闹的后厨仿佛累了，寂静无声。
  “时辰到了，干活吧……”
  懦弱的声音传遍后厨，众人循声看去，在后厨宛如幽灵的男子，懦弱的拿起大铲，动作拘谨不已，之后更是小声懦弱地一连吩咐开来。
  听着懦弱地吩咐，众人倒是回过味来，声响渐起，后厨又热闹起来，只是在热闹中，人人都显而易见地念着那个未归的身影，虽然都在一一配合着那个幽灵，可却不曾有人在意过他，甚至那个幽灵也是低着脑袋，一丝不苟地做着那个身影所创出的菜肴。
  午饭时，那个身影找到他，说道：“之后我有事，下午的大锅你来负责。”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影就隐入了学院的花木中，他很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