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未亮，一家铁匠铺的门板正被一块块卸开，一个粗猛的汉子打着呵欠，颇有分量的木板在他手中轻如鸿毛。汉子突然一个激灵，弯腰蹲下四处打量，更是频频回望铺内，猛将般的身子一副窃贼姿态。蹲了半晌，汉子低头看向怀中，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欢喜。
  “怎么现在掀个门板也这般磨蹭，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也不学学云记酒坞的孩子，你要是有他们半分担当，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百倍……”
  汉子听着铺内的埋怨声，从怀中将一件东西丢在门边，吐了口唾沫轻声骂道：“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羔子。”
  丢出来的物件落地后发出颇大的声响，铺内突然一阵沉默。
  声响本是恰好盖住汉子的反驳，没想到却弄得汉子满头大汗。
  汉子故意扬声喊道：“好嘞！今天多打几把铁器，努力挣钱，晚点我去妆坊将娘子看上的那几样胭脂通通买来。”
  铺内沉默依旧，汉子全身绷紧，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过了许久见还没动静，汉子这才松口气，一手捂怀，只用一手就将所有门板卸下。
  汉子用一手匆匆将杂事弄完，五大三粗的身子在晨光中缩在角落里，很是猥琐。汉子从怀中又轻轻掏出一样东西。汉子目露贪婪激动之色，轻轻掀开塞子，一阵酒香猛然冲入鼻中，汉子一脸享受。
  “好啊！你这王八羔子又偷偷喝这种来历不明的烈酒，你自己用着不知从哪得来的古怪法子，没事在铺里鼓捣着弄就算了，现在还在街上偷喝，让邻里街坊看见，又不知怎么编排我。”
  “不是，娘子，这法子和这坛子酒都是天青那混小子给我的，你看那里，昨天那王八羔子摸我一把斧子，今天就扔下一柄锈得不能再锈的铁块和这坛子酒。真的，娘子，我哪敢骗你啊！”粗猛的汉子慌得告饶。指向处确实有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块。
  “我就说那古怪法子不像你能琢磨出来的，把酒给我！”
  汉子将小酒坛递去，一个窈窕身影拿着酒坛款款走回铺内，轻轻留下一句：“那铁块不正好打一柄斧子嘛！”
  汉子垂头丧气的将锈铁块捡起，生火开炉，哐当之音刺耳。
  汉子一边敲一边骂，好像砸的不是铁块而逝那个王八犊子一般。
  在骂声和火花中，不断回想起那时。司天青拿着酒坛，软磨硬泡的求着自己帮他打一柄铁器。
  一穷困小子，虽然在街坊邻里中颇有赞誉，可这也不能是让自己亏本的理由。在混小子无赖般的磨蹭下，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才应承下来，之后一看图样，自己恨不得先敲爆这个混小子的脑袋。
  铁器的图样，能让一个铁匠肝肠寸断，说不出的妖异，任何铁匠一看就知道要求极其繁琐，那是极度耗费心力和时间。
  自己的善心就这样被图样直接断绝，五大三粗的猛汉直接像个稚童一般耍赖反悔起来。
  这混小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很是过分，讨好的递给自己一小坛酒。云记酒坞的果酒，说起名气，那还不如酒坞里面住着的三人名气来得大，更何况果酒一向不合自己的口味，自己继续无情地拒绝。
  混小子贱兮兮地将塞子打开，一阵冲鼻的酒气，一下就将自己俘获。
  嘴里品不曾喝过的烈酒，混小子继续巧言令色，在烈酒的催化和甜言蜜语之下，自己终于败下阵来。最后更是发生一件令自己吃惊的事。这个混小子竟然直接将制酒法子教给了自己，吓得自己被烈酒呛得狼狈不堪。
  混小子到底可能也许或者还算个人，看自己魂不守舍的也不再多说，留下一张纸，千叮咛万嘱咐的要自己多用心打造后就跑着离开了。
  那时自己问他，知不知道这个法子很值钱？
  少年点点头。
  之后竟是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哐当”清脆的敲打声响起，入水一阵滋啦响声，一块锈铁已然被锻炼得焕然一新，一直骂得过瘾，敲打得劲的大汉，脑海中浮现出一把短剑。大汉突然兴致大减，有气无力的将铁块丢在一边，转身往铺内走去，边走边喊道：“娘子，留点给我呗，关于那个王八羔子的事，我可以跟你边喝边说的。”
  学堂内，邋遢老头如约而至，在甜甜的“先生好~”中躺到太师椅上，只是这回没有平常的懒散模样，反而睁着双眼盯着司蓝。
  看着的学桌旁立着一个崭新又简陋的竹制小书架，司蓝此时正将书册一本一本的摆上，小书架翠绿欲滴。
  后厨中，司天青站在案板之后，手中菜刀翻飞，一个大萝卜眨眼变成一堆细丝，菜刀一抹，细丝推进一旁的丝堆上，状若小山。
  司天青想着早上司蓝背着小书架的开心样，咧着嘴不能自已。
  “喂，别让口水掉进去了。”有人好心提醒，司天青回过神，手下动作又利落几分，小山渐渐变成大山。
  从入院起，司天青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很充分，可万万没想到堂堂一家学院竟比那寻乐阁还能吞金，吓得少年没敢将身上的银子逃出来丢人显眼。
  一边被惊吓，一边还不由的庆幸一下自己没有上榜入院，也算是祸福相依。
  那很是让他心安的银钱，顿时没了光彩。司天青只好将学院的开销能免则免，这才堪堪应付过去。只不过最后就弄成堂堂一家学院被司天青弄得像村里的小私塾一般，只提供最基本的待遇。好在司蓝觉得如此甚合心意，司天青这才减轻不少愧疚。
  司蓝一向很少向他开口要东西，所以当司蓝怯生生地说想要个小书架时，司天青和云守归都是一脸惊讶，他自然更是一口应下。
  学院用度已经能免则免，就连饭食也是两兄妹自己解决。就这样，司蓝除了多出一个院生的身份外，其实与以前那个用糖葫芦换东西的乞丐小女孩一般无二。
  仗着以前送酒攒下的情分，他在膳楼中谋下一份杂工的差事。
  至此，以前那热闹的酒坞就一去不返，两兄妹一个读书一个干活，平时两兄妹帮手的活又全都落在云守归身上，三个人都各自忙碌起来。
  忙碌的司天青不知不觉地将小书架的事情忘在脑后，要不是那夜发现云守归那还没做好的小书架，司天青应该还在继续遗忘着。
  司天青当晚在夜色下坐了许久，第二天一早，他拿着一坛酒跑到街上的铁匠铺里……
  白驹过隙，三人依旧忙碌着，竟是无人再提起那个小书架。
  司天青想着想着又咧嘴笑起来，案板上早已不再是萝卜，而是换上一扇扇的猪牛羊肉，一边出神，一边刀光霍霍，没有一丝疏漏。
  后厨管事早就在一旁盯了很久，要是有一丁点口水落在菜中，那这个靠着膳楼掌管进来的穷小子，一定会被扫地出门。
  四周的伙计也是纷纷侧目，小声讨论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铁铺内，中气十足的声音略带醉意地喊道：“不说那个王八羔子了，就说那个云守归吧，初来乍到的就被骗得用尽所有钱财盘下那片古怪地方，被骗后竟还傻傻地建起个酒坞，酿着那没鸟毛滋味的果酒，要不是性子好，我看她早饿死街头了吧？娘子你说这是不是莫名其妙！”
  学堂中，邋遢老头一直看着司蓝将书册全部放好。司蓝摆好起身时这才发现先生正在看着自己，慌忙解释道：“学生不是要占为己有，这书架就摆在学堂中，这些书册我也不会带走的……”
  邋遢老头话都没听完就又变回那副模样，躺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眼，心里嘀咕着：“莫名其妙的家伙。”